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之前在桃花源與墨燃共住一院的謙謙君子葉忘昔。
他今日披着儒風門藍底繡銀絲的鶴麾, 繫着寶藍色髮帶,腰間配着瑞獸含珠銀香囊,或許是因爲卸了戎裝, 眉眼間雖英氣仍在, 但也添了幾分秀雅之意。
軒轅閣的大總管迎將上來, 垂眸低首道:“葉仙君。”
葉忘昔點了點頭, 說道:“我奉義父之命前來競拍一樣東西, 勞煩總管引我上樓。”
“閣主已知仙君蒞臨,儒風門的包間早就備下了,這就帶您上去。”
葉忘昔帶着那十來個儒風門的弟子上樓去了, 留下廳堂內一衆遮頭蓋臉的人竊竊私語。
“儒風門的人今天也來了?”
“那個仙君是誰?以前怎的沒有見過……”
墨燃一面心道,你們沒見過他, 自然是有沒見過的理由的。一面也忍不住好奇, 一路看着葉忘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這纔對楚晚寧說道:“師尊,你以前也在儒風門待過, 認識這位葉仙君嗎?”
“不認識。”楚晚寧微微皺起眉頭,“但總覺得有些面善……”他頓了頓,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仍是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
墨燃撓頭道:“這位葉仙君之前在桃花源與我同宿一院, 實力不差。眼下又代替儒風門來競買東西, 想來在門派內的地位也不低, 師尊竟然不認識他?”
“儒風門共有七十二城, 人員分散得厲害。我不愛走動, 也懶得去過問門內的事,因此不識得他也不奇怪。”
兩人正說着, 第三層的儒風門包廂亮起了明黃色的燭光,想必是葉忘昔一行人已經進去落座了。這軒轅閣的最高一層是專門留給各大門派的,不過平日裡極少會有使用到的時候,因此衆人紛紛擡頭去看,也覺得非常稀奇。
有了儒風門公開參與,大家對這場競買會的期待頓時又高了好幾度。一盞茶的光景之後,中央的白玉蓮花臺突然光芒大盛,軒轅閣穹頂上拋下一道溢彩流光的紅綢緞,一個披着雪色鮫紗,約摸只有十一、二歲的俏麗女娃赤着腳丫,拉着綢帶從空中轉落,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冰涼的白玉蓮臺上。
“諸位仙君久等了,我是軒轅閣的二閣主。”那個俏麗的小女孩嬌笑道,“承蒙衆仙君看得起,自五湖四海來赴會。軒轅閣自當秉持慣例,以上佳珍品回饋諸位。”
墨燃耳力好,聽到下面有人在議論着:“軒轅閣的二閣主竟然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哎喲,兄弟你這可就真是沒見識了。你知道這個‘小丫頭’多少歲啦?”
“十?十五?總不能有二十歲吧。”
“嘿,傻眼吧你,人家一百多了,你喊她太奶奶還差不多,還小丫頭。”
“什麼?!劉兄你是在逗我吧?這小東西怎麼可能有一百歲!”
“這裡是孤月夜,天下第一藥宗,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不過是配個青春永駐的丹藥而已。”
“哇——”
那個低低驚呼的人想必是第一次來,聽了這番話後激動地伸長了脖子,手不住掂着自己隨身的荷包,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軒轅閣都會拿出些什麼靈藥寶器來進行售賣。
二閣主也沒有讓大家失望,隨着她的一個響指,石蓮中心裂開一道口子,一個花蕊狀的小臺子緩緩升起,上面擱着五隻手掌大小的絲絨錦盒,每個盒子都大大方方地打開着,露出裡面泛着珍珠母光澤的藥丸。
立刻有人笑着喊了一聲:“這不是癡情丸嗎?有什麼稀奇的?”
