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呢,就算不問司徒雷也猜得出來這小丫頭又在想什麼,小東西的心事一向放在臉上,一目瞭然。
果然,小東西噘着嘴回答:“還不是因爲爹!平白無故地就要我嫁人,大哥,是不是爹忽然不喜歡我了,這才忙着要把我嫁出去呢?”
“怎麼會!爹一向最疼的就是你了,你應該知道!”司徒雷回答,“這會兒可別跟我耍孩子脾氣,別忘了你保證過什麼來的,要是不聽話,我立刻就叫人把你送回家去!”
小東西撇了撇嘴,總算沒敢再使性子,而是委委屈屈地說:“可是,嫁人又有什麼好的?爲什麼女兒長大了就一定得嫁出去呢?”
嫁人有什麼好?這叫司徒雷一時該怎麼回答!女兒長大了,終有一天是要嫁出去的,這似乎天經地義,難道還有什麼疑問不成?但是,翻心想想她從小就是被家裡人寵溺慣了的,一旦嫁到別人家,不懂規矩不知大小,是否能得到疼愛還是個未知數,更說不準會受點什麼委屈,從這方面來看,確實是捨不得她嫁出去的。
可不見得要她一輩子小姑獨處,常伴爹孃身邊?想到這裡司徒雷暗暗搖頭。這個問題其實正是他內心一直都不願正視的,對他而言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敏感了!因爲在他的心底長久以來一直埋藏了一個大秘密,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即便說了出來,也未必有誰能妥善解決了!
——不!絕對不能說出口!但擱在心裡,卻又一直令他揪心扯肺,再好的身體這麼天長日久地折磨下來,也要吃不消了,如今更是忽然間就有雷千里登門求親這件事冒出來,從知道這個消息開始他就沒得安生,幾天來心緒紛亂,根本就無法入眠!
想着,心口忽然一陣劇痛,當即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立刻就變得煞白。見鬼了,不是大夫說自己昨天犯病,情況並不嚴重嗎?怎麼這時候忽然之間就又發作了?
“怎麼拉,大哥?”小東西見大哥半晌沒有說話,但臉色卻忽然變了,再粗心都能瞧出不對勁來了,“是你又犯病了?哎呀!你隨身帶着藥沒有?”
司徒雷怕小東西擔心,勉強對她一笑,回答:“我不礙事!”
“不礙事?”不礙事纔怪了!小東西從懂事那時候起就已經知道了,大哥的老病是就有的,經常會頭疼心痛,嚴重時都會暈倒,在牀上一躺好幾天!
據說那是因爲他八歲那年不慎摔到了懸崖下面,雖然大難不死,但卻不幸落下了這麼一個毛病,還好因爲爹孃功力深厚,把他救活了,而且遍訪名醫細心調理,才把他養這麼人高馬大,而且居然還練出了一身的好功夫,似乎除了時不時犯病那會兒覺得痛苦之外,其他時間就和沒事人一個樣,而且還可以一直活到七老八十地沒問題!
就是有一樣不太好,那就是大哥的記憶力出了點小問題,八歲之前的事情一概都忘記得乾乾淨淨!好在八歲之前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需要牢牢記住的,忘記就忘記了唄,並不要緊!
想着,小東西就說:“大哥,那我們就休息一下再走吧,昨天你的老毛病還發作過一次的,再這麼馬上長途顛簸,行不行啊?”
司徒雷聽着小東西的關心之語,心中一暖,似乎也沒那麼疼了,就一笑回答:“真的不礙事,我們要緊趕路,就不用休息了。”
“那就先把速度放慢了,也好讓大哥緩口氣嘛?”小東西說着,迴轉馬頭吩咐已經趕上來了的隨從們放慢速度,她就*在大哥身邊噓寒問暖。
司徒雷畢竟功力深厚,而且長年和這老毛病打交道,已經有經驗了,暗中調息一陣,心口的疼痛就慢慢消失,再瞧着小東西一臉的關心,心底越發感覺溫暖,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
雖然這小丫頭很多時候還不懂事,但畢竟還知道體貼的!只是見她眉心鎖着淡淡的哀愁,司徒雷心裡頗覺得不忍,有心想這就對她把實話說明了,但轉念又一想,或許讓她多少擔點心事,會令她成熟得更快一點呢?就悄悄嘆口氣,說:“小東西,你不用太擔心,不管別的人會怎麼樣對待你,大哥是永遠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你在說真的?”小東西有點疑惑,似乎大哥很少這麼一本正經地和自己說這樣的話,但因爲知道大哥一向信守承諾,所以腦子裡轉過幾個彎之後,眼睛就亮了起來,說,“那我就一輩子跟定大哥好啦,因爲你說的,是‘永遠’不讓我受半點委屈,如果不跟定大哥,你又怎麼實現這個承諾呢!”
