趙乾走了,走的很決絕,沒有回頭。
林婉兒時常想起那天的天空,比平時藍上一些,或者比平時更加暗一些。林婉兒記不清了,只是有時候腦海裡總想起那天的天空,想起趙乾的背影,似乎和穿越前的某個身影相互吻合,重疊在一起,一瞬間,分不清真實和虛幻,分不清清晰和朦朧,反正他就是走了。
林家的錢財全都投入到小作坊和招人上面,可是如今蠶繭沒了,其餘事情也就無從談起,銀錢收不回來,所謂的重新振興林家也只能是猴子撈月,入手的只能是虛無罷了。
林家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沒有銀錢剩餘的日子,回到了趙乾還沒來澶州的日子。雖然《西廂記》的份子錢不斷進入林家小院,可是林婉兒似乎再也提不起往日對銀子的狂熱興趣。
而且林婉兒和陳笑笑決裂了,無關誤會與否,只是兩人之間有了隔閡,再也回不去從前。
簡大家來過林家小院,勸慰林婉兒應該放寬心。
林婉兒笑着回道:“我沒事。”
可是簡大家越發的不放心,有些無奈和痛苦,憋在心裡,很難說出來。
韓青衫經常來林家小院,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完美的接替了趙乾的位置。韓青衫也沒有大家公子的架子,劈柴、做飯也是樣樣精通,最主要的是韓青衫不似趙乾那般,時常和林婉兒鬥嘴,性情更爲隨和。
林乾毅、林翰林很快的接受了韓青衫,三人之間相處融洽,其樂融融。唯獨大寶三人從心裡不喜歡韓青衫,特別是大寶有時候總會在不恰當的時候問一聲:“趙大哥,在哪?”
一句話問的衆人無語,林婉兒輕輕說一句:“死了。”語氣清淡,不痛不癢。
爲了此事,林乾毅特意將大寶三人召集起來,狠狠痛斥了一頓,告誡三人以後不準再提趙乾的事情。大寶三人委屈,想反駁,但是看到三哥那張嚴肅鐵青的臉,也不敢在多言。
只有聰明的寶玉換着語氣說道:“三哥,我怎麼覺着這小院少了些什麼?”
林乾毅微微一愣,似乎覺得林家小院確實少了些東西,那東西是什麼?林乾毅向小院裡望去,還是以往的小院,斑駁的院門,被劈好的柴火,還有頭頂上一灣藍的如同海水一般的天空。
林家小院少了什麼?林乾毅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
林婉兒和趙乾出澶州的時候,春天已經微微透頭兒,但是回到了澶州,這春天的腳步似乎退了幾步,天氣又開始變冷,本來已經吐露新芽的樹木使勁向回縮了縮,脫下的棉衣又被林婉兒重新拿了出來,給兄弟幾個重新穿上。
收拾衣服的時候,林婉兒看到了趙乾留下的那身名貴衣服,還有那一件青色披風,嘴角翹了翹,想哭又想笑。
初入澶州的時候,趙乾就穿着這一身衣服,被自己打了一棍子,然後在牀上躺了十幾天,再後來跟着自己賣豆腐,再再後來就是《西廂記》出版、元宵節鬥詩會以及出澶州收蠶繭的事情,最後林婉兒想起在山洞的那一夜,有一處很溫暖,自己忍不住像那個方向靠了靠。
當時趙乾好像要告訴自己什麼事情,可是自己昏睡過去,趙乾爲什麼來澶州,到底爲了什麼?
林婉兒長長嘆了一口氣,將那身衣服從新鎖回衣櫃,也許再也不用拿出來了。
吃中午飯的時候,林婉兒鄭重宣佈:“明天開始,我要從新賣豆腐了!”
林乾毅和林翰林都不同意,說:“大姐,不用再勞神勞力了。”
韓青衫在一旁也不同意。
此時,林家不缺錢,只是缺少了一些被趙乾帶走的東西,那東西林乾毅和林翰林都想不出是什麼。
寶玉卻不合時宜的站起說:“你們都不同意,如果趙大哥在,肯定會同意。別看趙大哥平時和大姐鬥嘴,但是大姐想做什麼事情,趙大哥都會同意。”
林乾毅狠狠的瞪了寶玉一眼,寶玉眼觀鼻、鼻扣心,當做看不見。
韓青衫眼睛微微眯起,帶着笑意看了寶玉一眼。
林婉兒不被寶玉的話語所動,只是眉頭微皺的說道:“不賣豆腐,我幹什麼呢?”
