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華家大宅門前,只見門邊和院牆頂上零零落落的站着三兩名幫衆,果然比起往常的守衛人數要少得多。嚴震北走上前去,讓門房小廝進去通稟,過不多時,就有幫衆出來,將他引進大門,請到了客廳之中。
在客廳裡接待嚴震北的,是華家大宅的大管家珍娘。
“哎呀,是什麼風把嚴總鏢頭吹來啦,真是稀客呀!快快坐下,讓妾身爲總鏢頭沏壺好茶!”珍娘一臉笑容,把嚴震北讓到椅子前坐下。
嚴震門亦是滿臉堆笑,抱拳道:“夫人客氣了,嚴震北可不敢當。在下有些日子未曾見到紅珠侄女,這才登門探望,實是有些冒昧了!”
雖然嚴震北此行的目的是爲“五虎鏢局”拉生意,但總也得找一個合適的說辭纔不顯突兀。海紅珠嫁進華家大宅已近半年,海老拳師死後,嚴震北這個叔叔就成了她唯一的孃家長輩,也算得上華家的半個親家,用探望侄女當做藉口,倒是恰當無比。
珍娘聽了此話,果然連連點頭,道:“總鏢頭就應當常常來,哪有什麼冒昧!少奶奶的孃家人少,嫁到了我們華家就沒有幾個親戚前來看望,少爺又總不在家裡陪她,她整天一個人待在後院,我瞧着都怪可憐呢!前些日子她還總問我嚴總鏢頭何時會來,如今嚴爺來了,正好去見見她!”
嚴震北笑道:“她是鄉下孩子,怕是不懂規矩,要讓夫人多操心了!”
海紅珠和華不石剛成婚之時,嚴震北也曾前來看望過一回,那一次海紅珠一見面,就纏着他這個幹叔叔教她習練“五虎斷門刀”。嚴震北雖覺得她一個女孩兒家,嫁了人之後就該好好相夫教子,再練功夫實在沒什麼用處,但終是被纏不過,也就隨便教了她起手的幾招。
聽珍娘說海紅珠前些日子還問及自己,嚴震北料想定是這丫頭等着他前來教她刀法之故。
喝了幾口茶,又與珍娘客套了幾句,嚴震北便順勢提起鏢局生意之事。
珍娘卻皺起了眉頭,道:“總鏢頭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爺和莫師爺急匆匆地趕去了長沙府,舞陽城中的生意無人照看,大部分都已歇了業,現下實在沒有什麼貨物需要押運,怕是照顧不到貴局的生意。”
她美目一轉,又道:“不過嚴總鏢頭也不須着急,等日後生意重新開張,需要運送貨物之時,妾身自會去請貴鏢局幫忙的。”
嚴震北道:“那就多謝夫人關照了!卻不知華掌門和莫師爺幾時回舞陽?”
珍娘道:“老爺他們今日一早就已回來啦,鋪面的生意最多再過三五日便會開張,總鏢頭儘管放心就是。”
嚴震北面露喜色,道:“那可太好了,近日鏢局沒事可做,那些鏢師都閒出鳥來,若再接不到活,我那小小的‘五虎鏢局’都快要養不起他們了!”
珍娘抿嘴一笑道:“總鏢頭可是過謙了!‘五虎鏢局’名震舞陽城,哪能算小?紅珠姑娘嫁進我們華家,我們兩家可算是兒女親家,彼此照應一下也屬應該。”
雖然還沒有確實的着落,不過既有了珍孃的承諾,嚴震北也不算是白來。又與珍娘聊了一會兒天,他便起身告辭出來。
儘管只是藉口,可既然來了,嚴震北當然還是要去瞧一瞧海紅珠。珍娘將嚴震北送到後花園中,說道:“少奶奶就住在前面的小院中,嚴總鏢頭進去見她就是,妾身還有些事情,就不陪總鏢頭啦。”
嚴震北忙道:“嚴震北自己進去就行,不敢勞動夫人相陪!”
珍娘走了。
那座小院的院門未關,門額之上掛着一塊紅木牌匾,題寫着“羨仙苑”三個字,嚴震北看了一眼,便擡步走了進去。
剛進院門,就聽見一陣“叮咚”聲傳來,卻是有人正在屋裡撫琴,而琴聲悠揚,意境頗深。嚴震北暗自點頭,忖道:紅珠這丫頭嫁進華家這麼久,終於有了一點長進,能夠學會彈琴實屬不易,不再象以往那般,整日儘想着舞刀練劍,打拳踢腿,那都不是大戶人家的媳婦該做的事。
又走了兩步,剛來到窗下,屋內的琴聲卻已停了,只聽得有人吟道: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吟詩之聲抑揚頓挫,卻是一個男人的嗓音。嚴震北心頭一震,卻立時就聽出了,正是那位華家大少爺的聲音,原來華不石也已從長沙回到了舞陽城,在屋裡彈琴的原來是他。
卻聽得屋內華不石道:“這‘鳳求凰’乃是晉朝的古曲,實是抒懷詠志的絕唱,不知娘子可喜歡聽麼?”
