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如出一轍

那天的晚飯吃得極其生硬,我一直很緊張,擔心付賬的時候錢包裡的錢不夠,她興致勃勃地告訴我一些趣事,我也是心不在焉,忐忑不安地咀嚼着碗裡的食物。

終於吃完飯付過錢,我謊稱身體不舒服,想要回家休息,陳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依我,我們一路無言地回到家,她沿路都在玩手機,時不時笑一笑,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也沒有問的興致了,那些日子我漸漸發覺,我對她的探知慾越來越少,淺得幾乎要看不清。

我不好意思再向江秦要錢,終於還是向我媽打了電話,她沒有過多的爲難我,但也絲毫沒有要寬容的意思,話語中仍然鋒利而不肯妥協,她說:“江嫣,以前我和你爸太寵着你了,你應當有些自知之明。”

我沉默着,也不敢反駁。

她過了一會,又說:“你以後用錢仔細一點,每個月除了固定的生活費,你所有的卡我都凍了,一個學生,怎麼花得掉那麼多錢?”

我心煩意亂,想要頂撞她,想了想還是算了,一言不發地聽完她的數落後,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她打給我1000元,那是上一次我給陳藍買的一條褲子的價錢。我恍然失笑,覺得尤爲諷刺。

那些天我始終躲着她,吃飯的時間我都藉故不與她一起,然而終究還是躲不過,她發短信給我,說她約了她們老闆,要和我一起吃飯,算作上次那件事的言和,她話說得十分誠懇,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計較下去,反而是我十分小氣,只好答應下來。

末了,她又說:“我老闆說,她男朋友也會一起來。”

我心裡頓時明亮起來,即便知道陳藍大概並不是想要澄清些什麼,我依然覺得欣慰不已,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帶我去和她的朋友吃飯,並且這樣的四人相對,即便什麼都不說,也都十分明顯,我氣已消了大半,上次的不快便全然拋之腦後。

陳藍見我答應,也很高興,拿出手機便給她的老闆打電話,我聽不到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到陳藍的臉色變了變,稍縱即逝。

我沒有在意,更不願意多想。

那天我們度過了極其溫馨而短暫的一晚,電視上播着無人問津的電視節目,我們我在牀上,我已經很久沒有吻她,她有些發抖,攥着我的肩膀,脣齒交纏,我含糊不清地說:“陳藍,我們得好好的。”

她不說話,只是激烈地迴應我。

是夜靜涼如水,我們都各自懷揣着動盪的情緒入眠,陳藍睡在我的身側,被子裡都是她芬芳的氣息,我想,所謂的相守,大抵就是如此了。

其實誰都不願去打破那般平靜如鏡的湖面。

而我大概不會想到,等待着我的是怎樣一場晚宴,它把我所有的幻想瞬間瓦解,如同疾風過境,我只覺得自己一片荒涼。

那天我打扮了一番,穿了身帥氣的休閒套裝,甚至抓了頭髮,陳藍有一絲低落,但也一直迎合我,我沒有多問什麼。

到了餐廳,我們推門而入,陳藍報了她老闆的名字,服務員便示意我們往包廂走,一路的空氣都有些悶熱,我回頭看了一眼陳藍,她有些失神,不知在想着什麼。

服務員推開包廂的門,我徑直往裡望,裡面坐了兩男一女。

我有點沒有反應過來,反而是陳藍堆起了笑,熱情地與一桌子人打招呼,拉過我坐下後,又說:“這是我好朋友,江嫣。”

她的老闆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介紹了她身邊的男友,又指了指另一個男人,說:“這是我男友的戰友,劉然,以前睡上下鋪,有錢又不風流,難得了。”

說着便對陳藍使眼色,她慌亂地躲開,又看了看我,一言不發。

我算是明白過來這局面,被擺了一道,自然是坐不住了,但我也無法丟了面子,站起身說要去洗手間。

陳藍趕緊跟着我,說要同我一起去。

那條走廊格外長,我聽到陳藍小皮靴的聲音,一直緊緊跟在我的身後,一直走到廁所,我停下來,站在洗手檯,開了涼水就往臉上撲。

她過來攔我,說:“江嫣,你別這樣,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我擡起眼看了看她,一絲憐憫也沒有了,我往她臉上澆了一捧水,鋒利地說:“陳藍,你不要拿我當傻子玩,我是喜歡你,但我也不賤。”

