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你們之間的緣分,比你想得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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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輕說她死了。家裡出事以後她就從大學退學了,最後知道她去向的人是她的男朋友。
“我找到了陸林霜以前的男友,聊起當初女孩突然轉變的態度,至今記憶猶新。”林語輕告訴我說,那天陸林霜突然就跟她男友提出了分手,然後退學。搬走,整個過程就像個訓練有素的軍人。
而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在一個夜總會裡穿得濃妝豔抹----
後來聽說,她生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難產大出血,沒能活過來。餘丸島弟。
聽完這話我直接就跳了起來,差點撞翻面前的茶几。
“霜霜?!”
“你怎麼知道她的臺名?”
我說能給我一杯水麼?
林語輕招呼了一下,有侍應生遞過來一杯溫水。我咕咚一聲全嚥了,手指卻顫抖得連杯壁都握不住。啪嚓一聲砸了下去,我說對不起。你讓我控制一下。
林語輕擺了個ok的手勢,說來到他這裡的人,我已經算是很淡定的了。
“人生坎坷起來,各有各的絕望,有時候,就是來差個老公出軌的婦女都會哭得比你慘。”
我說我只是沒想到,舒顏的媽媽竟然會是陸家的大女兒。
所以所有的線索終於連成了門捷列夫的元素週期表!
舒顏到底爲什麼做這些傷害我甚至傷害全家人的事,她的動機我一直都搞不清楚。
而她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原來也早就爲她自己從始至終的立場定下了帷幕。
我無法想象孑然一身的大學女生爲了復仇委身給恨之入骨的男人之時,到底是怎樣一種堅定的決絕?生下孩子後賦予她的詛咒是不是就像原罪一樣不可磨滅。
我甚至一直在想,舒顏骨子裡的一切偏激瘋狂的節奏到底是來源於誰?
原來答案就是這樣揭曉的----
她是陸家長女與我父親舒中山惡意結合下的苦果,一個深入到最靠近心臟位置的炸彈。
她對我的恨,對爸爸的怨,乃至於對整個人生的偏激與狹隘,都是那麼不可逆轉的。
可是凌楠呢?他真的信任她麼?在她身上帶着兩種不共戴天的血統,她究竟可以爲誰所用?
如果信任她。又怎麼會任由她站在最危險最出頭的前端?
如果信任她,又怎麼會讓她成爲江左易接近我最好的手段和理由?
不變成魔鬼,就鬥不贏魔鬼。我的心一下一下地被這匪夷所思的真相撕扯着,好不容易在林先生面前撐住的堅強,終於決堤了。
我說我想求你再幫我一個忙,能幫我……把顏顏找回來麼?
“你是指舒顏,你的妹妹對麼?”林語輕問。
我點點頭。說是的。她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事到如今,她在哪裡很難猜麼?”林語輕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我的心跳隨之律動。
“應該在凌楠手上吧。”我說。
“所以,你沒必要爲你妹妹擔心。”林語輕站起身來,拉開咖啡店的百葉窗,一盞春雨淅淅瀝瀝的,不知道何時奪去了今天的暖陽。
“人會在仇恨裡做最瘋狂的事,也會在愛情裡做最愚蠢的事。
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
是麼?所有被利用的人。都是心甘情願地。
那麼江左易呢?
