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幾天後,風雪稍停,冬陽斜照,一隊人馬在清晨中出了京城,往平津而去。

紫宸殿中,崇德皇帝正在批閱奏摺,忽聽大皇子求見,準見。

大皇子給皇帝請安後,便將他這近日來查閱藏書閣萬卷書後的心得寫成摺子遞給皇帝,劉良甫公公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大殿內安靜無聲,大皇子恭恭敬敬地侍立於一旁,縮在寬大的袖袍下捏成拳頭的手顯示出他不安的心情。

崇德皇帝花了一刻鐘的時候將大皇子的摺子看完,上面洋洋灑灑近一萬字,崇德皇帝看完後神色淡然,讓人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一雙與肅王相似的眼眸雖然沒有那種透骨的寒意,卻越發的威嚴難測。隨着年齡的增長,崇德皇帝施政的手法越發的純熟,積威漸深,再也無人敢挑戰帝王之威。

接着,崇德皇帝就着摺子裡的一些疑問考覈了大皇子,抓住其中的漏洞,每個問題都問得大皇子滿臉冷汗,直到皇帝不滿地哼了一聲,大皇子趕緊跪下,深深地伏下腦袋。

崇德皇帝居高臨下地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少年,眼裡劃過些許失望,很快便斂住。

“溫子修雖然不在,不能教導你們,但也切莫耽擱了功課。”崇德皇帝說,聲音清淡:“起來吧,以後做事莫要學那等婦人手段,應放在正途方好。”

大皇子的手指顫了下,喉嚨澀然,良久方應了聲是,然後恭敬地起身,躊躇了會兒,說道:“父皇,溫先生他……還好吧?兒臣想挑個時間出宮去瞧瞧溫先生,盡學生一點心意。”

崇德皇帝目光深邃地看着大兒子,微微一笑,說道:“恐怕他這‘病’不到春天不會好了。”

大皇子滿臉霧水,見父皇不願多說,心裡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直到他離開紫宸殿,聽到秘探回報,知道溫良一早便攜妻離開了京城,方明白了父皇之言。

還有半個月時間就要過年了,溫良卻在這種時候離京,讓人不由得多想其中的深意,或者也爲避開京裡的流言?

大皇子目光晦澀,他真的沒有想到溫良對其妻會如此情深意重,聽說那夏氏只是肅王妃身邊的一個丫環罷了,也不是什麼絕色的女子,溫子修此等秀蘊非凡的男子何以傾心於她,甚至爲了她不惜逆反親生父親,連皇祖母也敢得罪。

想到這,大皇子突然想起近日來自己莫名被父皇下命去整理藏書閣,尋找前朝亂世名臣柏承謹的事蹟,同時寫下自己的感言。雖然過程很辛苦,但也讓他長了見識,知道自己這段日子行事冒近了,甚至可以說蠢得要死。

突然,大皇子心中一震,目露驚慌。他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而這個錯誤便是他錯估了溫子修在父皇和肅王叔心中的地位,也錯估了溫良的輕狂大膽,行事無忌。無論是父皇,還是肅王叔,他們待溫良根本不像是因爲其才華洋溢而愛惜他,而是一種讓人疑惑的縱容。溫良無疑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皇帝的底線在哪裡,所以做事纔會這般大膽無忌。

回到宮殿,大皇子將自己關到書房裡。他不明白爲何父皇和叔王叔待溫良如此與衆不同,而他先前押錯寶,使得溫良對自己有了戒心,於他很不利。就算他成功地讓溫良休妻另娶大皇姐,大皇姐又能幫他多少,而他的籌碼又有多少?

大皇子想了很久,然後將桌上那份他譽寫了三天的摺子拿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心裡感到一種懊惱。

以後,一定要與溫先生打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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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醫府,胡太醫聽到溫府派來的僕人說明情況,微微嘆了口氣,便讓他離開了。

胡夫人概然嘆道:“良哥兒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這等性情……”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孫俏俏卻笑道:“外祖母,表哥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長得又好看,俏俏以後要找夫君,也要找表哥這種類型。”說完,發覺自己放縱了,趕緊討好地拉着胡夫人的手撒嬌。

胡太醫原本心情不好,聽到妻子和心愛的小外孫女明顯維護某人的話,酸溜溜道:“他有什麼好?不過是長了張看得過去的臉罷了。俏俏,男人不能看臉,還要看品行。”

孫俏俏掩脣笑道:“對,就像外祖父這樣,因爲人品好,纔會被外祖母的家人看中將外祖母許配給外祖父。”

胡夫人噗地笑起來,胡太醫老臉微紅,故作惱怒道:“胡說什麼?!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別亂說……”

見外祖父老臉快掛不住了,孫俏俏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外祖父,快過年了,表哥和表嫂現在離開,是不是不在京城過年?這樣好麼?鎮國公會不會生氣呢?”

