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冷得有些過分,戴着手套和帽子我依然覺得手腳冰涼。餘染緊緊挽着我,這讓我覺得稍微不那麼冷,卻還是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那條路我們很熟悉。
初中的時候,我們沿着這條路去遠方琴行排練,餘染揹着畫夾,提一個紅色的小塑料桶跟在我身後。那時候的我走路是從來不會低頭的,總是孤傲地把目光飄向前方,雙手插在口袋裡,自以爲很了不起,而餘冉冉永遠穿着乖巧的娃娃衣或者小禮服,小心翼翼地看着行人和馬路走着,我們這種搭配很奇怪,常常引起路人的側目,很多次遇到餘染的同學,打起招呼來,都會這樣問餘染:“餘染,這是你的姐姐嗎?你姐姐真漂亮。”
“不是啦,她是我妹妹。”餘染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每一個人解釋,我冷冷地掃一眼那些人然後繞過他們往前走,過一會兒,就能看到餘染小跑着追上來。
“林孤,等等我。”她氣喘吁吁地拽住我,“我同學都說你很漂亮,想認識你呢,你走那麼快乾嘛呀?”
“你不覺得很無聊嗎?”我狠狠剜她一眼,“你那些傻逼朋友我看都懶得看,別浪費我時間了。”我丟下一臉難堪的她,快步往前走。
印象中我似乎永遠都在一個人橫衝直撞地往前走,餘染跟在我的後面,而我卻很少回頭。
如今我終於學會了低着頭走路,不再只顧自己一個人往前趕,而餘染和我並肩走着,挽着我的手把半個身子趴在我的身上。那條路一點兒也不長,所以我並沒有要數落她的意思,我們就這麼一路粘着看那些熟悉得奪目的舊景陸續從身邊經過。
“林孤,你還想學吉他嗎?”遠方琴行近在眼前,餘染突然這麼問道。
“餘染。”我停下腳步,遠遠看着那熟悉的門匾,“你知道嗎,我生日的時候,收到了羅雨嘉寄來廈門的禮物。那是一把很貴的吉他,是以前我一直很想要的牌子,那個型號現在的報價至少要四千多。”
“天,”餘染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這是……”
“其實我知道,對於她而言,價錢根本不重要,但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她的意思。”我緩緩說着,似乎是在與自己對話。“後來我想通了,我想她大概是希望我不要忘了一些東西,能繼續走下去。”
“那,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餘染,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力。你知道的,我根本沒得選。”我說着,朝那扇熟悉的大門走去,窗裡傳出彈奏的聲音,聽不出的曲調但是悠揚,我推開門,琴聲應聲而止。
彈琴的是張奕弋。
他似乎沒能反應過來,半張着嘴驚嚇地看着我,三年的歲月似乎讓他改變了很多,他從一個白胖的孩子儼然成長爲一個健碩的男子,簡單的t恤依然能看出他的肌肉線條,但是他彈琴的樣子卻還是當初那般,有些故作着滄桑而面帶悲傷的表情,好在如今的他看上去也已然是一個歷經了些許磨難的男人,不再像曾經一般有着反差而讓人覺得彆扭。
“蘇鬱!”他從椅子上彈起來,“蘇鬱你看誰來了!”
餘染侷促不安地站在我身邊,往裡望着。我依然有些恍惚,蘇鬱從裡面走出來,左手拿着一把吉他,右手拿着一塊暗紅色的布,這橋段彷彿與初中時候無異,我們把大半的生命都消耗在這間小小的琴行裡,翹掉幾乎所有的課,揹負着質疑、謾罵、不解以及許許多多的批判,一意孤行地與大多人的道路背向而馳,那般地不顧一切孤注一擲。
“林孤,餘染,你們今天怎麼有時間過來?”蘇鬱打量着我們,畢竟已經見過,目光中少了那份不可思議,他微笑地對我們說。
“對啊,今天沒什麼事兒,想着就過來坐坐,不會不歡迎我們吧?”我說。
“怎麼會!”張奕弋搬過來兩張椅子,“快坐快坐,我這就打電話叫立暉,咱們今天晚上好好吃頓飯,不醉不歸!”