我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男孩被一心教導他如師如父的男人帶去滿是鮮血的修羅場,從握起槍的那一瞬間。他的人生已經就此改寫。
我更無法想象,躲在櫃子裡的男孩,一手壓着弟弟,一手護着妹妹。眼睜睜的看着那雙野獸般的眼睛取下黑布罩的時候,沒有一點人性的光輝。如梭的子彈穿過養父的身體,打爛他緊緊守護的壁櫥,碎片和彈片嵌在少年的腿上,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年關,拖曳出了這一條絕望的不歸路。
這些年來,有人臥薪嚐膽,有人破釜沉舟。有人狼子野心,有人認賊作父。到最後,誰都逃不掉血緣賦予的職責,誰都在走一條不歸路。
我的心好疼好疼,我疼惜所有無辜的人,或稱爲棋子或稱爲槍彈。我疼惜所有在罪與罰裡掙扎不休的人,或想要認罪或想要救贖。
可是我終究,還是無能爲力的……
“夠了!已經夠了!!!”我抱着頭,突然大叫一聲。眩暈感從背脊到大腦皮層,一波波浪潮襲來,再想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手腳不聽使喚了。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壓根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裡,身邊的女人是陌生的,笑容很親切。
她說她叫蘇南薰,是林語輕的妻子。
而我現在所處之地,正是咖啡屋的上層休息室。
“抱歉,我……我可能是太激動了。”我撐起身子,單手疊壓在小腹上。我很擔心自己的身體,怕這麼過激的勞累和情緒會給這個本來就不是特別牢固的小生命帶來不好的影響。
“你要再休息一下麼?看你的情況不太好。”
我說我沒事,我現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你剛剛有一點流紅。”
蘇南薰說讓我別太緊張,她是產科大夫。
“我……”我如實說我妊娠四十多天了。
“你這個情況就沒有什麼醫囑要你好好休息麼?孩子的情況如果不好的話----”
我苦笑着說,我當然知道我應該臥牀休息,可是……如果有些事我不去做,有些人我不去找,孩子……可就沒有爹了。
我謝了蘇南薰的好意,又麻煩她幫我跟蘇西航道聲謝。沿着傍晚落幕將至的路燈,我叫了車直接來到金碧輝煌會所。
我知道我今天過來有可能凶多吉少,可是現在的我,連一步可以退卻的路都沒有了。
闖進大廳,我開口就叫領班帶我去見凌楠。
“舒女士,凌先生不在……”領班經理的臉色微微有恙,而我在江左易身邊摸爬滾打了半年多,早就練就了一雙抓謊言的慧眼。
“少廢話!他不在這裡能在哪?”
從小零無意中透露的那些真相,我不難猜測出凌楠已經悄悄回國了。
他用一堆難以把控的爛攤子拖住了江左易的精力和時間,自己悄悄回到s市,他要找的人,不言而喻。
廢話,誰在躲他他就在找誰,很難猜麼?
我堅持要去見凌楠,而無辜的大堂經理顯然手足無措。
我說你幫我去通告一聲。無論他想不想見我,今天都得見。
後來,我如願以償了。就在之前那個可以被稱之爲刑房的地下室,我彷彿還能嗅到這裡未曾乾涸的鮮血。
親眼目睹着兩個可悲的年輕人被爆頭而亡的那一瞬間,我就應該明白,凌楠身上散發的死亡氣息,早就被浸入骨髓。
我已經做好了被槍指着頭的準備,所以當我看到凌楠雙手空空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詫異的。
“你不用驚訝,殺了你,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
輪椅幽幽旋轉,惡魔的臉上還掛着一如從前般淡然溫和的笑意。
我雙膝微微彎曲,跪下了。
地面很涼,寒氣像蒸籠吹出來的。我目視着前方,用我僅剩的一點點尊嚴與這個男人交涉。
“不爲我父親,不爲我的公司,不爲錢,不爲名譽。凌楠,我只請你放過江左易。”
我說你該知道我是個多麼驕傲的人,不知人間疾苦的生長環境裡,我唯一不能出賣的矯情,就只剩下尊嚴了。
我父親曾說,我是他的掌中寶,小棉襖。無論他在外面打拼的有多辛苦,多難熬,多……腐敗,多黑暗多骯髒多殘忍,他終是希望能給我最好的生活條件。
“所以今天,我用我唯一能給予你的懺悔,求你放過無辜的人。”我一字一句的言語從來沒想過能否撼動魔鬼的心,我只想說給我自己聽。
凌楠衝着我走過來,足步一點一點的。
“舒嵐,你可知道……我就連下跪,都做不到像你這麼幹淨利落?
一旦彎下腰,我就沒辦法在被人踩死之前站起來。而你,只用幾句話就想讓我收手麼?”
我微微仰起頭,看着他空蕩蕩的褲管,在沒有風的暗室裡垂成一條挺拔的絕望線。我說我是什麼都做不了,我父親對你的傷害已經到了全然不共戴天的程度。
除了家破人亡,還有什麼能洗清罪孽?
可是凌楠,如果我們都死了,你就真的能滿意麼?