聞言,胡太醫哼了一聲,罵道:“氣死活該!要不是他傷了良哥兒,又潑他茶水,良哥兒致於會受傷生病麼?你們瞧瞧,有這樣當父親的麼?孩子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調皮可以管教,但也不至於打傷啊……”

胡夫人和孫俏俏互視一眼,孫俏俏吐了吐舌頭,知道外祖父又要怨上鎮國公了,趕緊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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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剛下朝回來,便聽下人稟報溫府的管家過來了,溫府管家難得上門,以爲是兒子有什麼事,帶着既興奮又忐忑的心情親自去接見。

然而,當聽到明管家的傳話後,鎮國公一時間懵了。

什麼叫因爲久病纏綿,只能去氣候溫和的江南之地養病?而且這養病養到平津去,不正是怨他的一種表現麼?因爲前妻的早逝,平津譚家將他當成仇人一樣看待,偏偏又對前妻留下的唯一的嫡子好得彷彿是他們譚家的子孫一樣,使得嫡子與平津譚家過份親近,怎麼看都像在打他的臉一樣。

鎮國公頓時氣得渾身發抖,腳步一個踉蹌差點站不穩,還是鎮國公夫人見情況不對趕緊扶住他。

過了好一會兒,鎮國公才緩過勁來,木着臉,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而他知道,今年兒子又不回來過年了……已經有十幾年了,兒子一直沒有回來同他過一個開心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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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河邊的一家客棧,幾個少年聚在臨窗的一間包廂裡,相對無語。

“聽說溫先生的車隊在天未亮時就出了城。”周拯煦嘆息着說。

“不知道他的身體怎麼樣了?聽說一直未好。”衛朝浥蹙着眉說。

項清春摸着下巴沉思,“先生這般離開,是皇上的意思麼?”

小胖子莫潛蔫頭蔫腦地伏在桌子上,喃喃說道:“溫先生不在,溫夫人也不在,我再也見不到俏俏姑娘了……溫先生什麼時候回來啊?”

聽到小胖子的話,三個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少年面無表情地一人拍了他一腦門,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着女人。

無視小胖子,三個少年圍在一起討論起來。

“我聽說,鎮國公壽辰那天,有人瞧見溫先生從鎮國公書房出來,那時他形容狼狽,額頭有傷,衣服也溼嗒嗒的。”

“鎮國公那麼正直死板的個性,應該不會在那種時候動手做什麼吧?而且也沒聽說他們父子不合啊?我爹說鎮國公面上不顯,但挺疼溫先生的。畢竟溫先生是鎮國公府的唯一嫡子,以後會繼承鎮國公府。”周拯煦接着道。

項清春哼了一聲,“人老了,難免會有老糊塗的時候。你們莫要忘記了十幾年前的事情……哦,抱歉,那時你們還沒出生呢。”臉上流露出些許得意,覺得在情報這方面他比衛朝浥他們強多了。

“切,你自己也才十三歲,好像有多老似的。”小胖子埋汰道:“清春,別裝老了,大家都是一樣的。”

項清春無視了小胖子,繼續道:“我希望溫先生早點回來,若是他能收我爲學生更好了。”大皇子最近被皇帝派到宮裡的藏書閣,也不知道忙活什麼,已有半個月沒有去過書院了,真教他擔心。

“別做夢了!”衛朝浥冷笑,“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和大皇子一起……嘖,告訴你,溫夫人可是溫先生的軟肋,你們做的事情溫先生一清二楚,會收你爲學生纔怪。”

項清春沒理他,兀自算着溫良歸來的時間。

這半個月來的流言他們也聽了很多,說實在的,衛朝浥和周拯煦都有點不明白溫良何以會娶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不過對溫良的才華品行他們卻是敬重的,所以不明白歸不明白,卻不會說什麼。而項清春心裡對溫良娶了個於自己不利的女人是有點不以爲意的,覺得他若要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納爲妾就是了,何必聘爲正妻絕了自己的路。只有小胖子完全沒想法,溫良也好,溫夫人也好,只要能讓他見着孫俏俏,誰都是好人。

所以,除了莫潛,年輕一輩的少年人對溫良的做法都有些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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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一隊騎士護着着兩輛馬車在寒風中前行。

最前頭的馬車是用黃梨木所制,紋路低調而內斂,雕刻着精緻的雕花,車窗被以五彩絲線繡的厚重的墨色布簾遮掩住。

外頭雖然天寒地凍,但馬車裡卻是一片暖意融融。而被很多人關注着的溫良及如翠姑娘此時窩在馬車裡打牌,正鬥得不亦樂呼。

溫良腦袋靈活轉得快,只要牌不差,沒有人對鬥得過他的腦袋。但如翠姑娘運氣爆棚,手氣好得逆天,任你再好的腦袋卻一手爛牌,還是被如翠姑娘吃得死死的,所以在打牌上,溫良被如翠姑娘欺負得慘兮兮的。

打了會兒牌,溫良耍賴地不打了,提議道:“丫頭,咱們來下棋吧。”

如翠姑娘拒絕,因爲下棋完全沒有運氣可言,憑得是真才實學,以她的半桶水,只有被欺負的份兒。“溫大人,你現在還病着,應該以身體爲重,不能太耗神。”

溫良笑了笑,直言不諱,“怎麼會耗神呢?和你下棋反而能讓腦子休息。”

如翠姑娘很快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也沒多惱火,比起肅王妃的臭棋婁子,她還算是好的了,有了對比才有安慰,她纔不生氣呢。

被拒絕陪下棋的溫大人無聊了,然後又被如翠姑娘限制着休息後,溫大人又升起了一種自作自受的感覺,這病還是快點好吧。

“溫大人你的臉色還很蒼白,路途遙遠,你應多休息。”如翠姑娘說着,將推到角落的被子拉過來,蓋到病美男身上。

溫良眉頭微跳,認真道:“丫頭,其實我真的沒事。”見如翠姑娘一臉不信,溫良沒再說什麼,在被她塞到被窩裡時,伸手將她拽了過來。

“馬上搖晃不好睡,丫頭你陪我一起躺躺吧。”他親了下她的臉笑着說。

如翠姑娘瞅了眼他光潔的額頭——半個月時間那被砸出來的傷口已經消失了,沒有落下結疤,還是個無瑕的美男。不過因爲生病,臉色仍是蒼白的,讓她有些難受。

如翠姑娘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兩人蜷縮在馬車裡,因爲空間不大,所以兩人擠在一起,但卻更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