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心裡雖對村正這個注意不以爲意,但怎樣拒絕就要琢磨琢磨了。說的太直白了太生硬了,反而會得罪人。
微笑着道:“玉貴爺,您在村裡處事一直公平公正,對林家更是沒得說,處處維護……”
聽邱晨這麼說,劉滿銀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來,倒是劉玉貴經的事多,琢磨出了一絲言外之意來,心禁不住就沉了沉。
果然,邱晨讚頌了一番之後,話鋒一轉,笑道:“只是這事兒出來的時候,我也不在家,前因後果我都不清楚不說,就單單說這事兒,讓我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咱們的羅布麻生意也沒損失多少,也算是有驚無險。處置不處置的,我是沒想過的……”
說到這裡,邱晨頓了頓,微微一笑,道:“說起來,玉貴爺和滿銀叔不過來,我也正想着過去一趟。我接了一個新生意,前些日子我去府城就是談這事兒了……我這回來了,就是要着手開新作坊,我這就想着和玉貴爺打聲招呼,接下來可能要在村裡招工人。我這新作坊稍大些,用人也多。嗯,我估摸着,一開始就要招二三十個工人……玉貴爺,您對村裡的情況熟悉,您給裁度裁度,咱們村子裡可能抽出這麼多勞力?若是不成,我就再去鎮子上,或者四圍村裡想辦法!”
當日,在鎮上也算得上是富戶的王家,頃刻間家破人亡,如此慘烈着實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也同樣驚到了劉家嶴這個平靜小山村的某些人。不說原本心裡有鬼的那些,就是劉玉貴這樣自覺老於世故精於算計的,也是被大大的驚了一回。當初,林家的羅布麻生意被搶,雖然事關他們自家的收入,也恨不得林家能夠把生意搶回來,但也着實沒想到,此事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後果。
一斬兩發配,家財充公發賣,最後還落入了林家……
這般狠辣的手段,讓劉玉貴真真是驚懼到了。再細琢磨其中的勾連,他不免就會想到劉慶和一家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免就擔心起林家會怎麼收拾慶和一家--說起來慶和一家可遠比王家的罪過重。王家是搶生意不錯,可畢竟和林家沒什麼情分,生意場上使些手段罷了,慶和家的可是在林家做工,林家也頗爲厚待,工錢高不說,賞錢賞物的可沒少過--這說起來,慶和家的就是一個背主哇!
背主在大明律中可是大罪,別的不說,僅着一條告到衙門裡,都夠個發配的!
這事兒也把慶和一家老少給驚壞了,慶和兩口子跑到劉玉貴家裡跪着,請老村正出面求情。加上,劉玉貴心裡,慶和一家畢竟是一族一院的,在劉家嶴的地頭上,怎麼也不能眼看着出了事兒不管。說起來,林家騰達了,畢竟是外姓,單門獨戶。
這才起了心思主動上門來給林家,給邱晨一個說法。況且還有當初劉三河的例子在那,劉三河上門調戲都被林家收下了,那比慶和家的罪過更重了不知多少呢!
豈不知,邱晨根本沒有和慶和家計較的心思。林家有沒有實質性傷害,她還揪着這事兒不放……別的不說,她自己精力都不夠用,哪裡有那個閒心思閒工夫!
前一句聽邱晨說的那般含糊‘處置不處置的沒想過’,劉玉貴還暗暗心驚,只怕是因爲自己偏袒慶和一家引起林家的不滿。可轉過話頭,邱晨就說要和他商量開作坊找工人的事兒……
這就讓劉玉貴長長地鬆了口氣。林家是真的沒想追究!
劉玉貴鬆了口氣,劉滿銀也同樣是滿臉的驚喜。
早就聽說林家接了大買賣,要開新作坊……他們也早就盤算了自家的人手,泉哥兒的兩個哥哥,兩個嫂子可都閒在家裡,若是能夠來林家上工,可就更好了。別人不說,泉哥兒一個月都能往家裡拿二兩半銀子,還有四季衣裳和一天兩頓好飯食,還有四時年節的東西……一年算下來,四十兩都打不住啊!
