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位……前輩,你到底想要把我帶去哪裡啊?”
吟笛第一百零一遍驚惶不定地詢問,得到的結果仍然是對方不理不睬,心裡不免更加感到害怕,鼓足了勇氣使勁想掙脫牢牢抓住自己的手,但卻如何能夠。
越是掙扎,手腕上就越是緊了幾分,最後她只能認命地放棄,也認命地認爲自己已經大難臨頭,已經不可倖免了。但就在這時候,她偏偏就聽到了一句迴應。
黑衣黑裙黑紗遮面的魔教主冷冷地說了聲:“別掙扎了,快點跟我走。”
“我、我走不動了。”吟笛大着膽子低聲回答。她本來就是弱質女子,能有多大力氣?被人擄着一路飛奔已經是難以爲繼,心裡害怕就更加骨軟筋酥舉步維艱了。
真是沒用!魔教主哼了一聲。她還是頭一回接觸這麼嬌弱的女子,這還是她施展了輕功,用不着吟笛花多少力氣跑的,要是真的讓她走這麼長一段路,怕已經把她累死了。
看見吟笛偷偷地回頭往來路瞧,她說:“別看了,那姓呂的小子這時候恐怕還沒空來救你呢!”
吟笛嚇了一跳:“你知道公子爺,也知道他正、正在忙着?公子爺一旦見我失蹤,不是要萬分着急了嗎?”
魔教主冷笑:“我找到你那會兒,還聽你不停唸叨着要離開呂鳴鐵,免得他受你牽累,怎麼這會兒又捨不得了嗎?我是在幫你達成心願,你反而在怨怪我了是不是?”
吟笛心裡當然怨,但嘴上不敢說,魔教主偏偏看得出她的心思,又一聲冷笑:“就不要跟我來口是心非的那一套了。”
吟笛咬住了脣,心裡突突亂跳。沒見識過魔教主這麼行事詭異,說話又冷冰冰的人,她更感到害怕,不知道下一步她將怎麼處置自己,也不知道現在離寧府已經有多遠了,有沒有人能來救她?
看起來希望實在渺茫,她也唯有暗歎一聲,自怨命乖運蹇了。
可就在這時候,忽然聽見有人高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請留步!”
吟笛頓時眼前一亮,難道是天可憐見,譴人來救她了嗎?忍不住對魔教主說:“你看,前面有位大師,把我們攔住了呢。”
魔教主冷冷地:“是個和尚怎麼樣?你又高興個什麼。”
吟笛不由自主嚥了口唾沫,心裡的期冀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出來的,只好低頭不言語。魔教主這才瞥了眼攔在路中央的和尚:“你來幹什麼?”
“阿彌陀佛!”來的正是和尚無心,聽見魔教主這麼冷冷一問,在念了聲佛之後卻沒有了下文,似乎是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的樣子,雙掌合十望着魔教主,即不開口也沒有什麼動作。
魔教主看着無心和尚哼了一聲:“一路上跟蹤我這麼久,我想你既然已經現身了,就必然有話要說,沒想到居然悶聲無語,難不成是消遣我來着?”
無心和尚回答:“不敢!”
“你不敢?”魔教主聲音裡隱隱有了怒氣,“你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
“我、不是……那個……”無心和尚本來就口舌不靈便,這時候更像舌頭已經短了半截,張口也土不出完整的話來。
魔教主見他這樣,就說:“要是你無話可說,我也沒工夫陪你在這裡耗時間。”
長袖一揮就想越過他離開。無心和尚眼看她擦身而過,並沒有停留的意思,手飛快地伸出來,意思想把她攔住,卻不料正好碰上她的身體,立刻又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而魔教主的反應更快,隨即一巴掌就甩了過來,正中他的老臉,喝一聲:“你敢碰我!”
無心和尚的臉頰頓時通紅一片,可見這一巴掌確實用力,但魔教主反而愣了一下,因爲憑無心的身手要躲開這一巴掌實在是太容易了,擺明了是故意挨她一掌,讓她又驚又怒:“你到底想幹什麼?”
咦?打了人家,還兇巴巴地質問人家想幹什麼?吟笛看在眼裡,心裡不禁爲無心叫屈,而無心則面不改色,只輕嘆着開口喚她一聲:“青霜——”
魔教主身體猛地一震,盯住了無心幽幽地問:“你叫我什麼?”
