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門前有太多人,有人是真的長期在這邊做生意,有些則眼瞅着就是來打探消息的。
但是,無所謂,從大哥往府衙送去公函那刻起,就沒想過隱瞞他們的身份和行蹤。他們事無不可對人言,倒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要當心了。
三人就在衆人的熱情寒暄中,分別上了馬和馬車,一路徑直朝着那位和桑家祖父交好的老人家府邸而去。
如今桑家的動靜備受全城的關注,也因此,很快便有人將這個消息傳的滿城皆知。
衆人知道這個消息後,頓時忍不住唏噓感嘆。有那知情人就說,“當初多虧齊老進士的幫襯,那對姐弟纔沒被人生吞活剝了。”
“齊家老先生當初還想把那對姐弟養在府裡,可惜桑家大姑娘主意正,要去投奔舅家,此事這才作罷。”
“桑家耕讀傳家,根骨正呢。當初齊老先生雪中送炭,桑家這是一直記着恩,才一到晉州就去拜訪吧。”
“可不是,我都聽說了,連知州府都給大公子送帖子了,說是要宴請還是什麼,大公子都沒顧上。才歇了半天就去拜訪恩人了,桑家人家風好,之前對桑家伸出援助之手的,之後可有福了。”
“可不是,我聽說大公子如今可是正三品的大將軍,岳家是正二品的水師提督。嘖嘖,那些在桑家主夫婦去世後趁火打劫的人,怕是絕對沒想到今天。”
“他們啊,現在怕是都被嚇破膽了。”
衆說紛紜,卻不耽擱桑擰月三人的行程。三人先是去了齊家,隨後去了雲家,一天內拜訪了兩位桑家祖父的老友;翌日又早早起身,將幾位桑父的至交家也走了一遍。
許是行程太過緊促,桑擰月身體有些吃不消,回府後她就躺在牀上吐得止不住。
雷霜寒和常敏君自然擔心的不得了,但去拜訪幾位長輩,是桑擰月固執要跟去的。
換桑擰月一句話說,那就是:人不可以不念恩。
她這些年一直都記着長輩們的恩情。除孝那次回晉州,她就沒有登門拜訪,只讓人送了拜禮過去。如今終於有了機會,再不登門說不過去。
不過她到底懷胎日子淺,身體也不能說是多康健,接連奔波這兩日,孕吐更嚴重了。
也好在接下來的事情有大哥大嫂操持,桑擰月到不用怎麼管了,可以好好的將養身子。
她懷這胎,還算是乖巧的。奶孃說是孩子心疼娘,是以,她除了晨起會吐,其餘時候都挺好。如此這般歇息了兩日後,身體好轉不少,人看着也有精神了。
而就在她將養身體這兩日,雷霜寒和常敏君也沒閒着。
常敏君支使下人,將府裡該收拾的邊邊角角都收拾出來。還拿到了地庫的鑰匙,將府裡陳舊的傢俱擺設一一更換。
是的,桑家的庫房還在。只是早些年桑父桑母猛然出事,家裡整個亂了。那時候家裡人心渙散,衆人都忙着張羅桑父桑母的喪事,別的事情都沒顧及上。於是,貴重物品丟失了不少。
等桑擰月忙完父母的喪事,家裡的庫房已經被人偷走了十之二、三。丟失的都是些貴重物品,還都是父母的心愛之物,可那時候也沒地找去,即便桑擰月再怎麼心疼愧疚也沒用。
好在府裡最爲貴重的東西都在地庫裡,而整個桑家,知道地庫的也就僅僅只有他們一家幾口罷了。
隨後桑擰月讓李叔和王叔將一些還算貴重的物品,連夜搬到地庫中。剩下一些不當緊的,依舊放在之前的庫房。而後選了個有人入府行竊的夜晚,一把火將庫房點着……
之後整個晉州都在傳,說是有些人貪得無厭,竟是要逼得人走投無路。搬空了人家的庫房不說,還放了一把火想毀屍滅跡。
東西都嚴嚴實實的藏在地下,就連桑擰月,也是自從東西封存後,就再沒有進過地庫。
她回晉州除孝時,其實是想進去看看的。畢竟地庫中好些貴重物品,都是祖祖輩輩珍藏下來的古董珍玩,以及孤本書籍。她擔心地庫漏水,又擔心通風不暢,擔心祖宗們的心血會壞在她手上。
但時候她身邊一直有人盯着。
周父周母對她賊心不死,他們一直覺得,桑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肯定還有別的金銀藏在老宅。
