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道:“這世上的任何本事,皆是須得先學習磨練方能夠熟悉掌握,‘萬金堂’一向都是由司馬城主執掌,又有幾名長老在旁協助,蘭兒小姐從來未曾處置過門中事務,數日之間自是難以學得會,不象我爹爹一向都不理門派中的瑣事,‘惡狗門’中的大小事情大都由在下來處理,是以我才學會了這些能力,這與頭腦是否愚笨全無關係。”
他目光望向司馬如蘭,又道:“其實蘭兒小姐的資質之高,乃是華不石平生所罕見,僅十幾歲的年紀就已經習得了數門少林絕技,便說成是天才亦不爲過。如今蘭兒小姐執掌大倉城,只要假以時日,就定能學會運籌處事之道,切莫要妄自菲薄纔是。”
司馬如蘭一雙明眸與華不石對視,忽然垂下目光,說道:“蘭兒習武雖還不算笨,可是再如何努力學習,也以難學得會華先生的謀略本事,不如華先生今後就留在大倉城中,幫着蘭兒執掌此城如何?”
她說出此話時,一張俏臉卻倏然間紅了。
以往司馬如蘭面對華不石之時,向來都是落落大方,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等小女兒之態,此時她玉面上紅雲飛起,微低着頭滿臉嬌羞,更顯得美豔不可方物,華不石一時之間竟也瞧得癡了。
大倉城是司馬逐風一手建成,但他卻並無子嗣,一身武功都傳給女兒,司馬如蘭乃是唯一的繼承者。如今她請華不石留下來執掌此城,言語之中的含意,華不石當然也能夠領會得了。
司馬如蘭即便不是人間絕色,亦可稱得上品貌俱佳,千里挑一的美人,而“萬金堂”資財極豐,富可敵國,大倉城主之位,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
只可惜華不石卻不能夠接受,他的志向並不在此,大倉島亦非這位大少爺的久留之地,只因還有許多事情是他是必須要去完成的!
過了良久,華不石才道:“在下曾多次受蘭兒小姐相助之恩,如今幫小姐處理城中的事務,乃是華不石義不容辭的責任。不過這僅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等到圍島的海盜退去,此城還須由蘭兒小姐親手執掌。”
聽到此言,司馬如蘭的眼神暗淡了下來,華不石的拒絕之意,她當然也能夠聽得出來。
但司馬如蘭畢竟個性開朗,與尋常人家的柔弱女子大不相同,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明眸之中便又漸漸恢復了神采,擡頭說道:“華先生說得是,這座大倉城本就是爹爹傳承給蘭兒的責任,實在不應該交託於他人的。”
華不石道:“蘭兒小姐善良仁慈,行事又不拘小節,本就是繼承城主之位最適合的人選。要知謀略心計,或武功技藝,其實皆是小道,真正的仁義之心,方是最爲可貴,蘭兒小姐將來執掌此城,定會比華不石做得更好。”
司馬如蘭此時已一改先前的嬌羞之態,一雙美目直盯着華不石,嫣然一笑道:“華先生的慈悲之心,也怕也強過蘭兒纔是,不然那些土著村民爲何都叫你‘華菩薩’,還傳言說你我是一對神仙情侶,要修築佛堂供奉呢!”
華不石訕訕道:“他們真是胡鬧!我們都是大活人,怎會是甚麼神仙菩薩?他們胡亂傳說也就罷了,若要真的修了佛堂把你我的泥像供在其中,可是成何體統!”
司馬如蘭卻含笑道:“我倒覺得沒有關係,如今大倉城裡人心不定,許多人都惶恐不安,老百姓把我們傳爲神仙,倒是可以振奮人心,而且把華先生塑成了泥像供在廟裡,將來你離開大倉城走了,蘭兒還可以時常到佛堂中去瞧看你。”
華不石只能苦笑不語,而司馬如蘭的一對明眸卻直盯着他不放,這位大少爺臉皮雖厚,卻也不免臉上泛紅。
※※※
從城主府出來已是黃昏時分,華不石騎馬回到了吠天樓。
近來大倉城裡各種事務繁雜,又要佈設埋伏迎擊進攻城牆的海盜,華不石一直忙得不可開交,大多數時候都在城主府中。儘管吠天樓與城主府並不算遠,但這卻是近五天以來,他頭一次回家。
拖着沉重的腳步進了大門,將馬繮遞給樓中的夥計,華不石只想到後院房中去睡上一覺,卻聽得夥計說道:“華老闆總算回來了,夫人一直都在等你,已等了好幾天啦!”
華不石皺眉道:“竟有此事麼,她現在何處?”