邱晨擡眼掃過滿臉喜色滿臉算計的父子倆,垂下眼睛,端了茶杯慢慢地喝起來。
接着這兩個人的嘴把話傳出去,招工的事兒,她就在家等着挑人就成了。接下來的事就是挑出個管事的來,統管着制皁這一塊。原來,她打算着讓二哥楊樹猛管着……可劉氏提出讓楊樹猛回家看看,也是實情……
擡手揉了揉眉頭,邱晨暫時把這事兒擱下,只沉着地等着劉玉貴父子倆回話。
果然,片刻,劉玉貴沒再說話,而是劉滿銀滿臉帶笑道:“升子媳婦啊,這可真是大喜事。你滿銀叔別的本事沒有,替你跑跑腿還是成的。你說說用人有啥要求,我和你爺也好替你琢磨琢磨。”
邱晨露出一抹感佩的笑來,擱下茶碗子,道:“滿銀叔這話就太過自謙了……說起用人了,不過是紮實肯幹,衷心厚道。我這回開的作坊,可是直接給府臺公子供貨的,方子也是府臺公子的,最怕的就是又那心思不良的懷着偷方子的心思……若是再出一回事兒,別說那懷了不良心思的過不去,只怕我也沒辦法在府臺公子面前交待!到時候,林家這點兒小家業散了也就罷了,若是牽連到大家夥兒,就是大罪過了!”
“嘶……”劉滿銀生生吸了口冷氣。下意識地看向自家老爹,父子倆交換了一個惴惴的眼神,就將剛剛心裡起的那點點藉着林家找人,聚攏人心落些好處的心思歇了。
這事兒,還真是不敢再有什麼差池了。
“嗯,升子媳婦,這事兒我和你爺回去好好合計合計,再過來給你交待。”劉滿銀說着,就起身扶起劉玉貴,告辭離開。
邱晨也不虛留,客氣兩句,多受累多操心的話,在客廳門口接了青杏捧着的一張珍珠羔羊皮,給劉滿銀道:“這是旭哥兒去北邊兒帶回來的,我看着厚實緊密,冬天作件皮襖子給玉貴爺穿,最是擋風隔寒!”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劉玉貴和劉滿銀自然是歡喜不迭地接了,歡歡喜喜地去了。
邱晨送二人出了林家,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下來,目光望着坡下的荷塘出了會兒神,這才轉身回來。青杏一直無聲地跟在身後,邱晨走到二進門處,突然想起了什麼,擺擺手讓青杏先回後院,她則轉身去了東跨院。
東跨院中的衆人都在忙碌着,俊書的手臂已經不再吊着,此時正和俊文一起炒着藥。邱晨一眼看到他正端着一隻藥篩子,就疾步走了過去。
“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了?我不是囑咐你了,一年裡,這條手臂都不能用力的,咋就又忘了?”邱晨氣急之下,也忘了顧忌什麼,上去就是一頓數落,轉回頭又訓俊文,“俊書小不懂事,你怎麼也不知道管着他些?”
俊文趕緊認錯,俊書也訕訕地連聲說再不敢了。邱晨的臉色這才稍稍緩了些,擡手扯着俊書就走:“走,你也別在這裡了,回去梳洗梳洗,你還是去學堂吧。索性,以後你就管着出入庫,早晨、中午放學的功夫就做完了,什麼也不耽誤!”
“姑姑……”俊書還想請求什麼,卻被邱晨扯着一溜風兒出了東跨院,親自將他交給劉氏處置,這才又轉回東院。
經過剛剛那一番,這會兒邱晨再回來,林子大壯幾個平時愛說笑的也都悄沒聲的,就怕再撞到刀刃上。邱晨也不管他們,只看着俊文帶着泉哥兒炒藥,見泉哥兒炒的那一味藥,操作已經很熟練了,邱晨暗暗點了點頭。
療傷藥需要炒制的不多,泉哥兒是一個,大壯是一個,林子是一個,炒炭的兩種就交給成子……俊文每日上半天課太耽誤事兒,這一塊安排妥當了,還是儘快讓俊文正常上課纔好。
從炒藥的這邊,邱晨又去了分裝的工棚裡,青山家的帶着芝兒、玉香,倒也算是搭配得當。另一邊,蘭英則帶着秀兒正在準備午飯。沒了蓋房子的青壯,僅僅這十來個幫工,蘭英帶着秀兒兩人就很夠了。
轉了一圈兒,邱晨將各處做工的情況看了一遍,也將眼下的人手過了一遍。也把蘭英和青山家的叫到一旁,把要開作坊找工人的事兒跟她們說了,一看到兩人臉上的喜色,邱晨又把早上村正上門的事兒說了,蘭英臉上就露出一抹失望來。
青山家的倒是面色不變,只笑着說,這回只怕又要有人上她們家求着說合了。
邱晨就笑:“既然找上你們,你們就幫着操操心,先幫我過一遍眼,我這會兒可說好了,你們幫我挑了應心的人來,我可是有謝禮的!”