他們期望能發一筆橫財,最不濟不是還有桑家的藏書麼——桑家明面上也有一個藏書閣,就在桑家大宅的東北角,也是巧了,哪裡就緊鄰着庫房。
當初爲防萬一,李叔王叔和桑擰月一狠心,將那藏書樓也燒了。當然,裡邊的書籍肯定是早已經搬出來了。但爲做戲,也剩下許多不重要的,之後被救火的衆人發現時,那些書籍也都被燒成了灰。
桑擰月去往徽州時,就將此事說給了周父周母聽,可他們面上信了,其實心裡非常懷疑那只是做戲,懷疑桑家肯定還保存着半數以上書籍。
但還是那句話,沒證據。
也因此,他們派人盯緊了姐弟倆,而桑擰月擔心被人發現貓膩,自然也不敢擅自出入地庫。
如今好了,有大哥在,他們再沒有後顧之憂。
桑擰月利索的交了地庫鑰匙,將一切都轉到了大嫂手中。
常敏君確實看不得這麼好的宅子被糟蹋。
更何況這還她相公從小長大的地方,還是她公婆恩愛了一輩子的地方。
常敏君也不客氣,拿了地庫鑰匙就將她看上的物件全都搬了出來。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古董珍玩比比皆是,放在市面上也都是價值連城的玩意。不說假話,真要是困難時候,隨便拿其中一件去外邊賣,回頭得的銀子都夠小輩們花個幾年。
但這些東西再怎麼有市無價,也比不上那汗牛充棟的書籍。那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好東西,裡邊有多少孤本就不說了,關鍵是價值高。那裡邊裝的可都是學問,都是老祖宗們的智慧。
常敏君只是打開了幾個箱子,就忍不住心肝發顫。此時即便不愛財如她,都忍不住嘀咕雷霜寒不讀書考進士,真是瞎了眼。
不然他是正兒八經的長子嫡孫,這些東西指定是他繼承無疑。可既然相公從了軍,不能將家業發揚光大,那這些只能交給小叔,讓小叔繼承。
想想就好心痛……
再說雷霜寒,他是正三品的將軍,可晉州知州到底是正二品。他是一地父母官,又是主動下帖,雷霜寒即便有充分的藉口不去拜見,但也沒有一直晾着人的道理。於是,這一天,雷霜寒早早起身收拾妥當,而後騎馬去了知州府,面見晉州的知州大人。
晉州的知州姓陳,乃是貧家子出身。這位也是運氣好,金鑾殿上被點爲探花郎,在放榜時被榜下捉婿,成功鯉魚躍龍門,成了豪門勳貴家的女婿。
雖然他娶的只是個伯府出身的庶女,但這位探花郎情商智商都在線,又有老丈人家傾力相幫,這些年下來,也成了正二品的朝廷大員,也就是晉州知州。
因爲是貧寒出身,這位知州大人處事很講究務實。但他能得到岳父的傾力相助,本身也說明這人很圓滑,手腕也很靈活。
這位知州大人年約六旬,他頭髮花白,面容卻白皙。整個人看起來文質彬彬,儀態端肅。
雙方見面,雷霜寒率先見禮。
他品級比陳知州低兩級,按說陳知州大可以坦然受了他的禮。但陳知州處事圓滑周到,還沒等雷霜寒行禮完畢,已經率先兩步迎上去,及時攙起了他。
要說陳知州對雷霜寒態度爲何如此和藹,也是有原因的。一來自然是因爲,雷霜寒如今才而立之年,就已位列三品,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而他已是花甲之年,仕途已到盡頭。這種情況下,自然是多結好這種年輕有爲之士,纔是上策。
再來,外人許是不清楚,然他消息靈通,他早已打探到,這位雷將軍,不僅是正三品的威武將軍,他還是閔州水師提督常老將軍的如意佳婿。
要說南方各州府都有水師提督,但閔州因近海的緣故,常年備受倭寇侵擾。這是弊端,但也因爲有此弊端,常家一門忠烈,盡忠守國門,就十分受帝王的信重。
說句不客氣的話,各州府衆多水師提督加起來的分量,怕是都沒有一個常老將軍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重。
陳知州敬重常老將軍,也因此,對雷霜寒便愈發客氣兩分。
兩人一人有心結交,一人還算豪爽,相談自然甚歡。
期間免不得談及,他爲何化名爲雷霜寒,到閔州投軍?