“就是,就算第一個拿出來賣的不是奇珍異寶,也不能用癡情丸湊數啊。”
二閣主聽到下面的嚷嚷,也不氣惱,反而笑眯眯地彎着雙眼睛,朗聲道:“諸位真是好眼力,這確實是癡情丸不錯。但衆所周知,癡情丸雖難煉,卻也不是什麼十分稀罕的什物,我軒轅閣自然不可能拿尋常物品來消遣客人。”
她說着,拿起了其中一隻錦盒,託在掌中,咔噠一聲把盒子關了。
衆人坐的距離雖有遠近,但面前都備了靈鏡,可以秋毫不差地看清寶物的細節,這時大家才注意到盒蓋上的蛇形紋章。
“寒鱗聖手?!”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二閣主笑道:“不錯,這五盒癡情丸,每一盒都出自我派長老——寒鱗聖手的丹爐內。尋常癡情丸雖可蠱惑人心,令服用者癡戀自己,但效用只能持續半年,且極易配製相應解藥。但這五枚……”她纖嫩的指尖將錦盒托起,慎重其事道,“可管足足十年,且無藥可解。”
“什麼?”
“天吶,這怎麼可能……”
“寒鱗聖手真是太可怕了……”
二閣主待下面的喧譁聲稍稍平息,才又微笑道:“爲了將其與普通癡情丸區分,寒鱗聖手將這五枚丹藥取名鍾情丸。只消買下一枚,融入水中勸人飲下,十年之間,保準對方癡心待你,絕無動搖。”
有個女修在下面高聲問道:“這個吃了之後真的沒有解藥可以解開嗎?那萬一十年不到,我就不喜歡他了,豈不是還要任他一直糾纏我?”
衆人都吃吃笑了起來。二閣主也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姑娘所言極是,因此軒轅閣在此提醒各位一句,鍾情丸世間無藥可解,除非十年期滿,否則惟死可破。若不是苦苦癡戀而不可得,還是莫要給對方下藥的好。”
介述畢,便開始競買逐價了。墨燃看着下面此起彼伏喊價的人,大多都是女修,不由咋舌。
“真是太可怕了。”
“不錯。如此賺來的感情,確實乏味。”
聽到楚晚寧的應聲,墨燃回過頭,來回看了他兩眼,笑道:“師尊你要當心,你這麼好看,恐怕這裡混了死生之巔的女修,買回去偷偷下在你喝的水裡,要你鍾情她。但你是個有婦之夫,可不能再和別人好上了。”
“……”
此人出言笑話他,楚晚寧想要動怒,但生平第一次聽墨燃說自己好看,又怒不起來了,便將嘴脣抿成一道冷淡的線,偏過臉懶得搭理他。
“不過真給對方吃了這種藥,肯定是喜歡對方喜歡慘了吧。”墨燃嘀咕着,看那五盒丹藥很快都被買走,嘆了口氣,搖搖頭,“真可憐。”
楚晚寧盯着雪白的牆壁看了一會兒,而後平靜道:“若是真的喜歡對方,又怎會忍心給他下這樣的藥。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還小?
墨燃扭過頭,笑得酒窩深深:“我不明白,師尊就明白啦?那師尊是不是又打算和我聊聊師孃呢?”
“你給我滾。”
“哈哈哈哈哈哈。”
笑鬧間,第二件物品被擺上了展臺。
“貘香露。”二閣主脆生生地介紹道,“依舊出自寒鱗聖手的爐內,這是寒鱗最新釀成的藥露。孤月夜一代弟子均以嘗試過,十分好用。”
修士甲頗有文化:“墨香露?”
修士乙有點餓了:“饃香露?”
修士丙色迷迷的:“摸香露?”
楚晚寧略一思忖,睫簾微顫,朝臺上那五隻瓷瓶瞧去:“貘香露……食夢貘麼?”