玉香在不遠處聽了,就笑着道:“海棠姨備下的謝禮一定是好東西……”
青山家的就笑:“那是,說不得了,爲了這份謝禮,我也得擦亮了眼,也一定不能讓那些忘恩負義的東西進來!”
說着,又推蘭英,“滿囤嫂子,你說是不是?海棠嫂子這樣的東家,可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要是再有人不知足,別說做出什麼,就是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也是萬不該的。咱們雖說見識淺,可也一定拼着得罪人,替東家掌掌眼……滿囤嫂子,你說是不是?”
蘭英澀澀地點點頭,邱晨看在眼裡,也只能暗暗嘆息。
蘭英心地好,可憐春紅母女不容易,有情可原,可她當家主事,不能沒有原則。
把事兒都交待妥了,邱晨也就轉回來,開始着手列制皁用的各種器皿工具。鍋竈已經盤好了,原料雲二和廖三也都送了過來,但是一些模具,還需要現去制銅鋪子裡打製。
這開了作坊,就不是她自己搗鼓那麼一點兒半點兒的自用了,僅各種造型的模具,數量就極可觀。還要去定製內包裝的精美包裝紙,外包裝盒子……
她早就想好了,外包裝盒子分幾個檔次。細瓷的一個檔次;紫銅的一個檔次;普通瓷質的一個檔次,還有一種用精美木雕盒子裝的禮盒裝,裡邊裝上造型更加精美、香型各異的一套,就專門用作高檔禮品出售。
只是,她列單子的工作沒進行多少,村裡又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
這些人上門的人多多少少都拿了些東西,要不是拎了一隻雞,要不是拎了一籃子青菜,也有的揣了兩把雞蛋過來……上門的人都說是爲了邱晨出遠門歸來,過來看望,但他們身邊帶着的臉帶羞澀彆扭的大大小小的小夥子,卻將來此的目的含蓄的表達出來。
邱晨被一撥一撥的訪客給鬧到晌午,就不耐煩了,乾脆讓中午收羅布麻的俊書寫了張告示貼到大門上去。
告示就是個招聘啓事,內容有對工人的各項要求,比如年齡、比如長期合同、比如識字者優先……並在告示中說明,誰家想來應聘,就去俊書那裡報名登記。
對邱晨的做法,劉氏和蘭英都提出了擔憂,怕上門的人多了,用誰不用誰,會得罪人。
邱晨卻不在意,事情越是公開透明,越能少一些質疑的猜測,也越少得罪人。
聘用人的條件就在那裡,不合格的就卡下去,一條一條卡,大家夥兒都是公平競爭,誰也說不出什麼來。至於怎麼制定這些條件,還不是招聘者說了算!
於是,收羅布麻的俊書那邊擊破了頭,林旭和俊文不得不都上去幫忙,單獨把應聘報名的事兒接過去。
邱晨則清淨下來,專心把制皁作坊所需的物品清單列完之後,就着手列招聘條例,分幾個工種,每個工種的招聘要求一二三條。
雖說邱晨在現代的時候一路直升,讀完博士後直接進入導師的研究小組,沒親身參加過應聘招聘,可自從大學起,就沒少見同學室友們倒騰研究這些東西,見得多了,模仿着做出一份招聘細則來,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
一天忙忙碌碌下來,邱晨就把所需物資的清單列好了,招聘細則也制定完成。而應聘登記那邊,也取得了令人驚喜的成績,林家初步準備招聘二十個員工,跑來應聘的竟足足有一百多個,其中不但有劉家嶴的,還有本村爲自家親戚孩子報名的……就這個數字,還是經過林旭、俊文俊書初步篩選,把年齡等不符條件的直接剔除去後的結果。
邱晨結果報名登記表,大略地看了一遍,來報名的這些人一共一百一十二人,卻只有不到二十人識字,只有五六個人能讀能寫,能寫還會算的竟然一個都沒有!