一句話問住了林乾毅和林翰林。林翰林心思活泛,也怕大姐在家憋出病來,說道:“如果大姐執意要去,那便去吧。但是別累壞了身子。”
林婉兒頓時很高興,高高興興的吃飯,高高興興的做豆腐,第二天高高興興的挎着籃子挨家挨戶賣豆腐,然後中午回家高高興興的數銅板。
韓青衫跟在林婉兒身後,就像以前的趙乾那般,但是韓青衫不會油嘴滑舌的喊大媽“姐姐”,也不會摟着大寶的脖子竊竊私語,更不會和林婉兒討價還價討論誰挽着籃子。
韓青衫做的要比趙乾好很多,他會文雅的賣豆腐,他會給大寶買各種零食,雖然大寶不屑一顧,但是韓青衫不會生一絲的氣。他會主動給林婉兒挽着籃子,而且從頭到尾不會說一句累。
白天賣完豆腐,晚上林婉兒再去畫舫街賣老豆腐,畫舫街也還是原來模樣,燈紅酒綠、色彩斑斕。
在畫舫街拐角處,林婉兒還會買幾個灌湯包,大寶吃的很香,韓青衫吃的很儒雅,林婉兒輕輕撕開一個包子皮,沾一沾油水,放在嘴裡細嚼慢嚥。有時候擡頭望去,林婉兒還能看到自家老四坐在某個畫舫船上發呆,本以爲前段時間自己離開澶州,老四心中的那個結已經打開,如今看來還在死衚衕中,掙扎着上不來。
有時候路過陳笑笑的畫舫船,大寶吵着要進去看看,但是被林婉兒嚴厲的制止住了。大寶見過大姐發怒,但是從來沒見過紅着眼睛不說話的大姐,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帶着不容置喙,大寶被嚇得嚎啕大哭。
聽到大寶在外面的哭喊聲,陳笑笑躲在畫舫船的簾子後面,將耳朵附在簾子上,靜靜聽着,等大寶的哭聲由大變小,由小變沒,自己才長長的嘆一口氣,掀開簾子向遠處望去。
遠處,林婉兒挎着籃子,身影在影影重重之間看不清楚,大寶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亦步亦趨的跟在林婉兒身後。
還有那儒雅的韓青衫,摺扇在手,腳步公正。
林婉兒忙忙碌碌,在澶州走街串巷,所謂的林大家、《西廂記》作者、林美人、林木蘭、林菩薩、林青玉、林城子、林江仙這些稱號都是假的,只有林婉兒這個名字是真的。
有時候,林婉兒在賣豆腐,走在長長的衚衕中,總會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婉兒!”
聲音很賤。
林婉兒先是一樂,然後臉上掛上怒意,一扭頭,那句“婉兒是你叫的嗎”還沒說出口,就發現衚衕的盡頭什麼都沒有,再往遠處看去,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種事情一連出現了幾次,讓韓青衫有些疑惑。
日子在不知不覺之間度過,無論天氣如何變化,但是始終阻擋不住春天的步伐,有暖風,在心中,吹散冰冷的寒冬,春天終於來了。
清晨,林婉兒早早的起牀,做好早餐,給大寶三人穿上衣服,吃一頓早餐。林乾毅去了私塾,林翰林昨晚還沒有回來,寶玉和玉寶呆在家裡玩耍。
林婉兒牽着大寶,挽起籃子準備出門,一打開大門,便看到一朵小小的黃花從破爛的門縫裡伸出腦袋來。林婉兒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小黃花很小,花瓣也不多,但是像是一個鬥士一般在夾縫中成長起來,倔強而又堅強,執着而又勇敢。
往年這個時候早已經百花齊放、繁花似錦了,今年也怪,時至今日纔看到第一朵小黃花。
你走之後,花兒都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