這件事如今對外人說起也無傷大雅,畢竟常老將軍上次請罪的時候,已將自己“認錯人”之事稟報帝王。因而,雷霜寒便大致講述了一下事情經過。
陳知州不知信了沒信,總歸是一臉唏噓的說,“也是將軍命不該絕,合該有此造化。”
“說到底,還是老將軍心存慈悲,救我憐我,這纔有了我的今日。”
知州大人又打趣的笑着問說,“之後不知該稱呼你爲桑將軍,還是雷將軍?”
這個問題雷霜寒早有考慮,便道,“還是稱呼我桑將軍吧。雷姓本就是陰差陽錯得來,如今既已尋到根底,斷沒有舍掉祖宗姓氏的道理。”
說起“桑家”,知州大人倒是不好多提。
畢竟桑家父母死的太慘,而桑家的沒落又太快。
要說起來這其實和他沒什麼關係,病他是五年前才調任到晉州的,之前桑家被人搶佔欺壓,這也全不是他的鍋。時過境遷,因爲沒鬧出人命,更是沒人狀告,他自然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如今苦主回來了,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那這時候他這父母官再不擺明態度,有所作爲,就怕這桑拂月心中記恨,回頭不定在哪裡給他一錘子。
念及此,陳知州就及時表態說,“桑家的事情,我已經盡知。將軍若想有所作爲,只管做來。我爲晉州父母官,治下有不公不平之事,斷沒有不管的道理。桑將軍不必有所忌憚,之後若需衙門出面,只管說來。”
桑拂月不跟他客氣,直接道:“那到時候就要叨擾知州大人了。”
到了午間,知州大人要留飯,桑拂月忙推拒了,只說家中事務實在忙亂,且等他將家中的雜事都處理完畢,屆時必定拿了好酒與大人同吃。
知州大人聞言免不得又問及,是否是要祭奠父母等。桑拂月便道,“是要祭奠父母,還需重新修繕父母墳塋。另外,父母十一週年祭近在眼前,我缺席多年,此番想爲父母大辦忌日。”
知州大人就說,“屆時定要給我下帖子來,我也該爲令尊令堂上一炷香纔是。”
桑拂月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兩人說着話,很快就走到了知州府門口。
今日是休沐日,桑拂月是來的知州府拜訪的陳知州。而陳知州熱情的將他送到門口,態度鄭重可見一般。
如此,看見這畫面,那些本就如臨大敵的人,更是夜裡睡不着覺。
而雷霜寒回了府裡後,就和常敏君以及桑擰月說,“我以後還是改叫桑拂月吧。”
桑拂月這個名字,無論怎麼聽都娘們唧唧的。不管怎麼看,都不襯他大將軍的氣質。但是有什麼辦法?這姓氏是祖宗賜的,名字是祖父取的,他還敢嫌棄不成?
頂多了也就是心裡嘰嘰歪歪幾句,其餘的,他敢說麼?他說了不怕祖父母和父母大人晚上來他夢裡和他掰扯麼?
心裡這麼想,桑拂月面上卻大義凜然。
“我得讓那些裝聾作啞的人都知道,桑拂月還沒死,桑家的後人回來了。識相的,搶了桑家的,拿了桑家的,該還就還回來。真等我親自動手,呵,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直接要他們的性命。”
常敏君對他更名爲桑拂月早有準備,況且這次回來本就是要認祖歸宗,他更名是早晚的事兒。只是,真就這麼隨便的麼?
常敏君說,“還是應該祭拜天地,告知祖宗們一聲。”
桑拂月:“我一會兒就去。”
“那戰兒他們三個……”
“他們再等等,還有媳婦你,你也再等等。等我把那些污穢渣滓都清理了,等清兒也來了晉州,到時候我開祠堂,把你們的名字都寫在族譜上。這是添丁進口的大事,該慎重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