夥計答道:“回老闆的話,華夫人就在後堂的大廳裡。”
華不石加快腳步,穿過前院,順着迴廊來到了後堂廳前,果然瞧見海紅珠一個人坐在門內,而廳中燃着火燭,桌上還擺着幾碟菜餚,兩隻瓷碗裡盛着米飯。
華不石跨過門檻進到廳中,一邊問道:“紅珠娘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海紅珠本是垂着腦袋正在打磕睡,此時才忽然醒覺過來,連忙起身道:“你可回來啦,我在這裡等你回來吃飯呀!”
華不石走到近前,纔看清楚海紅珠的衣裙和髮髻都略有些凌亂,眼中亦有不少血絲,問道:“這幾日你都在這裡等我麼?”
海紅珠道:“是啊。哎,這些飯菜又涼了,待我拿到後廚去熱一熱。”
她說着便要去端桌上的碗碟,華不石卻道:“不用啦,我在城主府已吃過了飯。這幾日我幫着蘭兒小姐處理城中事務,難得回來一趟,你只須照顧自己就是了,用不着管我。”
海紅珠卻低下頭道:“等丈夫回來吃飯,不是做妻子的應該做的事麼?以前在鄉下時,爹爹有時候武館裡事情太忙遲些回家,我娘也會在家裡煮好了飯菜等他的!”
其實海紅珠與華不石只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成婚以來也一直是鬧彆扭的時候居多,就算等丈夫回家吃飯是妻子應做之事,但他們既然是假夫妻,也就根本不必如此。
可是看着海紅珠熬得通紅的雙眼和好似受了極大委屈的神情,華不石竟不忍心說出此話,直過了半晌,才勉強陪笑道:“好了,娘子別生氣啦,我陪着你一起吃飯還不行麼?”
海紅珠這才轉憂爲喜,道:“你等一下,我這就去熱飯菜。”
飯菜很快就熱好了,只不過滋味卻並不太好,大概是因爲放得太久的緣故。
二人在桌前對坐而食,華不石吃的不多,海紅珠也只是扒了幾口飯,便放下了筷子,忽然開口問道:“我聽朱洪說,今日你們在東城牆擊退了海盜的突襲,殺了好幾百海盜,可是真的麼?”
華不石道:“不錯,確有此事。”
海紅珠又道:“不過我還聽說,城裡所剩的糧食已經不多了,在港口海灣那邊,‘萬金堂’與海盜交戰,沉了好幾十艘船,也死了許多人,可有此事麼?”
華不石並不作答,反問道:“此事你也是聽朱洪所說麼?”
海紅珠道:“纔不是呢,我是聽大街對過悅來酒店的小茜兒說的,她的消息最是靈通,朱洪回來時我也問過他,他卻不肯說是真是假。”
華不石道:“那小茜兒還對你說了甚麼?”
海紅珠道:“小茜兒還說,這座大倉城肯定守不住啦,過不了幾天就會讓‘黑龍宮’的海盜攻破,那些海盜十分兇殘,到時候全城的老百姓都會被殺死。”
華不石道:“小茜兒那個鬼精靈纔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便學會了瞎編亂造,娘子無須聽她胡說便是。”
海紅珠道:“不對,小茜兒的叔叔在‘萬金堂’中做事,她的消息都是聽她叔叔說的,定不是胡編。這些消息其實你也知道,只是故意瞞着我,是不是?”
她的一雙大眼睛直瞪着華不石,好似要看穿這位大少爺心中所想一般。
華不石只得說道:“好吧,實話與你說,大倉城如今確是有些危機,不過並未到當真守不住的地步,既是交戰,自會有一些艦船損失,死傷人手亦是難免。”
海紅珠道:“不對,你休想要騙我!以往你雖然也忙,卻從未象這次一般連續五日都不回吠天樓,城中的形勢定然已是十分嚴重,對不對?”
華不石攤手道:“我已經說了實話,娘子若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海紅珠哼了一聲,沉下臉來,拿起了飯碗連扒了幾大口飯,好象是把米飯當成了仇人一般狠狠咬碎。這位海大娘子一向都喜歡生悶氣,華不石見怪不怪,便也不作聲埋頭吃飯。
吃完了飯,海紅珠的心情似乎又忽然變好了起來,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又去沏來了一杯茶,遞到了華不石的手中。她一會兒生氣,一會兒溫柔,卻是讓華不石有些不知所措。
海紅珠在華不石的身邊坐下,看着這位大少爺品了一口茶,她忽然開口說道:“我們逃吧,好不好?”
華不石愕然道:“你說甚麼?”
海紅珠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大倉城的人,到這城裡也纔不過幾個月,又何必陪着城裡的人一齊被海盜殺死。不如我們去找一條船,悄悄地逃出島去,返回中土大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