二閣主沒有刻意掉大家胃口的意思,見衆人迷惑不解,便立刻笑着解釋道:“之所以叫貘香露,是因爲藥材中用了異獸食夢貘的爪尖血。只消一滴混入茶中飲下,便能持續七日,日日好夢。這對普通修士意義不大,但因受心法、修爲影響,有些仙君噩夢不斷、難得安寢。時日久了極易走火入魔,因此這貘香露便是上上之選了。”
楚晚寧聽了,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做的那個逼真的夢境,雖不算是噩夢,但也確實令他隱約感到不安……
二閣主還在不遺餘力地推着她的藥:“另外,這貘香露還有調理靈氣,襄助修行的作用。”
楚晚寧依舊深思,不爲所動。
“若是家中有孩童在修煉,貘香露對他們也是極好的。寒鱗聖手思及應會有師長替童修購買,特意將這五瓶貘香露做成了五種口味。紅瓶子是荔枝味,黃瓶子是橘子味,白瓶子是乳糖味,紫瓶子是葡萄味,黑瓶子是桑椹味。這些甜味極純,滋味勝過尋常糖果百倍,且喝一次,味道可以在脣齒間留上一整天,十分美妙。”
話音剛落,二樓雅座落下一根銀籤。
二樓和三樓因爲離得遠,叫價不便,因此都是在銀簽上寫了價格,再把籤丟下去,那些銀籤覆着法咒,會準確地飄到閣主面前。
二閣主捻住了飄來的籤,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雅間裡,楚晚寧隨意將用完的毛筆擱下,悠閒地喝了茶,墨燃在旁邊瞧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樓下二閣主的聲音響了起來:“二樓天字號雅座,出價五十萬金,有加價的嗎?”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
這貘香露好是好,但顯然沒有剛纔的鐘情丹受歡迎,五盒鍾情丹一共賣了三十萬金,而這五瓶露水要五十萬,這價格已是虛高了。
“應該是哪位小公子的爹孃給買的吧。”有人嘀咕道。
“肯定是買給富家小公子修煉的。”
人羣中有些飽受走火入魔之苦的修士狠了狠心:“這五瓶打包,我出五十五萬。”
“貘香露,現在的價格是五十五萬,還有沒——”
二閣主的話未說完,空中又悠悠地飄下一支銀籤,依舊是天字二樓雅座丟下來的。她看了一眼,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抱歉諸位,我先前理解錯了,在此更正一下,方纔二樓那位客人說的是,一瓶他出五十萬,總共二百五十萬……”
這個價格除非傻子纔會跟楚晚寧搶,看着侍從將五瓶貘香露送進來,墨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二百五十萬……
楚晚寧他買了個甜點……
感到墨燃見鬼般的眼神,楚晚寧不動聲色地問了句:“怎麼了?”
“啊哈哈,沒什麼,只是想不到師尊會喜歡這種東西。”
“小孩子玩意兒,我怎麼會喜歡。”楚晚寧安然道,“買給夏司逆的。”
“……”
裝。
墨燃眉心抽了抽,我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售賣的物品一件一件拿出來,後面的雖也是難得一見的靈藥或是珍寶,但對於墨燃和楚晚寧而言都沒有什麼價值,兩人便一面喝茶,一面等着神武“歸來”的出現。
墨燃靠在窗邊,黑色衣衫裹着他勁瘦腰肢,顯得愈發肩寬腿長,他看看下面熱鬧的情形,又擡頭望了望樓上儒風門包廂。
“對了師尊,桃花源的事情伯父是怎麼擺平的?你都還沒跟我細說過。”
“也不算擺平。這件事不能鬧大,恐會打草驚蛇。尊主知道真相卻也不能伸張,不過他和羽民翻了臉,把師昧和薛蒙都帶回了死生之巔。當時吵的厲害,幾個門派的弟子都看在眼裡,有的人覺得桃花源不靠譜,已經離開了。這位葉忘昔想必就是如此。”楚晚寧吃完一塊丹桂花糕,又伸手去拿第二塊,“尊主對外稱你闖了禍,正在死生之巔閉門反思,這樣多少可以掩蓋一陣子你的行蹤。”
墨燃撓了撓頭:“聽起來就很麻煩,真是辛苦伯父了……”
正咕噥着,九重蓮花臺上的軒轅閣閣主忽然以擴音術清了清嗓子,崑山玉碎般動聽的聲音瞬間傳遍了每一寸罅隙。
“下一件賣品是一件極爲難得的上佳珍品,可位列本閣三年競賣圖鑑的前十名。”
僅此一句,四下死寂。
過了半晌,就像燒熱的油鍋裡潑入一勺清水,嘩的一聲就炸的沸反盈天。幾乎所有人都目露精光,交頭接耳。
軒轅閣三年賣品中可以排到前十,這是怎樣級別的寶貝?這樣的東西別說是買了,對於很多人而言,有生之年能親眼見一次都是莫大的幸運。買家們越來越激動,空氣中的緊張甚至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步。
下面的人在翹首企盼,包廂裡的人也都掀起了眼簾,目光聚向蓮臺。
墨燃輕聲道:“是神武歸來?”
楚晚寧則沒有說話。
隨着石臺中央再次裂開,軒轅閣二閣主清亮的嗓音四下回蕩。
“請上這一件珍品,蝶骨美人席。”
“什麼?”