“我爸已經老了,他做過的那些錯事,一點一滴都會折磨着良心。我會叫他去自首,一定會幫你的父母討還公道的。
可是江左易他當年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握着殺人的刀卻不知道終究有一天會砍在自己的身上。
這麼多年來,他的義父是他唯一的長親,你和凌雪是他唯一的手足。
只有你,是他永遠也無法下手的對象。只有凌雪,是他這一生都無法逾越的障礙。
凌楠,你想看到的一幕,不是已經再上演了麼?你希望他有多痛,纔夠呢?如果你真的如自己所逼迫所認可的那樣子恨着江左易,這二十年來的朝夕相處你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害死他。
你敢說,在你心裡,從來就沒有把他當過兄弟麼?”
“舒嵐,你今天是背好了臺詞纔過來找我的麼?”凌楠用手杖挑起我的下頜,我彷彿能看到邊緣的鐵片處鋒利中暗藏了玄機。
我搖頭,卻始終不肯流下一滴淚。我說我沒有任何準備,我來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我想,如果江左易自始至終都無法向你與你正面對抗,那麼,用我一條命換你們平等地站在互防線裡。我不信他不是你的敵手!
你只不過,是在利用他對你的虧欠罷了!”
“來不及了,你以爲這次他回泰國,還會有機會活着出來麼?”凌楠收下手杖,點了幾步繞了我半圈:“高山峰一死,你可知道水裡張口的鱷魚有多少隻?我只要隨便放幾句風聲出去,他就會被撕成碎片。”
“你----”
我說我不信,江左易纔不會那麼輕易就着道兒。他早就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古有重耳退避三舍,情義爲先並不表示他沒有底線!
我清楚地記得他臨走前對我說過,這次回來,他就誰也不欠了。
“凌楠有種你就殺了我,看看江左易能不能把你捏成碎片。”
“舒嵐,你的自我感覺還真好。”
我說不好意思,我從不自誇自擂,但唯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江左易才彷彿有了一個像樣的家。
而你也好,凌雪也好,從一開始就帶着目的的示好,再到矛盾和糾結的相處,不要以爲一個毫無安全感的血性男人看不出來。
他對凌雪的感情,早就在陰謀拉開序幕的瞬間灰飛煙滅了。
“你這麼恨他,僅僅是因爲無辜的少年舉槍殺害了你的養父麼?凌楠,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恨的,是那他奪走你最心愛的女人吧!”
這一記響亮的耳光火辣辣地落在我臉頰上,我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因爲我贏了。
冷笑着仰起頭,我說我猜對了是不是?凌雪爲什麼要逃,她在躲什麼人?
因爲她就是到死,也不願意回到你身邊!
“阿雪在哪?”凌楠的手杖沿着我的肩胛戳過去,我那裡的槍傷不過三個月,癒合得不算很好。每次一戳就會痛得渾身發抖。
“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的,因爲你根本就不配有人愛。”我說凌雪已經得了絕症,沒有多少時間了。
在她生命最後的牽掛裡,除了小零,就只有江左易。她害怕你利用她再把那個男人玩弄股掌,她不知道現在的棋局誰佔上風。
只要雙腿還邁得開步子,她就要逃。
因爲在她心裡,你纔是她這輩子無法抹去的恥辱。
“凌楠,你敢承認麼?當初強暴了凌雪的人……到底是誰?跟我父親,有關係麼?”
“舒嵐,你今天,真的是不想活了?”
我壓了壓麻木的膝蓋,慢慢站起身來。我說你不會動我的,因爲凌雪已經沒有用了,我纔是你對付江左易的籌碼。
“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拖着傷腿的男孩帶着妹妹逃離那個血腥的殺人現場。他們找到在外地念書的大姐,一塊商量出了這個即將持續十多年的復仇大計。
他們需要三樣東西,一個穩定的安身之所,距離仇家最近的位置,還有……最可靠的幫手。
已經成年的陸林霜去了酒吧檯,她要用最簡單了當的方式接近舒中山。她想要生下一個孩子,借這個機會成爲仇人身邊的女人。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而剩下的兄妹兩個,十來歲的年紀手無縛雞之力。他們能怎麼做?除了等待,除了隱忍伺機而動,沒有別的選擇。
他們買通了江家的一個女傭,藉口投奔遠房的姑姑開始了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至此,前兩樣東西都有了。最後一個有力的幫手……只能是江左易。
一個寄人籬下的私生子,從小在社團裡飲盡鮮血,沒有疼愛,沒有地位。新仇舊恨加在身,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我娓娓道來,凌楠不言不語。
“你們一起長大,一塊打拼,在與仇人共舞的那些歲月裡,你凌楠的的確確是個堪比越王勾踐還要堅忍的存在。
可是你忘了,愛……永遠比恨要強大。
阿雪愛上了江左易,一切都要失控了……”
“你住口!”