“又說小孩子話!”司徒雷微微一笑,但心裡卻偏偏又被戳痛了。
“這怎麼是小孩子話呢?說定了,就不許賴!”小東西說,“要我不受半點委屈,其實現在大哥就能做到!只要你去跟爹和娘說說,別把我嫁出去就可以了嘛!我知道大哥在爹孃跟前說的話是很有分量的,爹和娘一定會聽你的話,對不對?”
“好吧,這一條我先答應了你!”司徒雷又一笑,心想這還用得這我去說?爹和娘心裡可比誰都明白呢!
見到大哥答應下來,小東西不由眉開眼笑,所有煩惱立刻就拋到腦後。心情一放鬆,就想到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兒,衝口就說了出來:“大哥,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那個雷千里居然和我六哥長得一模一樣呢!雙生兄弟恐怕也沒有長得這麼像的!”
“嗯,我注意到了。”司徒雷回答。事實上哪裡用得着小東西說,他第一眼瞧見雷千里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相似的程度十分驚人,正如小東西說的那樣,即便雙生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只不過兩人在氣質上大相徑庭,六弟司徒旭性格爽朗,頗有幾分豪氣,但雷家三公子卻是面相溫和儒雅,畢竟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
“這世上無奇不有,兩個毫無瓜葛的人,長得非常相似也是有的。”司徒雷回答着小東西,但其實心裡並不這麼想,因爲他非常清楚,爹和娘一直以來也有個心頭痛,就和六弟有莫大的關係!而且,雖然現在爹孃還沒有來得及和他說起,但他已經隱約猜到了,這恰恰和雷千里也有必然的聯繫!
要不然老爹怎麼會一見雷千里就大失常態呢!一開始他沒能弄明白老爹的真正意圖是什麼,倒把自己嚇了一跳,現在想想卻覺得有點好笑呢!
“哎,算了,現在不說這個雷千里的事!”小東西忽然又沒了興致,大大嘆了口氣。
司徒雷微笑着問:“爲什麼?”
“我……”小東西翻翻白眼,心想纔不是和你說了,那個嫁不嫁的問題,你居然還在問爲什麼?“我想和你說說六哥的事兒!”
“那就說吧。”司徒雷輕描淡寫回答一句。
“六哥也真是的,去搶鷹族族長女兒這件事這麼好玩,居然事先也不和我說起一聲,也好讓我跟着去看看熱鬧嘛?或許還能幫上點小忙!”
你去幫倒忙添亂子還差不多!司徒雷瞄了她一眼搖搖頭,先沒接話,因爲看她還想往下說。
“哦,對了!”小東西眨眨眼睛,忽然一拍手,“一定是六哥偷偷喜歡上那個姑娘,可因爲她是鷹族的人,是冤家對頭,明娶不着所以纔要去暗搶,而且他一定是嫌我礙手礙腳,怕我壞了他的好事,所以纔不告訴我,大哥你說是不是呢?”
這難道還用問?但是還算好,至少她還有點自知之明!司徒雷又瞄了她一眼,仍然沒有接話,因爲她又在接着往下說了。
還歪着腦袋頗爲費神的尋思着:“六哥倒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鷹族族長女兒的啊?我怎麼從來就沒聽人說起過這件事?”
司徒雷又搖了搖頭,心想別說是你了,全家上下又有誰聽六弟說起過這件事了?而且小東西太天真爛漫,對於兒女私情這種事恐怕還沒有開竅,再加上成天只顧着玩耍取樂,就是有天大的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她也未必就能知道,何況六弟隱瞞得這麼緊的事情?