嚴震頭是保鏢出身的武人,從來就不知道甚麼前朝古曲,不過聽華不石所說的名字,卻也猜得出定是有關男歡女愛的曲目,當下便停住了腳步。
人家一對小夫妻在屋裡談情說愛,嚴震北雖身爲長輩,卻也不方便冒然打擾。
早先舞陽城中有人傳說,這位華大少爺和新婚妻子不甚和睦,所以纔剛結婚就拋下海紅珠獨自去了長沙城,對此嚴震北卻不太相信。當日華不石找上門來,請嚴震北去向海老拳師說媒,還撂下了“一定要成”的狠話,是他自已看上了海紅珠,就算這花花少爺喜新厭舊,想來也不至於變得這麼快。
想到海長青,嚴震北心中卻頗多感慨。紅珠如今嫁進了有錢人家,他這位義兄勞碌了一輩子,本是已經苦盡甘來,誰知卻早一步離世而去,真是上天捉弄,沒有享福的命!
海紅珠這一嫁,海家的境狀已是大不相同。大侄子海大山的功夫不錯,嚴震北本想將他收到鏢局中當一名趟子手,華家卻說決不能讓親家兄弟冒犯走鏢,把海大山請到“惡狗門”在舞陽城中開的武館裡當了拳棒教頭,又輕鬆拿的銀兩又多,據說還是這位華大少爺親自做的安排。
嚴震北自是不知道,華不石將海大山留在“惡狗門”的真正用意是爲了掣肘海紅珠,只覺得這大少爺既然如此照顧親家舅哥,自是因爲十分迷戀海紅珠之故,那些說他們夫妻不睦的話定是謠言無疑。
又聽見華不石道:“這古曲是我在長沙城中,花費不少時間才習得,請海姑娘品評。”
“你彈得果然不錯,比早先我家門口彈棉花的強上不少呢!不過數來寶卻唸的不好,比不過茶館裡說快板的先生。”語音清脆,正是海紅珠的聲音。
要談拳腳棍棒,這位海大俠女還略曉一二,華不石要她品評古曲,卻和對牛彈琴差不太多。
華不石訕訕道:“撫琴吟詩乃是高雅之事,怎能和彈棉花,說快板相比,娘子說笑了。”
海紅珠道:“人家彈棉花是爲了養家餬口,說快板的先生講的也是大英雄,大豪傑的故事,爲什麼就比不得你彈琴吟詩?”
華不石沉默了一陣,才道:“海姑娘說的也對。你不喜歡這首‘鳳求凰’,想來是不愛聽柔美婉約的曲調,我再彈一曲‘十面埋伏’,娘子或許愛聽。”
海紅珠卻道:“你還是省些力氣吧!你身爲世家公子,整天不是談情說愛,就是彈琴吟詩,算是什麼大丈夫的所爲!”
華不石道:“那以娘子之見,怎樣才能算是大丈夫所爲呢?”
海紅珠道:“男子漢大丈夫,就算不能報效國家,建功立業,至少也應該練成武功仗劍江湖,爲民除害,那纔是英雄豪傑做的事情,不過你本身就是一害,除害甚麼也就算啦!”
華不石笑道:“原來娘子對夫君還有如此期望,華不石一定努力去做就是。”
海紅珠啐道:“誰對你有什麼期望,你努不努力與我何干!你先前答應過不限制我的自由,可是這幾個月來我想出華家大宅都不行,是什麼道理!”
華不石奇道:“是麼,可是守門的幫衆不讓你出宅?”
他隨即“哦”了一聲,道,“那大概是我不在舞陽,爹爹定下的規矩。”
海紅珠道:“我纔不管,反正我有事要出宅去辦。”
華不石道:“若是爹爹定下了規矩,連我也不敢違背,不知海姑娘有何事情非要出宅呢?”
海紅珠道:“你管不着,我就要出宅,你答不答應?”
華不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出宅也不難,只要識得門路,偷偷溜出去便是,以前爹爹不許我出宅,我也時常這麼做……”
他停住話語,忽然喝問道:“是誰在窗外?”
這位大少爺雖然不會武功,耳力卻十分靈敏,竟然聽出了窗外有人。
嚴震北本是不信華不石與海紅珠夫妻不睦,可是剛纔聽了他們的言語交談,又感覺兩人之間的全無一點“夫唱婦隨”的和諧,唯恐傳言是真,心下揣揣間,忘記了控制呼吸,便被華不石覺察。
他連忙輕咳了一聲,走到了門前,道:“我是嚴震北,前來看望紅珠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