我說我偏不!
“愛上了江左易的凌雪開始動搖開始不安,她不願意葬送自己的愛情,至少沒辦法對心愛的男人舉刀相向。
所以你必須要佈一個屬於自己的局,你騙了凌雪,騙了江左易。你身在國外的時候策劃了江家的反水陰謀,把走投無路的凌雪送上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你把罪惡的矛頭扔給了我父親舒中山,讓所有人都以爲害凌雪被強暴的人是我那個作惡多端的父親。
凌雪不明真相,江左易也不明真相。所有人對我父親的恨意值都加滿了點,你一石二鳥的計劃終於拉開帷幕。
江左易爲了給阿雪報仇,正式對中山建業舉起屠刀。而你卻站在幕後,用無恥下流的方式玷污了凌雪。
凌楠,你真的是太不折手段了。
欺他騙他算計他,搶佔他的女人,用他的手來複仇,最後還讓他幫你養兒子?
你到底是有多變態才做得出這些事!”
凌楠背過身去,在無窗的牆壁上默立了一會兒,好像已經平復了剛剛那短暫的激動。
“舒嵐,難道這些不是他欠我的麼?”
我不置可否,因爲我明白凌楠的意思。
我三歲就認識葉瑾涼,他也三歲就認識了凌雪。再不共戴天的恨意,也比不上愛情那麼沒道理。
“可是凌雪不愛你。”我說。
“是,她不愛我。一個殘廢的瘸子,怎麼和玉樹臨風的江左易比?
在她家破人亡相依爲命的歲月裡,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在她情竇初開少女懷心的青春裡,我卻永遠也做不成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可是從我第一次進陸家的大門,剛剛學會說話的阿雪拉着我的手叫哥哥的時候,我眼裡心裡就只有她。”
我想我終於明白一個人的扭曲是可以隨着周圍一草一寸的風聲動向而成倍地擴散。
“可這不是江左易的錯!難道你不能擁有的東西,全世界都應該爲你放棄麼!”我喊着,敢喊,就不怕他會封我的嘴。
可是凌楠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可以那麼輕易就被我激怒的對手,又怎麼可能隱藏如此之深。
“舒嵐,你想說我是嫉妒江左易麼?不好意思,我嫉妒這世上任何一個健全的健康人,輪也輪不到江左易。
可是他攤上了事,就應該付出代價。
你說他沒有罪?那我問你,狼崽子是不是狼?他殺沒殺過人,動沒動過手?
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還什麼都不懂……當初阿雪求我放棄復仇,求我放過江左易的時候,也是你這一套說辭!
可是你們又有誰知道,他這一梭子槍彈打過去,我的一輩子都毀了。
沒有錢,沒有藥,我拖着傷腿在雪地裡二十幾個小時。等到大姐把我送去小醫院做截肢的時候,連麻醉藥都沒給足夠。
我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把那些該死的劊子手送進地獄,而你卻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我愛而不得的女人與他成雙入對地在我面前地恩愛?
甚至連父母的血海深仇都要嚥下?像一條被閹割過的狗一樣活着麼!你們都沒錯,我也沒有錯……
那麼最該死的人,是不是你父親呢?舒嵐,如果江左易親手替我殺了舒中山,你會不會覺得,這件事該落幕了呢?”