但他這個做大哥的卻是一早就知道了。什麼事想要瞞過桃花塢少當家的可不容易!就算是六弟和那位鷹族美女半夜三更偷偷跑到桃花塢邊界地帶去私會,一共有幾次,都在什麼時辰,他心裡都一清二楚的。甚至於連六弟什麼時候把這鍋生米煮成的熟飯,他都知道!只不過不想說出來而已!
之所以替六弟一直隱瞞着秘而不宣,是念着六弟的苦衷,心裡很爲他覺得不忍罷了。有一回親自巡夜,可巧地正被他撞見兩個人幽會的情景,他也是帶了人悄無聲息地就避了開去,並且下了嚴令,隨從們哪一個敢聲張出去,絕不輕饒。
恐怕被矇在鼓裡的反而是六弟,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的呢!
想到這裡司徒雷不由微微一笑。早就知道以六弟那個脾氣,早晚會鬧這麼一出好戲。最近幾天,見六弟一直都是茶飯不思坐立不安的那副樣子,他心裡就有數要出狀況了,這不,到昨晚上就鬧出來了吧?
而且,昨天出迎雷千里的時候,已經看到那一窩傷了小東西的蒼鷹,那恰恰是鷹族人最喜歡的猛禽,鷹族人中有很多人都愛養的,他們奉爲圖騰的神鳥忽然之間就在桃花塢地面上出現,那還不能說明問題?
估計那幾只鷹是來給司徒旭報信的,不過就是不巧,回去的時候撞上了災星,三隻一起隕命!
小東西頗爲納悶地看着大哥的笑容,不由地又噘起了嘴巴。真是惜言若金哪!除了搖頭之外就是點頭,再不就是神神秘秘地笑,要想大哥跟自己多說一句話就這麼難的嗎?自己一個人笑什麼笑!她就微嗔着叫了一聲:“大哥!”
“哦,什麼事?”司徒雷問。
“什麼什麼事!”小東西不滿地說,“我在和你說六哥的事,你到底聽着沒有啊?”
“我聽着呢!”司徒雷回答。
小東西要信不信地:“聽着,怎麼又一句話都不回答?”
司徒雷一笑:“你說的是六弟麼?我覺得他很好啊!”
確實是不錯,想得到一石二鳥之計,先把人搶回來,一則可以解開了長久以來的相思之苦,二則,生米做成熟飯,和鷹族人做了事實上的兒女親家,就可以藉機改善一下兩家的關係!
鬧是肯定會鬧上一陣子的,不過司徒雷有信心把這件事情辦好。如果單單爲了求親,用得着他桃花塢少當家的親自出馬的嗎?而既然他少當家的親自出馬了,難道還會有辦不成的事情?
再看一眼滿臉疑問的小東西,司徒雷心想她未必就懂得相思之苦,就不跟她說也罷了,就只關照一句:“記着,到了鷹族的地面上,你一定得聽我的話,絕不可以輕舉妄動,知道了嗎?”
“知—道—了!”小東西不免又把嘴噘了起來。這大哥,和他說不上幾句話就能聽到他的教訓,什麼事嘛!真是的!
司徒雷這就擡手揚鞭,本來想吩咐一聲隨從們催馬快行,卻被小東西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得頓住了。
小東西居然忸忸怩怩地問了一句:“大哥,偷偷地喜歡一個人,真的很辛苦的嗎?”
問得司徒雷心裡猛一震,看着小東西好半天才能低聲回答她兩個字:“當然!”
相思的滋味若非親身體驗,又怎麼能有深刻的瞭解?尤其是思之若狂卻偏偏求之不得,那種苦澀與痛楚,就好像每時每刻有把刀在剜着心似的!只怕沒有人能夠知曉並且體會他對相思之苦的感受,但又怎麼樣呢?不過是給自己憑添無數揮之不去的煩惱罷了!
心頭悄然浮上一大片陰雲,望着眼前這張嬌俏的臉龐,司徒雷竟然一時失語,呆了片刻之後把馬鞭一揮,率先打馬急弛而去。隨從們都不敢怠慢,也都揚鞭催馬,剎時間塵土飛揚,直往鷹族部落方向而去。
小東西騎着馬緊貼在大哥身邊,看着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不由暗暗吐了一下舌頭,心裡實在不明白到底又怎麼了。難道是剛纔自己說錯了話不成?但自己又是不小心把哪句話給說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