墨燃一驚,手驀地捏住了窗櫺:“不是神武?!”
楚晚寧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他倏忽起身,來到墨燃身邊,與他一同朝樓下望去。只見蓮臺中央緩緩升起一張石榻,榻上交疊着八根手腕粗的禁錮鐵鏈,鎖着個不斷掙扎的活物。但那活物整個被毛氈蓋着,一時間無人能看清下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可這絲毫不影響沸騰激動的氣氛。
“蝶骨美人席”,無論品貌,本身就已名動天下。
傳說鴻蒙時期,天地未分,魔族和人族共同生活在修真大陸上。當時有一支魔叫做“蝶骨族”,他們武力不高,但體內卻着蘊含着極大靈氣。直接生食蝶骨族的血肉,或者與他們合·歡,都可以助人修爲大增,沒有靈根的人可以瞬間築基,有靈根的人甚至可以直接進階宗師。正因爲如此,在魔族兵敗之後,蝶骨族慘遭滅族,不是被抓去當交合之奴,就是直接殺了吃肉喝血。
到了現今,世上早就沒有真正的純血蝶骨族了,但茫茫人海中,還是會存在流着蝶骨血統的後嗣,他們中大部分人的骨血毫無作用,與尋常修士並無不同。但是,仍有極少數人會出現返祖的情況,那些人的血肉雖沒有洪荒時的先輩那樣效力強勁,但仍然可以極大地提升修士稟賦。
這些人就被稱爲“蝶骨美人席”,這個“席”有兩個意思。
枕蓆。或是宴席。
意思是可以把他們放在枕蓆間交姌,或者活生生地吃掉,前者後者,就看買家的癖好。
出現蝶骨族返祖的人,修真界並不會把他們當做“人”來看待,雖然他們與尋常人等無異,但是出於一己私慾,修真界把他們定義成了“商品”。因此售賣蝶骨美人席的行徑雖然可怖,但卻沒有觸犯任何禁忌。
只是像楚晚寧這般清正的宗師,臉色就很難看了。
“這具蝶骨美人席並非孤月夜所得,乃是委託售賣,因此軒轅閣將收取成交金價的三成作爲佣金,請諸位仙君出價時計清數額,量力而行。”
二閣主說完之後,打了個清脆響指,覆蓋在榻上的毛氈布應聲滑落。
樓閣內,剎那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凝神看着石榻上那具被鐵鏈鎖着的軀體,偌大的軒轅閣,連呼吸和心跳聲都近乎可聞。
那是個身緞纖儂,膚若白雪的妙齡女子。她披散着絲緞般的長髮,渾身赤/裸,只包裹一層透明綃紗,飽滿瑩潤的胴體微微顫抖着,像是凝凍的新雪,浸水的脂玉,在光線下散發着柔亮光澤。
八道鐵鏈緊緊勒着她嬌嫩的身軀,隨着她的掙扎而噹啷作響,卻輕而易舉地點起了男子們的獸/欲。縱使閱人無數的風流之人,也會毫不猶豫地承認,這個女子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妙人。
“絕佳上品。正值豆蔻年華的雌性蝶骨美人席。”二閣主嫣然笑道,上前解開一道鎖鏈,在那個女子反抗之前便疾如閃電掐住了她的手腕,舉到半空中,“寒鱗聖手點下的護宮砂,好教諸位看清。她乃是個處子。”
那姑娘的口中勒着雪白的布條,發出嗚嗚的可憐聲音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唯有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眼角滾落,那金色的眼淚無疑昭示了她蝶骨族的返祖血統。
有人在抽着涼氣,有人在吞嚥着飢渴的口水,這樣的氣氛讓軒轅閣有那麼瞬間不像是坐滿了修士,而像是擠滿了飢腸轆轆的狼羣,口角流涎,貪婪地盯梢着獵物。
“啪”的一聲。
楚晚寧清冷的目光收回來,落到墨燃身上。
但見墨燃臉色蒼白,指甲陷入木櫺,竟是生生捏斷了窗臺一角。
“怎麼了?”
“沒、……沒什麼。”墨燃深吸了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朝楚晚寧搖了搖頭,“覺得這樣買賣活人……很噁心。”
他沒有說實話。
餘光悄然又瞥回了那個蝶骨美人榻身上。
這個女子,是他前世登峰稱帝之後,迎娶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宋秋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