“不會的!我父親有罪但絕對不會是江左易來做!我信他!”我大叫一聲,衝破胸腔裡壓抑許久的踟躕:“凌楠,欠你的,我們已經還不清了。你若是不肯收手,我們也只能爲自己爲愛人而戰。
哪怕像阿雪一樣,用所剩無幾的生命跟你抗爭到底,也絕對不會屈服的。
而你所謂的愛,分明只是像枷鎖一樣把凌雪綁在你身邊。你不讓她跟自己的兒子在一起,逼她改頭換面失去自己的人生意義。你這樣的愛,難怪她寧死也不願屈服。
你跟江左易比起來,早就不止是少一條腿那麼簡單了。凌楠我告訴你,不管是爲了江左易的前女友,還是爲了陸照欣這個朋友,我都不會讓你找到她!”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把阿雪藏到哪了?舒嵐,當心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既然你堅持要跟我玩,我就權當閒來無事再陪你擺幾局。”
“我等着接招。”
“那還不走?真想等我控制不住殺了你?”
我知道凌楠會放我離開的,就如他所說,現在殺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一人捏了一顆棋,每一步卻都走的鮮血淋漓。
我恨凌楠的手段,卻恨不了他的動機。異位而處,如果我是他,我又改怎麼做呢?
一路恍恍惚惚地往回走,我已經不記得我撥通江左易的是第幾個電話了。關機關機,全他媽的是關機。等到最後一個----竟然是葉瑾涼打進來的!
“舒嵐你在哪?”他的口吻很急切。
“我正要趕回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陸照欣不見了。”
一聽這話,我的血壓蹭一聲,全上去了!
我吼他說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怎麼會不見的!那小零呢?
“小零在家。看小區的監控錄像她是一個人出去的,什麼也沒帶。”
我罵了一句fuck,這個死女人還真是他媽的會給我找麻煩!
我說我馬上回去!
馬上啊馬上,車一拐彎,我一下子踩了個剎車差點把自己給甩出去----
就在靠近前面商業中心的一片婚紗影樓外,一個女人裹着瘦削的黑色大衣,正在玻璃櫥往內側張望。
我當時就嚇哭了,這不就是陸照欣麼?
車一停,哪管什麼亂停亂放的,我上前就把她給抱住了。
“你幹什麼呀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想出來走走。”陸照欣遊着眼睛看了看我,一臉無辜地樣子恨得我真想抽死她。
“大冷天的走什麼走啊!玩行爲藝術麼?你現在什麼情況自己不知道麼?就這麼跑出來了,我差點急死。”
“葉總做飯的味道太難聞,我受不了。”
我:“……”
我心說我代表葉瑾涼感謝你八輩祖宗你快點回去行不行?凌楠的人也在到處找你,難不成你真想死在那個變態身邊麼?
“你都知道了?”她遊了遊眼睛看着我,但心思明顯是還沒從玻璃櫥的模特身上移開。
我說我倒是寧願什麼也不知道。快跟我回去,外面太冷了。
“舒嵐,陪我走走好麼?”
我嘆了口氣,不忍直視她的目光。
“你想去哪啊?逛街買衣服?還是咖啡廳裡聊聊?”
“我從來都沒穿過婚紗呢。想拍一套照片行麼?”她單手撐住落地玻璃窗,眼神深深地望進去。就像一個充滿幻想的無知少女----
我心裡一怔,微微嘆了口氣。拎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帶進去了。
“這是婚紗影樓,不外借的。你要是喜歡,就挑一身合適的我給你拍幾張照。”
“恩。”她點點頭,伸手捋了一下無法飄逸起來的短髮。
其實我有點擔心,因爲她今天傍晚看起來精神是不錯的,怕是迴光返照。於是我趁她看畫本的時候想給葉瑾涼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幫幫忙----
該死,打了半天也沒人接唉。難道還有心思做飯呢?
“舒嵐,你看這件怎麼樣?”陸照欣一心一意地問我意見,我卻被她嚇的不要不要的,我說婚紗哪有黑色的!你逗我呢吧!
“可我,又不是純潔的處女……”陸照欣的眼神很悲傷。
“別瞎說,我覺得你一直都是很純潔的姑娘。”我的眼眶有點吃緊,起身往幾個模特身上瞄了瞄,我說我給你選吧。就要這件----
店員顯然有點猶豫,說這件樣品價值不菲,二位要是沒有打定主意的話建議還是不要隨意拆下。
我說就這件,穿壞了我原價賠!
他媽的我爸害得人家家破人亡,這兩個錢我還捨不得給她花麼?
