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這座開埠到現在已經二十年的江南小城內,一處偏僻的小院裡,穿一身西式服裝的炮哥正揮舞着拳頭,慷慨激昂地做戰前動員,在他面前近百名革命志士或站或坐,都面帶崇拜看着他用廣東味十足的官話在那裡唾沫橫飛。
“今天是一個偉大的日子,我們從四面八方匯聚在一起,要用我們手中的鋼槍,向着壓迫了我們幾百年的滿州韃子,發出我們正義的怒吼,告訴天下所有漢族同胞,滿清政府的喪鐘敲響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取消帝制,建立共和!”炮哥一臉神聖地怒吼道。
“ 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他前面立刻一片同樣的吼聲,然後又有幾個稀稀拉拉的聲音接着喊道:“取消帝制,建立共和!”
這聲音聽上去多少有點突兀,不過渾身血都快燃燒起來的革命者們,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一點。
炮哥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擡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停住,緊接着向後面一招手,一批革命者擡着幾個大木箱走過來,瘦弱的身體被沉重的木箱搞得有點不堪重負,其中一個不知道怎麼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手中擡着的木箱立刻跌落,裡面嶄新的博福斯步槍散落一地。
看着這些充滿工業美感的殺人利器,那些革命者一個個不由發出了驚歎,眼睛裡也露出激動的光芒,至於炮哥則走過去扶起他笑着說道:“仲甫。你太激動了。”
陳慶同臉上不由露出羞愧的表情,不過這一點也難怪,現在這樣偉大的時刻有誰不激動呢。
“好了,發武器!”炮哥轉頭很豪邁地一揮手,那些革命者立刻歡呼着一擁而上,就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小朋友一樣瞬間將所有槍支瓜分一空,然後拿在手裡不停擺弄着。
炮哥看了看旁邊一個年輕人說道:“仲英,你來教一下同志們該怎麼使用!”
參加過日本之戰的前忠勇軍排長林仲英笑着拿起一支步槍,然後很熟練地教那些革命者如何上子彈,如何瞄準目標。以什麼樣的姿勢射擊最安全。應該說他教得很上心,那些革命者學得也很認真,沒多久一些比較聰明地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
柏文蔚還一臉興奮地湊到他跟前笑着說道:“仲英你看我這樣對不對?”
說完他拿起兩個彈夾壓進彈艙,在林仲英微笑着注視下。笨拙地表演着整套射擊程序。
“不錯。對。就這樣,槍托抵肩要結實,手要穩。我操!別扣扳機!”在林仲英氣急敗壞地驚叫聲中,柏文蔚非常完美得完成了所有射擊程序,當然也包括開槍。
清脆的槍聲在寂靜的午夜驀然響起,子彈擦着炮哥頭皮飛過去,緊接着將頭頂的屋檐打碎,可憐的炮哥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柏文蔚也被後座力衝得同樣坐在地上,滿院子的革命者們直接都傻了。
距離這裡三百米外的蕪湖縣衙內,知縣和新軍標統正在搓麻將呢!突如其來的槍聲,嚇得他懷裡那名妓女把一塊西瓜直接給喂到眼睛上了,不過這時候縣令大人也顧不上計較這些了,他嚇得嗷一嗓子鑽了桌子底下。
“混蛋,哪兒打槍?”標統站起身氣急敗壞地吼道,他並沒意識到出了問題,一把眼看要胡的好牌被破壞了,他正準備回去找哪個走火的傢伙好好算賬呢!
“不對,是博福斯快槍聲,不是咱們的人!”從北京逃到這兒的一名管帶一下子站起身面帶驚恐地說道,他對這種槍聲那可是刻骨銘心,福潤的新軍使用曼夏利步槍,這自然不可能是新軍中的。
“快走,回營!”標統一下子意識到發生什麼了,急忙抄起自來得手槍在衛兵保護下,上馬衝出縣衙直奔軍營方向而去。
“快抄傢伙搶南門!”這時候小院裡林仲英同樣吼道,那些已經被驚呆的革命者們這才清醒過來,端着手中步槍吶喊着衝出門奔着南門而去,甚至都忘了管後面的炮哥。
就在同時南門外的一處樹林中,被這槍聲驚醒的土匪們也一個個站了起來。
“他孃的,這幫秀才夠膽量!兄弟們跟我衝!打開蕪湖銀子女人隨便取!”匪首一揮手中鬼頭刀惡狠狠地吼道,他身後立刻響起一片亢奮的尖叫聲,四百多土匪拿着各種各樣的武器衝向遠處的城牆。
南門上負責巡邏的士兵同樣被這槍聲驚醒,忙不迭地跑到藏兵洞內推醒正睡覺的棚目:“老大,城裡哪兒打槍?”
