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九點半,林海文到的時候,王鵬和丸子頭幾個學生都已經到了,他的“準時”比較另類——能準時已經不錯了,還要早到,要求太高了。
“畫架給你擺好了。”孫唯示意了右邊的畫架。
畫室提供的畫具基本都是國產的,海倫的顏料,華族的鉛筆,天逸的低價位亞麻布,性價比都比較高,對學生來說,也比較合適。要是自己願意用更好的,也可以背過來。王鵬用的東西,除了畫架是自己的,其它就都是畫室的。丸子頭就基本都是自己拿來的,林海文看了一下,至少顏料都是老荷蘭的,雖然不是手工研磨的頂級產品,但比海倫的總要貴個三五倍。
“這樣,你先用個3b的試試,行吧?”孫唯例行地問了一句,也沒指望林海文回答。
其他幾個學生,湊頭的、探頭的,總之就盯着林海文畫架上那張4k的素描紙。
林海文捏起鉛筆的時候,有一種很奇特的熟悉感,在紙上劃拉了一道——又重又黑。
“你這個虛實、空間,都有問題,基礎不牢。”王鵬皺着他的鉛筆眉頭,故作嚴肅,“要加強啊,哈哈哈哈哈。”
孫唯最後一點期待也沒有了,這還真是個十足十的新手,她拿了支3b的筆,在素描紙上四處點了點,比了一下,然後對着石膏塑像看一眼,手底下勾勒了幾道,一個臉部輪廓就出現了,“你看,起稿的時候,腦子裡要有一個總體的大概畫面,大結構上要考慮好。線條一開始,輕一點,這樣好調整,不然太重的話,你幾道一重疊,就不能看了。”
林海文將腦子裡的東西,迅速地和孫唯講述的一一對應,彼此連接。
“行,你試試看,不用擔心畫錯,多練練線條,局部,輪廓。”
孫唯一走,王鵬湊了過來,“嗨,畫呀,我幫你看着。”
眼前的素描紙,手上的鉛筆,讓這股熟悉感越來越濃烈,林海文沒理會王鵬,也沒去看那個石膏頭像,只是一道一道地在素描紙上畫線,黑、重、死氣、呆板,然後漸漸輕起來,柔和起來,飄逸起來,靈動起來……斷斷續續,停停畫畫,一直畫了四十多道的時候,他內心那股衝動纔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洶涌而出。
“別光畫線,畫那個石膏,是不是不會下手?我教你啊。”王鵬覺得這些豎直的線,倒是越來越好看,不過光畫線幹什麼,又不是做幾何題的輔助線。
“王鵬!”
王鵬一吐舌頭,蹲回自己的畫板前面了,上面一個石膏像的結構輪廓纔剛剛出現。
孫唯瞪了他一眼,看着他開始動筆,才重新走到林海文的邊上。
“你這——咦?這是你畫的?王鵬給你畫的?不對,他也畫不了這個。”孫唯啪啦啪啦一頓問,她可不是王鵬,她是正兒八經的美院畢業,畫了超過二十年的人,這些線條一看,她就能看出功力來。甚至從四十多道線條裡,她都能看出整個變化的過程來,從一個一無所知、無從下手的菜鳥,怎麼成爲一個技巧老道,靈氣逼人的高手,就這麼直白的、簡明的,從一道一道的線條裡體現出來。甚至幾乎能標出區間來。
1到10,新手期,10到20,初入門徑,20-30,登堂入室,30到40多,爐火純青!
她張着嘴,看了看林海文,又看了看那些線條,還支起身子,去看了一下其他人的畫,尤其是畫的最好的,21歲的一個藝考復讀生,才確定這還是在她的畫室,才發現世界還如同她知道的那樣。
“你是怎麼畫出來的?”
“就這麼畫着畫着就畫出來了呀。”
其他人這會兒都心癢難耐地湊了過來,王鵬、丸子頭,還有那個復讀生謝俊。
光是幾條線,王鵬也好,丸子頭都看不出什麼東西來,只是覺得比較合格了,相較於前10道來說。只有謝俊,作爲一個考中央美院考了3年不取的人,他的技巧已經很強了,只是之前考的時候,考官覺得他基礎不穩,畫面浮,所有沒有得到高分,因此他纔會過來培訓一下。這些線條的明麗、柔和、控制力,幾乎跟他看的很多名師的水平一樣——也許比孫唯還要厲害一點。
“就這幾條線的水準,沒有5年,甚至10年的功夫,不可能的。”謝俊看向林海文,“你怎麼可能是新手。”
“如果不是新手,我來這裡幹嘛呀?我直接去美院培訓班待一個月不好麼?”
孫唯的雨點畫室,在整個油畫的層級來說,當然是新手村級別,看看王鵬、丸子頭的水平,也就是剛剛入門——林海文之前的水平,嚴格來說不能叫新手,應該叫沒有手!壓根連油畫的門往哪兒開還不知道。
“你畫石膏,我看看。”
林海文的素描被這些線條開啓了,很多知識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對於畫石膏這麼基礎的練習,當然毫無問題。
幾乎不需要考慮,他換上一張素描紙,筆尖一落,一條弧線直接勾出了半個臉部輪廓來。
孫唯幾乎倒吸一口氣。
謝俊的眼神都呆滯了。
在他們的眼裡,這不是一條線,更像是一道光,亮瞎了他們的眼睛。
唰唰唰,林海文嘴角微笑起來,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愉快的過程,素描紙上,一個濃淡相宜,結構嚴謹的石膏像,躍然於上。
孫唯用自己所有的理論和評判知識去看這副素描,所謂構圖,所謂視知覺規律,所謂體積,所謂空間,所謂虛實,所謂黑白灰,所謂概括,所謂圖形歸納,所謂推移規律,所謂造型核心,所謂趨勢規律,所謂輪廓轉折高光的作用,所有這些標準,這些目的來看,這都是一張近乎完美的作品。
而一個小時之前,這個人還只能畫出一道輕重不分的黑線。
孫唯絕不相信。
然而,這就是事實,林海文如果之前就有這樣的水準,別說中央美院,去考巴黎高美也不是不可以,那還來她這裡幹什麼?
林海文聳了聳肩膀,他知道這很難相信,但這就是發生了。
素描畫到這個程度,已經不必要再繼續了,孫唯拿了自己的畫布過來,讓林海文開始畫那一盤水果靜物。
沾了顏料的畫筆在亞麻布上一抖,一坨凡戴克棕,猝不及防地pia在了上面。
“呃……要怎麼開始?”林海文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