“舒嵐,謝謝你。”
我說你別謝我了,這麼些年,我一直想把你培養成像冬夜那麼好的姐妹。常常約你去逛街,約你出去玩,你一直拒絕。
到今天爲止,我們連一次像樣的咖啡都沒喝過。
說着,我給店員一張小費,讓她到對街隔壁幫我弄兩杯星巴克來。
“可惜如果你不是舒嵐,我不是凌雪……就好了……”
她望了望我的眼睛,又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伸手撫着蒼白的臉頰對我說,我能化個妝麼?
我沒理由拒絕,畢竟都已經送佛送到西天腳下了。
站起身,我說好啊。雖然我技術有限,但是你底子棒,應該能不錯。
“都是假的,不是硅膠就是玻尿酸。”陸照欣對着臉頰地摸了又摸:“有時我想,等我死了,是不是這張臉都不會腐朽?”
我說你自信點,我看過你們的全家福,你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
我也不顧營業員的奇葩眼光,徑自取了一頂長順的假髮過來。我說你和你大姐長得很像,有媽媽一樣的大眼睛,爸爸一樣的高鼻樑……
“舒嵐,我想不到會有一天,我的全家福會從舒中山的女兒口中形容出來。”對着鏡子把假髮貼合在鬢邊,遮着本來就瘦削的臉更加小了:“可惜,就算我死了也沒有顏面去見我的家人。我是個不孝女兒,更對不起我哥哥,我竟爲了一個男人,而放棄……”
我單膝下來,一邊幫她塗脣彩一邊急道:“你別這樣講!你明明就知道自己沒有錯的……
愛上江左易並不是你的錯!他不是壞人,也不是你的仇人。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你陪着凌楠一起發瘋的。”
“可惜我沒有這個命,除了死,我逃不掉了。”擡起顫抖的手,她輕輕撫着我的淚眼:“哭什麼呢舒嵐?我早就想得開了,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說我沒有同情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替我父親彌補那些錯。
“能爲我帶好小零麼,我不想他有個魔鬼做父親。”
我說我會的,我會像今天保護着你一樣保護那個孩子,如果無法說服凌楠,我們就跟他爭鬥到底。
“我哥也是個可憐人,我不恨他。”
我苦笑連連,我說他愛你愛到病態,最後僅僅換來的是你的一句不恨。如果你的死真的能換來他心底最後的一絲良知,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死得其所。
“能替我陪在阿易身邊麼?我知道他和我一樣無助,卻不能像我一樣逃走。”
“我……”我說我也會的,不管他心裡裝的誰多一點,我會試着去包容去接近:“可是愛情,跟別的東西不同。”
不太情願的營業員把之前那條婚紗取了下來,問我們說是不是現在就要試。
我說好的,我來幫忙。
“阿易以前說,結婚的時候要我穿長袖的婚紗,他的本性保守又充滿佔有慾,誰敢多看一眼他的女人,就恨不能挖了對方的眼睛。
他對你……也這樣麼?”低頭輕輕撫弄着裙襬,陸照欣幽幽地對我說。
我一邊幫她打裙結一邊嘆息,我說他對我可沒有。
他起初在接近我的時候,一直作弄我。受傷昏迷的時候也在叫你的名字,還送我耳釘,把我當成那些風月女子。
他借我的手幹壞事,豢養很多來路不明的小帥哥,性取向至今成迷。
“從我認識江左易那天起,就跟你所認識的那個不一樣。”我這樣說。
陸照欣笑了笑,笑得看不出意味:“是啊,這些年來,他變了很多呢。
放下了刀槍,洗去了戾氣。開始圓滑世故,開始褪去棱角。開始學會說周旋的場面話……
可是每次當我直視着他的眼睛時,總覺得他好像從來都沒走。
還是那個不管什麼都想要一力承擔下來的傻瓜。
這樣的江左易,是鬥不過我哥哥的。”
我的手不小心收太緊了,勒得她輕叮了一聲。我說抱歉:“在我看來,江左易從來就沒有真的想要跟凌楠去鬥。他只是在還債,還完了,就要開始反擊了。
你若是真的心疼他,就乖乖留在這裡,他很快就回來了。
無論是他還是我,都會好好保護你的。”
“舒嵐,你果然……比我更適合他。在這樣被動的局面下,腥風血雨皆無孔不入,你居然還能有這樣的自信。”
“因爲我不欠任何人,因爲我有顆比你們都平常的心。”我輕輕扶着陸照欣站穩,讓她欣賞着鏡子裡的自己。
“你看,我就說沒有不漂亮的新娘。你可比我穿婚紗的時候好多了,不拍婚紗照的時候我都已經懷葉子了,身子胖的像海豹。”
我說我真想讓江左易看看這樣子的你,你們沒了遺憾,我們也能愛得坦蕩:“不過凌雪啊,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想明白,經歷了車禍毀容又整容,你是怎麼下定了決心不肯與他相認的?