看着這份應聘人員登記單子,邱晨黯然神傷。她真是羨慕現代那些招聘企業,本科生都不愛要,還得要有工作經驗的,還得要各種證書……她找個能寫會算的都沒有,唉!
民衆教育水平普遍差,她也沒辦法,只能從這些人中選幹活踏實的,再挑着出色的慢慢培養了。
當天晚上,邱晨和家人們又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的時候,就把俊文俊書留了下來。
她和俊文說了她的安排,讓他把幾種藥物的炒制方法分別教給林子、大壯和成子,下一批貨開始,藥物炒制就交給那四個人來做,俊文就全天去上學。
“姑姑,我上半天就行,能跟上!”俊文知道,他去上學並不僅僅是藥物炒制教給誰的問題,藥物炒制可以分開人來傳授操作,但之前他統管的製藥部分,就只能重新加到姑姑肩上,是以,俊文還想再堅持一下。
邱晨嘆口氣,道:“你能跟得上?跟得上阿福的學習進度還是阿滿的?你別忘了,他們還有至少十年專心學習的時間,你沒有了……你別惦記家裡,你二叔如今也回來了,成子也能一用,我累不到哪裡去。我問過你們先生了,你的課業進步很快……”
說到這裡,邱晨頓了頓,把俊書也拉過來,看着兩個樸實厚道的侄子,道,“雖然你們開蒙晚了些,但也不要氣餒,你們開蒙晚也有開蒙晚的優勢,至少比阿福阿滿他們理解能力強,也更知道用功。努力上兩年,若是可行,也儘可以去考一場試試。三十歲的童生,四十歲的舉人都不算什麼的。如今咱們家裡有條件了,你們只要愛讀書,儘管安心讀書去……你們爹爹姑姑別的做不到,供你們專心讀上十年八年的書還是沒問題的。”
俊文和俊書都紅了眼,兄弟倆哽着聲音點頭應下。
楊樹勇和楊樹猛也都神情感動,楊樹勇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卻只叫了一聲妹妹,就被邱晨止住。轉而將俊文和俊書打發回去讀書,這才轉回頭,對楊樹勇和楊樹猛兩人道:“大哥,二哥,我吃不上飯的時候,你們有兩個窩頭,會不會分給我一個?”
楊樹勇毫不含糊的點點頭,楊樹猛卻搖頭道:“那不一樣……”
“二哥……”邱晨打住楊樹猛的話頭道:“大哥,二哥,今兒當着咱孃的面兒,我就把話和你們說開了。我這邊兒的情形,你們都清楚,也就我一個人,阿福阿滿不說,林旭要讀書要科考,根本幫不上我什麼忙。咱們家正好有人手,你們再這麼在心裡計較,難道是說讓我出去找人,也不用自家人?”
楊樹勇和楊樹猛同時擺手辯解:“不是,妹子,不是……”
邱晨坐到劉氏身邊,靠着劉氏的肩膀道:“大哥,二哥,今兒,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說這些話,別說俊文俊書還管着事兒,就是他們一點兒事兒不管,我這當姑姑的有條件,看着侄子們上進,供應他們也是應該的。我不希望你們再念着這些,更不能在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念這些……我是把俊文他們都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若是再讓我看到聽到你們再這麼樣兒,我可就惱了,你們不是讓孩子們念我的好,你們這是怕我搶了你們的兒子呢!”
這話一出,楊樹勇和楊樹猛都怔住了,劉氏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伸着手指點着邱晨的腦門兒,笑嗔道:“你這閨女,讓我咋說你好,也就你大哥二哥從小讓服你,讓你霸道慣了……瞧瞧這一張嘴,還是這麼不饒人!”
“娘……你還說我,我都委屈死了!”邱晨依着劉氏的胳膊不服的撒嬌耍賴,把劉氏和醒過神來的楊氏兄弟都逗得笑起來。
兄弟倆笑了一回,又默默地對視一眼,都在心裡暗暗決定,以後就安心跟着妹妹做事,但是也要叮囑好了妻兒,不可忘記妹妹爲楊家所做的一切,切不可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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