“吃飯是可以,酒就算了,今天餘染也在,咱們還是別太奔放。”蘇鬱放下吉他,笑着對餘染說,又向張奕弋示意。
“沒關係的,你可不要太小瞧我,林孤都被我放倒過呢!”我沒有想到餘染竟然會這樣說,她攢着小拳頭伸出小指驕傲地對着我。
“好好好,你牛逼,你能喝。”我對着蘇鬱做無奈狀。
“我說林孤,咱們可是有快三年沒見了吧。”張奕弋掛了電話,坐到我們身邊來。“你日子過得不錯啊,胖了不少。”他捏着我的胳膊嘲笑我。
“對啊,致力於減肥很久了。可能在廈門吃甜品吃得太多,都長蛀牙了。”我張開嘴向他展示着。“那兒真是塊好地方,有山有水的,有空過來玩,我肯定帶你們好好逛逛。”
“你以前不是不吃甜食的嗎?”蘇鬱有些吃驚地說。
“那不是以前嘛。”我笑笑,然後細細打量着屋內的裝潢。靠近內側的地方有一塊鋪了紅布的臺子,顯然是爲偶爾的演出做的準備,上面放着一個陳舊的架子鼓,旁邊是立着的話筒架。我站起身,走到臺子的面前,初中時候並沒有這個小型的舞臺,我們就用椅子圍成一個圈,在圈子裡面排練。蘇鬱的哥哥坐在不遠的桌上,翹着腿抽着煙,一邊顧着店一邊聽我們排練,臉上帶着滿意的微笑。
“有時候會在這裡辦小型的聚會,有些學生喜歡來這兒,過生日,或者表白什麼的。”蘇鬱說。我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到了我的身邊來。我心下一緊,他似乎是故意挑起一些陳舊已久的事,面色沉鬱着讓人捉摸不清。
張奕弋沉默着,遞了一根菸過來。
“我不抽了。”我對他們說。蘇鬱眯起眼睛有點驚訝地看着我,卻也什麼都沒有說,轉了身去桌上摸打火機,張奕弋顯然不再表示出過激的吃驚,而是跟着蘇鬱走到了琴行門口。
我看到那裡擺了一架很舊的鋼琴。
蘇鬱走到那裡,掀開了蓋在上面的布,瞬間有着細小的塵埃從上面飛起來。他打開琴蓋,對我做出邀請的手勢,“來一曲?”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半眯着,讓我看不出深意。
“林孤你去學鋼琴了?”張奕弋忍不住看着我問。
久久,我長嘆出一口氣,走過去坐在了琴椅上。
其實大學以後我很少有機會練琴,經濟學院裡只外借兩間琴房,都破舊得有些厲害了,許久未被調過,有些音拉出嘶啞的聲音,明顯有些不準。但是即使如此,那裡也每天都排了長隊等着練琴,對於無法早起的我而言,能搶到琴房簡直是一種奢望。
此時我坐在鋼琴前,上面彌的一層灰已經能夠用肉眼看見,黑白相間的琴鍵有些嘲笑地看着我,我有些緊張,甚至無法將手指平靜地放在琴鍵上。 ωωω ☢тt kan ☢¢o
“還是算了,我記不起譜。”我終於還是敗下陣來,合上了琴,坐在椅子上看着蘇鬱。
他也不再多言,拿了吉他窩在沙發上。張奕弋有些恍惚地看着我們,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然,林孤你唱首歌吧,我好多年都沒聽你唱過歌了。”
“對呀,在家裡都不怎麼聽你唱歌了,快點,唱一首吧。”餘冉冉居然幫着他們說話。而我竟一瞬間涌上一股衝動,大概是被這舊人舊景觸了情懷,有一種想要高歌的慾望。
“那,唱什麼呢?”那一瞬間我竟然想不起來自己會唱什麼,甚至開始懷疑這麼些年過去後,是否還能與蘇鬱張奕弋配合得如當年一般默契。
“其實都可以,當年你會唱的歌,我都還記得譜。”蘇鬱雲淡風輕地說,順手撥弄了一下吉他,而我清晰地感覺心臟深處有什麼東西像被撥動了一下,抽得些許的疼。
“秋日吧。”我看了一眼餘染,她有一絲的驚訝,但是又會心一笑。
那是這兩年來我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唱歌。
不覺又是楓葉紅
千樹萬樹情意弄
流連忘返在人間
如此深情爲誰生
也許所有的語言
都不能表達心感
一枚紅葉相贈與
在千古如一轍
秋風起時葉紛飛
多少柔情付流水
往日悠悠看不見
卻又彷彿是昨天
突然有一種衝動
想要爲你再等候
情到深處更無主
我的心將一分鐘不動
因爲所有的語言
都不能寄託思念
一枚紅葉常留在
在千古如一轍
那曾經並不是我唱得很好的一首歌。儘管初中的時候我一度非常着迷於姜昕沉着又卓爾不羣的嗓音,但在即將初三畢業的日子裡,我還遠遠無法體會她聲音裡落寞和不滅的力量。那時的我太年輕,十五歲的年紀尚沉醉在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愛情的甜蜜裡,所有的不堪難過都有太多牽強和強說愁的意味,悲哀變得淺淡,淡到看不見,再重新被對音樂的熱情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