難道他,還做了什麼讓你無法原諒的事?”
她轉了下眼睛,用莫可名狀的口吻說:“呵,所以我說你們都小看了我哥,根本就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將的死死的。”
“什麼……意思?”我驚詫。
陸照欣垂着頭,在鏡中側轉了一個身,然後對我說:“舒嵐,你與阿易的緣分要比你想的早很多。
如果可以,這一生都不要再放開牽着的手了。”
“喂,你到底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她微仰起頭,嫣然一笑:“等我死了,所有的詛咒就全都可以解開……”
我還想再追問幾句,但門外的營業員已經在敲打了。
“二位,請問你們……”
我猜這一臉菜色的服務員會不會壓根以爲我們兩個是女同,想來拍婚紗照又不好意思。
我說沒事沒事,我們就…..恩,你們的攝影師有空麼,幫我朋友拍幾張吧。
我靠着門口,看攝影師輕手輕腳地幫她擺着造型。我說她的身子弱,別累着,儘量讓她坐着輕鬆點。
後來攝影師抱來好多假花,鋪就了一地。粉的白的就如四月芳菲的櫻,整個畫面都充斥的溫馨的味道。
我看到她躺在那一叢花束中間,微微闔上幸福的睡眼。
誰說凌雪的性格強悍不羈?誰說她是駕馭不了的假小子?
如此柔弱如此欣慰的笑容,如此乖順溫良的態度,與這世上任何一個愛美的姑娘又有什麼不同呢?
叮的一聲,我的手機裡傳進來了一條短信:
【舒嵐,謝謝你。這三年多來,我活在陽光找不到的角落窺探着你也審視着我自己,多希望如果我真的就只是陸照欣該多好。
我只想告訴你,讓我放棄仇恨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江左易。而是你。】
“唉!手機,手機別拿着,左邊胳膊再往裙襬裡搭一下!”棚內的攝影師指手畫腳着:“喂,跟你說呢!動一下啊!
----你朋友怎麼回事,你跟她說讓她動一下!”
我揮揮手,把攝影師求了出去。顧不上所有人詫異的目光和私語竊竊,慢慢走到陸照欣的身邊。
我跪在她的裙襬上,把她剛剛按下發送信息的手攥住。
明晃晃的攝影燈下,她的臉上掛着安詳而滿足的笑容。
疊放了她的手,我用手機拍下她最美的容顏。然後迅速轉過身,生怕有一滴淚玷污了這靜止的時光。
“阿雪……”
沒有迴應。
我拉着她的手,泣不成聲。
“你就不能再等等麼!江左易就快回來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你這女人,死一次死兩次都是那麼狠,一點機會都不肯留給他是不是?
凌雪,陸照欣!你起來啊!死在別人家的影棚算什麼本事,人家還做不做生意了!
你真的不想再看看江左易麼?你都不要小零了麼?”
她就這樣死了?死在我的身邊。沒有江左易,也沒有凌楠,甚至沒有她最最牽掛的兒子。
她抱着婚紗,躺在一叢永遠不會凋謝的花瓣中,把陌生的容顏定格成永恆。
我想在她的心裡,只是想爲自己活一次吧。
我甚至覺得她的婚紗不是爲任何人而着,只是把凌雪,嫁給了陸照欣……
我該用什麼樣的情感來面對這個姑娘的陌路?該用什麼樣的身份祭奠這個女人的悲劇?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在陰謀和設局的步步爲營中,她想愛又不敢愛,想放又不忍放的糾結。
夾在江左易和凌楠之間的,是愛與恨裡最不能逾越的深淵。
除了死亡,她該怎麼解開詛咒?可是,我親眼看到他們的照片,聽到他們對過去那端並肩作戰的日子最深刻的回憶。
都是假的麼?