“青霜。”無心又叫了她一聲,然後接着說,“二十年來我一直都在記掛着你,雖然知道這樣只會加重我的罪孽,但我仍然心不由主,你、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住口!你不配問我這個。”他語氣裡明顯的關懷讓魔教主忽然大怒,“你也不配再叫我的名字,自從你狠心撇下我不顧,甘願回少林受罰之時,你就已經不配再提起‘左青霜’三個字!今天更加不必假惺惺口出關切之語……你打算再騙我一次是嗎?現在可沒那麼好騙了。”
“我又怎麼會騙你呢?”無心長嘆,“你怨恨我,原本就在我意料之中,可我當時也已經跟你說明了我的處境,我本是少林寺僧人,不回少林寺又待如何?即便方丈把我立斃於杖下,我也得領受這懲罰,不然如何消除我一身的罪孽?”
魔教主止不住地冷笑,但吟笛分明感覺到她全身都在發顫:“好你一個和尚,你倒始終記得你是個出家人。但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當初又怎麼要和我……既然有膽子要了我,又怎麼沒膽子對我負責,而是一走了之。也罷,算我左青霜瞎了眼看錯你這個人,不該自作多情,你走就走了吧,又爲什麼事到如今還要出現在我面前,別再來煩我了,你走!”
最後兩個字說出來,語氣已經變得十分凌厲。吟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無心卻連聲嘆息:“青霜,你先聽我說幾句。”
“讓你別叫我名字,你敢不聽?”魔教主怒喝一聲,忽然一掌劈出,正中無心當胸。
無心悶哼了一聲連退兩步,隨即坐倒在地上。他內功深厚武藝高強,本來完全可以避過的,但卻不作任何防禦,擺明了要硬受魔教主這一掌。
讓魔教主又驚又怒,連聲音也顫抖起來:“你、你爲什麼既不躲閃也不還手?爲什麼?”
“阿彌陀佛!”無心嘆息,“一切罪孽皆由我生,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愧悔,但苦於無計可消罪孽,現在你已在眼前,我又爲什麼要躲?青霜,如果一掌把我打死就能消除你內心的積怨,你不妨動手,我絕對不會還手的。”
隨便誰聽了這番言辭懇切之語,都不會懷疑他贖罪的誠心。吟笛不由暗歎:這倒是個很重情義的和尚呢!而魔教主雖然不開口,身體卻微微顫抖起來,顯然內心已經掀起了狂瀾,也不知道是怨恨更多些,還是其他更多,只見她手掌微揚,似乎要出招但卻又遲遲不動。
頓了又頓,她才說:“你——難道你在死前就沒有什麼要交代的了?”
無心回答:“知道你活得很好,我死亦安心了。”
“好?”魔教主冷笑一聲,“你以爲人活着就是好嗎?你怎麼知道我有時會恨自己怎麼還活在世上,如果不是人世中還有一絲牽掛,恐怕我早就痛痛快快地自尋了斷。”
“那都是我的錯。”無心又一聲嘆息,“是我累你受這二十年的苦難。”
“那當然都是你的錯!”魔教主冷聲說,“如果沒有你,今天的我絕對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無心慢慢擡起頭看着她,說:“二十年不見,也不知道如今的你變成什麼樣子了?是仍然還和從前一樣,還是已經變了很多?”
“你想知道?”魔教主一甩袖子,“我又爲什麼要讓你知道?時至今日,我已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仍然做你的和尚,我仍然做我的教主,兩不相涉豈不是落個耳根清淨,你卻偏偏要來糾纏不休!”
無心一嘆:“青霜,原本我也不曾奢求能得到你原諒,只因爲以前誤認爲你已經不在人世,因此萬念俱灰,沒奈何只能虔心事佛,以求贖罪,可一旦得知你仍然在世,我又怎麼可能不來找你?種下的前因總該有個結果,我來就是聽憑你任意發落的,雖然晚了二十年,可我終究還是等到這一天了。”
“也就是說,隨便我怎麼處置你,你都不會再逃避的了?”魔教主的聲音又開始顫抖。
“是!”無心回答,“話已至此,你要殺我的話不妨動手。”然後他就把眼一閉,端坐不動,等着魔教主上來。
魔教主盯着他,卻是半天沒見動靜。吟笛能感覺到她的手也在抖,猜不出她下一刻到底是一掌把無心打死呢,還是不忍下手。看無心態度極其誠懇,悔過之情溢於言表,應該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了,吟笛本來就心軟,不免對他起了同情心,不忍心看他就這麼死了。
因此拍大了膽子插了句話:“教主,你看他其實……其實對你很好的,不是說二十年來一直都在愧悔中度過的嗎?”
“住口!”魔教主一聲呵斥,“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