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以爲我擁有了從來沒有的東西,可是老天爺可惡地,又一下子帶走了,上午的日頭輕晃,照過那桃枝雨露欲墜還留,桃花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如此的安靜半山林裡,再也沒有病痛會纏着娘,再也沒有那些世俗之事纏着娘,也許就是一種解脫了。
不管人間俗事如何,娘不爭,不求,靜看着花開花落,死後,也是一定寧潔,可惜的是,娘,我終不能嫁給莫離,圓你心頭最後一件事,你讓我給你泡茶喝,我想我懂了。
如我走到我最後的那一天,我不知自已是否明瞭,但是現在至少還有那麼一點心慰的就是娘走得不痛苦。
宮裡陰風冷雨,暗鬥相纏,那天是楊寶林,倒也不知什麼時候是我。皇上看着多情,可是就像娘看中的窮書生一樣,安能知以後呢。娘我卻也是不怕的,且走得一步看一步,他愛我時,我會去珍惜,如果他不愛我的時候,那我更會愛我多一點。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一相長眠不醒,那我也不會後悔,娘,我會和你作伴的,我們再做母女,只是時間的問題。
將娘放下坑裡,用泥覆上,可是看不到了,又驚恐了,急急地想要扒開來看,莫離抓住我的手,紅紅的雙眼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怕是找不着了啊,以後我還要來看孃的,折下桃枝在墳頭上插了一圈。
搖下了一墳頭的桃花瓣兒,與他坐在桃樹下,飛鳥掠過眼角,不知道守亡人是如此的悲傷欲絕。
已是黃昏,怎生愁,悲鳴之聲靜靜,細雨夾着風搖出了滿山的哀嘆。
莫離說:“天愛,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乖。”
我站起來,卻血氣不足,差點摔了下去。
莫離扶着我,然後低頭,我趴了上去讓他揹着我,走過桃林,走下了這山,走回了那集市,夜幕暗垂,卻依然而人來人往的,我緊緊地抱着他的脖子,越是有人,越是孤寂。
“天愛,你回去,我回去。”
就要分別嗎?我怎捨得的,你巨大的悲傷,依然藏在心裡,你不像我,不用考慮什麼,想哭就哭出來。
“莫離,我不想回去了。”我輕聲地說。
他還是放下我,污髒的雙手將我溼髒的發撩到耳後,用力地擠出了笑意:“天愛,娘走得這麼開心,我們都不要再傷心了,娘不會喜歡我們爲她傷心的,乖,回去吧。你別讓娘操心着你,娘說我們這一輩子不能做夫妻,是緣份沒有修夠,我知道是我的錯,一開始就沒有握住你的手。天愛,以後我會照顧着你,沒有了娘,還有我,你不會只是孤單一個人的,你還有向莫離,傷心了,委屈了,孤單了,都來找向莫離。”
娘終究是知道的,她比誰都清楚,也許我們現在都後悔,我們卻是回不到過去。
長長地一嘆氣,看不盡的未來,可是心底,還是有一根溫暖的弦。
那便回去吧,不許娘和莫離再爲我操心。
失魂落魄地走,再回頭看,看到莫離孤單單站在那兒,一身的悽傷,我忍不住跑回去,衝入莫離的懷裡,狠狠地抱着他:“讓我洗完臉再走。”回家,別不讓我回家。
他護着我的肩走,回到家裡已經是天色全黑,裡面燭火點得亮,不僅有明叔,還有宮裡的公公,以及向大人。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中哽着鉛一般,去井邊打來冷水洗臉,然後用巾子拭淨莫離的,傷口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向大人有些驚惶不安地對着我叫了一聲:“靜妃娘娘。”
我惱恨地一瞪他,可是還是不想說什麼,放開莫離的手,站在公公的面前,公公們撐了燈籠,引導着我向外走。
回頭看,那人朝人微笑着,我想笑,二行淚又滑了下來。
走出巷子,一輛大馬車停在上邊,我爬了幾次都沒有爬上去,公公過來扶着我讓我上去,然後才揭開簾子。
裡面坐着一個人,一身的黑衣,如不是那臉盤兒發白,我便以爲沒有人了。李棲墨,你想嚇人嗎?可惜現在你就是鬼,我也不怕鬼。
他不說話,我不說話,我縮在一邊,頭靠在窗緣上,馬車一走便一磕一磕地敲打在上面。
他過來拉我,拉我進那個乾淨卻不溫暖的懷抱,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只容許你放縱一次。”
他不知道我的悲傷啊,放縱,呵呵。
所謂紅顏易找,知已難尋,也許就是這樣吧。知已,只得一個人便好,那就是莫離。
其實我想和莫離喝酒的,但是一進去就知道不會被允許的了。
真想陪君醉笑三萬場,不計離傷。
一路上無比安靜地回到宮裡,那宮門開的時候發出吱吱的聲音,讓我瑟縮了一下, 他手臂在我的腰間,我連一分也挪不動。
到了未央宮裡,他將我交給槿色,皺着眉頭說:“把她給朕收拾乾淨些。”又道:“後公公,讓人把牆再砌高,把狗洞塞住,後面加派侍衛守護。”
“是,皇上。”
何必,當着我面說。
槿色牽着我的手下去,在浴池裡輕輕地洗着我的發,用冷冷的巾子敷着我的臉,再挑走我指縫裡的泥。
她輕聲地說:“娘娘,不管什麼事再悲傷,都會過去的,娘娘要保重身子。”
“謝謝。”我輕聲地答他。
“娘娘,來喝點牛乳,一會再吃點飯菜。”
我喝了幾口,就不想喝了,實在是吃不下啊。
她也不會強迫我,輕輕地敲着我的背,揉着我痠痛的肩,洗淨了身子回寢室,鏡中的我原來是如此的慘不忍睹,可這些時候,誰管會哭成什麼樣呢?