“城裡打槍關咱們鳥事!”棚目爬起來不耐煩地說道。
正在這時候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了混亂的喊殺聲,棚目一下子清醒過來,吼叫着把所有部下全部踹醒,十幾名士兵慌亂地端着步槍上了城樓,而這時候城外的土匪也到了,藉着月光在黑夜中看着就彷彿漫山遍野般,把棚目嚇得小心肝撲通撲通的。
倒是他旁邊一名北京跑來的老兵比較鎮定,喊過一名士兵把城牆上那挺馬克沁的槍口對準了城外的土匪,同時轉頭對棚目喊道:“別看了,咱們要是跑了標統大人非斃了咱們不可,你帶兄弟們對付城裡我對付城外,靠近了就用手榴彈。”
棚目這時候也顧不上理會他對自己不夠尊敬的問題,趕緊帶着手下那些士兵將槍口對準城裡正在衝過來的起義軍,好歹他們也是經過外國軍官訓練了一年多,隨着一陣混亂的槍聲,正在衝鋒中的起義軍士兵立刻有人倒下。
“開槍!”陳慶同大喊一聲,同時舉起手中步槍扣動扳機,可惜槍卻沒響,他這纔想起忘了拉槍栓,就在他低頭拉槍栓的時候,身旁陸皓東手中的槍響了,緊接着又有十幾支步槍打響。然而就在這時候旁邊一名起義軍士兵卻慘叫一聲栽倒,他身後另一名士兵同時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不過很快就爬起來,發現誰也沒注意自己,這纔對那名背後中彈的戰友露出一絲歉意,然後拎着步槍溜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對面強大的火力,把城牆上的棚目倒是嚇壞了,隨着越來越多的起義軍士兵開火,那子彈嗖嗖得在頭頂飛過,雖然一個人也沒擊中,但守軍那十幾條步槍卻被壓制住了,眼看着起義軍蜂擁着衝向城門。
“扔手榴彈!”那名老兵一邊握着馬克沁的握把,對準城外土匪傾瀉着子彈,一邊氣急敗壞地吼道,棚目這才清醒過來,慌亂地拿出手榴彈沒拉弦就扔了出去,結果正砸陳慶同腦袋上,小陳一擡手扣動扳機,起義軍終於有了第一個勝利果實,那名棚目慘叫着倒下了。
陳慶同茫然了一下,他記得自己不是瞄準這個人的,當然現在已經顧不上管這些了,前面就是城門洞,衝進去打開城門就可以把外面的盟友放進來,那時候起義的成功就唾手可得了。
但這時候十幾枚手榴彈也從天而降了,雖然只有一半拉着導火索,但下面的人羣太過密集了,僅僅幾枚手榴彈爆炸就形成了覆蓋式效果,再加上清軍的手榴彈都是裝硝化棉的,那些沒有拉導火索的手榴彈也多數被引爆,起義軍一下子損失慘重,好幾十人慘叫着倒下。
尤其是衝在最前面的陸皓東,被一枚近距離爆炸的手榴彈炸得血肉模糊,人眼看着就不行了,旁邊的吳樾在陳慶同幫助下想背起他,陸皓東卻奄奄一息地說道:“別管我,保護孫先生!”
“孫,孫先生?”陳慶同這才發現孫先生哪兒去了?
“誰知道孫先生哪兒去了?”他忍不住焦急地喊道,懷裡的陸皓東這時候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
何止孫先生沒了,就連陳仲英也沒了,只剩下這幫起義軍茫然地堵在城門洞裡,這時候遠處大隊的新軍已經殺了過來,好在他們很快清醒過來,以最快速度打開了城門,準備放外面的盟友進城。
然而就在打開城門的一刻,懷抱着陸皓東屍體的陳慶同直接傻了,藉着還算皎潔的月光可以看見城外的曠野上,不計其數地死屍平鋪開向着遠處綿延,在臨近黑暗處還有幾個人影正在發瘋一樣逃離,但很快就一頭栽倒。
他愕然地擡起頭,城牆上一個黑黝黝的東西,正在噴吐着長長的火焰,看着就彷彿一頭獰笑的魔龍。
“怎麼辦?不行就回去跟他們拼了!”他身旁的吳樾終於回過神來,回頭看着城裡正喊殺着衝過來的清軍,一臉絕然地吼道。
“拼什麼拼!趕緊逃命!瑪的,咱們這回算是上了大當!”陳慶同惡狠狠地說道,他也不是傻子,這時候已經猜到孫先生早跑了,至於那林仲英,估計也跟他一塊兒跑了。
吳樾頹然地看了看身後,朝倖存的五十多名起義軍一招手,帶着他們貼城牆根向西而逃,很快就藉着夜色逃離了蕪湖。
而這時候他們的孫先生,正在林仲英保護下,小心翼翼地敲開了一家英國洋行的大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