她的臉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我也分不清她是不是哭了,只是廁所裡半天都安靜無聲,有個女人推門而入,看到我們這般架勢,又趕忙把門關上,陳藍就這樣與我對峙,許久,她才慢慢說:“江嫣,我也不知道會這樣,我只是不想丟了這份工作,你就當是幫我,把這頓飯吃完,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向你提起任何有關於他們的事。”

我訝異地看着她,何時陳藍居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了,我想起初認識她的時刻,在面試的公司處,她走過來問我話,唯唯諾諾,結結巴巴,一派天真的模樣,想起她曾經素面朝天,扎着馬尾對我微笑,想起她捧着兩杯咖啡在出站口等我,冷風吹得動人。

她默默望着我,眼睛裡竟然是我看不穿的神態,我扯了一大把紙巾,隨意抹了一把臉,最後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出了門。

我獨自回到餐桌上,菜已上,大家都在等我們,我說:“陳藍不舒服,我們先吃吧。”

她果然很久之後纔回來,進門的時候,已經是一副無事的模樣,補好了妝,淡然莞爾地向衆人道歉,見到一切安好,又向我投來感激的眼神。

我避開她,低頭吃飯,心裡卻已無波瀾了。

她的老闆不合時宜地說起話來,她倒了一杯酒,遞給劉然,說:“陳藍在我店裡上班,你別害羞了,敬人家一杯,有空過來玩。”

我能感覺到陳藍在我身邊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笑得十分自然,回敬他,禮貌地寒暄、問話,如同所有朋友介紹相親的戲碼,我如坐鍼氈,味同嚼蠟一般地吃着昂貴的菜色,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忍耐能力可以這樣好。

到了最後,我竟然心裡也已經沒有感知了,反而很坦蕩地跟每個人敬了一杯酒,最後還假模假樣地喝陳藍碰杯,我說:“陳藍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這樣喝過酒,今天開心,我敬你一杯。”我滿嘴胡言亂語,也就這樣說着,眼淚與辛酸往肚子裡咽。

陳藍尷尬地喝酒,看着我的眼神中有一絲歉意,但根本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那天劉然提前下樓付過了錢,走的時候,他仍一副低調而謙卑的模樣,說他請大家開心一下,不要太計較,我只覺得丟臉至極,像受了刑一般。

散場的時候,他執意要送陳藍,她一直推脫,他卻堅持,我實在有些忍不下去,張口說:“我會送她回去,你不用再說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見到我語氣強硬,便沒有再說話,問陳藍要了聯繫方式,才死心地回頭走遠。

世上再也無如此尷尬的局面了。

我轉身便往家裡走,也不想理會跟在我後面的陳藍,她小跑着追上我,緊緊跟着,卻也是一言不發。

後來想起,那一年我二十出頭,實在是太過於青澀的年紀,即便是異性戀愛,我也是初出茅廬的新手,更何況盤踞在我與陳藍之間的,是可能一輩子也無法跨越的溝壑,而我實在是太過於天真了,以爲每一個人都會如我一般,以爲就這樣慢慢往下走,就會是一生。

後來我在一個網站上面看到一句話:人如果過於使勁地想要得到什麼東西,鬧得太兇、太幼稚,太沒有經驗,就哭啊,抓啊,像一個小孩扯桌布,結果是一無所獲,只不過把桌上的好東西都扯到地上,永遠也得不到了。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個少不更事的孩童,以爲靠脾氣與爭吵就能夠挽回一切,尚不知許多的人事不過是被我自己逐漸推遠,就連我自己心裡那一份感情,也已經愈發涼薄,輕得一戳就破。

我牴觸她服裝店裡的一切事項,她也從來不會向我提起,就這樣表面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段日子。

如若不是那天我恰巧路過,我大概還不會知道,自那次晚餐之後,劉然便開始熱烈地追求陳藍,每日都會來服裝店,給她帶早餐,中午歇班,他便帶她去吃飯。我站在不遠處,看到他們走出來,像尋常情侶一般,陳藍上了他的車,心滿意足離去。

我啞然失措地站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內心卻是平靜的。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一刻我竟然這樣想着,連一絲怒氣都被磨沒了,只有無上的心酸,想起我們上一次分手……我緘默着,如同鬼迷心竅,我不想戳穿。

回家的路上,我想到爲了給陳藍買生日禮物,這兩個多星期都只吃學校食堂,省下錢來,只感到透徹的心冷,風一吹,我眼淚輕而易舉就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