如果能換回娘,那多值啊。
人總是要有遺憾,才學會珍惜的。
我想哭,一個人的時候我不哭,我要堅強。
他進來的時候也是洗淨了身子:“天愛,給朕更衣。”
我拖着身子過去給他更衣,脫下他的衣服,脫下他的鞋子,襪子。他說:“把你的也脫了吧。”
我手指摸到盤扣,一併脫個乾淨。
你要就要吧,我無所謂。
如懲罰我一般,如暴風雨一般襲來,我咬着脣抱着他,如果這樣就能證明你的存在感,倒也是好的。
恨你也罷愛你也罷,終究心裡還是有着一些複雜的情感和牽引。
“以後,不許見向莫離,不管什麼事,也不許。”做完之後,他狠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跟我說。
我轉個身,用被子密實地包着自已。
合上眼就是悲傷,睜開眼,還是悲傷。
枕邊人,你是誰?怎生如此的陌生。
我坐起身子看着這黑暗的寢室,想要爬出去,他一手抓着我的腰:“去哪?三更半夜的,老實點睡覺。”
“我餓。”
他起身,叫來公公掌燈,讓我還坐在牀上,出去接了宮女送來的面端進來,一口一口地餵我。
吃了大半碗,他就不給我吃了,遞給公公:“下去吧,不用侍候着,把燈給吹了。”他不太喜歡點燈睡,他說會睡不好。
公公吹了燭火退下去,他將我抱在懷裡,低低地說:“天愛,不傷心了,人總是有去的時候,日子還長着呢,別傷心了,朕明兒個讓人好好地幫你儘儘孝,雖然不是你親孃,可你卻也是如此的牽掛她。”
我窩在他的懷裡,他抓住我的手,五指穿入五指中,心疼地說:“如此的冰冷,天愛不怕,還有朕,一定把你嚇壞了吧。”
我怎會怕,我怎會嚇壞,娘離開的時候一點痛苦也沒有呢。
我只是不捨,我只是想以後就沒有娘了,再也沒有了。
“別擔心,朕不會追究你和莫離的,但是僅此一次,知道嗎?”
我推他,沙啞地說:“我不想跟你說話。”
一翻身背對着他,他笑着拍拍我的屁股:“小東西還敢跟朕長脾氣,你這笨丫頭,不知怎麼說你,莫離的娘,終究又不是你的親孃,你的親孃不在,你可以把朕的母后當成親孃啊,你若是能做到其中三分,朕也不知要怎麼把你寵到天上去呢。”
“你現在廢了我,也是可以的。”吵死我,好煩,好煩。
轉回身去,狠狠地纏着他,用身體來堵着他的怨言。
狠狠地和他做着,誰也不讓誰,每一次的穿透,才知道自已是活着的,又像是死亡一樣,不知自已在做什麼。
無力了,癱軟了,才入睡。
早上醒來他已經離開,一室的冷寂,我赤腳走下牀,披上我衣服開了窗看着外面熱火朝天加砌牆頭的人,如便是我要離開你,豈是你這些牆頭可以阻隔得住的。
小蟈蟈探頭進來,看到我已經醒了才進來:“娘娘,梳洗一下吧,早膳已經準備好了。”
我坐下:“小蟈蟈,今兒個給我戴個白花兒吧。”
“好。”她去找,然後咕噥着說:“娘娘,你不見了之後皇上大發雷霆,把我們未央宮裡的人都罰了,跪下了一夜,膝蓋都腫了,娘娘你去哪了啊?是不是皇上罰你了,你娘娘的眼睛都腫了。娘娘以後不要惹皇上不開心了好不好?”
我起身,自已擰了巾子洗把臉:“不用上妝了,走吧,用些早膳。”
胡亂吃了一些,讓槿色經我找來往生經,裁了紙然後一字一字,很認真地寫起來。
沒有模仿誰的字,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