在甜品店的回憶牆上,凌雪的笑容彷彿能融化整個店裡的冰激凌,凌楠的眼神出了暗潮之下的兇刀就沒有一絲放空的坦誠麼?而江左易的雄心大志,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點點剝成今天這個寧願把什麼都放在肩上自己擔忍的呢?
“凌雪……”我發瘋一樣地搖着她,淚水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滴。
嚇得外面那一羣無辜的店員生生跑去要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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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他們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甩下了銀行卡,爲她買了這一身婚紗。
我說求你們,就當滿足一個身患絕症的可憐女人的……新娘夢吧。
只可惜她的一輩子,與愛的無力相守,與恨的生兒育女。怎麼走都是一條不歸路。
攝影師幫我把她抱上了車,我用一路無法平靜的心情啓程。
我不知道應該把她送去哪裡,所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回去找葉瑾涼。
停下車,我剛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
難怪一直打不通葉瑾涼的電話,因爲此刻他就立在客廳裡,面前對峙着的,是舉着槍的江左易。
江零已經徹底嚇傻了,被一旁的鐘點工阿姨抱着,瑟瑟發抖地蹲在沙發角落裡。
我也想明白了,爲什麼一直沒能打通江左易的電話,敢情兩小時前左右,他正在從泰國回來的飛機上。
“江左易!”我大吼一聲:“你……你幹什麼呢!快點把槍放下!”
江左易怎麼知道凌雪被我們帶來了葉瑾涼的住處?
這場面裡明顯是有什麼誤會!
“阿雪在哪?”
“我不清楚,”葉瑾涼正色回答:“我是看在舒嵐的份上,才允許這對孤兒寡母留在我家。你要是想談,就先坐下好好談。”
我是真沒想到江左易敢開槍。
就當着小零的面,嚇得孩子哭得跟竄天猴似的。
第一槍打碎的是葉瑾涼身後的裝飾花瓶,第二槍……哦,可能是他的鎖骨。
“江左易!你瘋了啊!”我哭喊一聲撲了過去,我說你到底要幹什麼!凌雪在,她在……
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那些和諧的日子裡,跟他講的那個笑話。
這世上有些事,就是無法解釋的清楚的。
凌雪在我手上,在我車裡,穿着漂亮的婚紗,卻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要怎麼告訴這個男人,她死了?
“舒嵐,我已經警告過你不要逼我,我也……無數次地向你保證過。不會傷害你的父親!
你把凌雪帶走,我怎麼跟凌楠交代?”
“你要交代什麼!”我一手壓着葉瑾涼流血不止的肩胛,仰起頭大吼:“你以爲我帶凌雪藏起來,真的是爲了我爸爸,纔跟你換牌麼?
你知道她在躲什麼?你知道她有多絕望麼!”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我抹着臉上的淚水,和着腥鹹的血跡畫成一副修羅。
“我說我知道!把他們母子還給凌楠吧,這件事……就到這裡結束!”
我打量着眼前這個越發陌生的男人,他的西裝已經皺了,髒了,身上還帶着好多大大小小的污跡,就好像經歷了某一場浩劫般逃出生天。
我說這就是你能想到的解決辦法?
“否則我能怎麼樣?我只想……讓他放過你,舒嵐。”
我說江左易我不稀罕,如果你沒辦法對凌楠舉槍,那我來舉。我會親手保護我的父親,我的家人,甚至是阿雪和小零。
“我只是沒想到,你江左易可以脆弱到今天這個地步。就連阿雪都敢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抗爭到底,而你……卻屈服了,卻對那個魔鬼屈服了!江左易,我不要這樣子的保護……
你去找凌雪吧,她在車裡。你去看看她,她的眼睛……閉得上麼?”
江左易甩身出門的時候,我感覺到袖口緊緊的,葉瑾涼在拽我。
“舒嵐……血……”
我抹了一把臉,把他的身子撐起來靠上牆:“瑾涼,沒事的,我……我馬上帶你去醫院。”我抓過桌上的餐布,按着他的傷:“槍傷是會流血的,不是要害,不會有事的!”
他咬着發白的脣,搖搖頭:“不是……是你……”
擡起手,葉瑾涼指着我跪坐在地的兩腿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