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恢復的快,看到母親溫暖平靜的笑容,就歡喜起來,脆脆地答應着,阿福還沒忘牽了妹妹的小手,一起啪嗒啪嗒跑去了東廂。
從進了門,林旭就一直沉默着。吃飯也陰着臉一直沒有吭聲。
及至吃飽了,林旭一放飯碗,對邱晨道:“大嫂,且忍耐幾年,等我讀出來,我一定將今日種種一絲不拉地清算回來!”
邱晨瞥了氣憤難平的少年一眼,並沒有說話,只默默地起身將碗筷收拾起來。
林旭沒有得到邱晨的迴應,很是意外,目光破天荒地追隨着邱晨的身影,終於,少年還是沉不住氣了,握着拳對邱晨道:“大嫂,你可是以爲我信口所言不足以相信?你可是不信我能讀出來?”
邱晨嘆了口氣,將洗淨的碗筷放好,慢慢轉回身來,在林旭對面坐了,目光毫不躲閃地直視着少年的眼睛,心平氣和道:“二弟,不是大嫂不相信你仁義守信,也不是大嫂不信你能夠讀出來……只是,大嫂不希望你將今日與村人的些許齟齬,當成你讀書奮鬥的目標。”
“可是……”林旭不解,仍舊想要辯解什麼,卻被邱晨擡手止住。
“二弟,之前,我一直覺得我活着就是爲了你哥哥,就是爲了兩個孩子和這個家,可你哥哥沒了,我經過一場生死之後,才總算看明白,其實,人活着首先是活着,活得更好。只有自己活得好了,有了能力才能談得上爲親人爲家……至於,那一兩個跳樑小醜,他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看重,更不值得你惦念在心裡,甚至念念不忘。”
見林旭露出一臉沉思之色,邱晨頓了一下,接着道:“我說的這些話,你或許想不明白,那沒關係,你只要記住就行了。等你有一日讀出來了,站到了他們這些人一輩子都不能達到,想都想不到的高處,到那時,你再回頭看今日之人之事……就明白我今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別說林旭做了什麼高官,哪怕只是中進士,或者中舉,再回頭看村裡的這些人,也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了。
林旭看着邱晨默然半晌,終於鄭重地起身行禮:“大嫂,你今日教誨,我都記下了。”
“嗯,記下就好!”邱晨發自內心的一笑,話題一轉道,“上午我去學堂見過徐先生了,先生已經同意你明天回學堂復學。另外,徐先生說了,你可以去學堂裡吃午飯,但不必繳納糧米和菜金……我覺得,這件事還是由你自己決定,所以我沒有答應,也沒推辭。你自己考慮一下吧!”
林旭聽聞能夠復學,臉上難免露出一絲歡喜來。聽到邱晨讓他自己決定午餐之事,他沒有考慮多久,很快就道:“大嫂,我還是不去學堂裡吃飯了。”
一來,將大嫂和兩個孩子放在家裡他不放心;二來,雖然先生讓他不交米糧菜金去吃午飯,是先生的愛護之心,但他不能因爲先生心生愛護,而讓先生爲難,甚至有受到其他學生家人責難的可能。三來,邱晨最初沒有想到,林旭卻是土生土長的,嫂子畢竟年輕守寡,若是他受多了先生照應,明白的知道是先生愛惜他的好學上進,不知道的村裡人卻能編排出太多的閒話來。
邱晨之所以沒有當時推拒,也是她習慣於尊重別人意見,並非願以林旭去學堂吃那一頓免費的飯食。她還想着好好的給包括林旭在內的三個孩子補補呢,自然沒有異議。
這一天鬧哄哄的,復館的事情圓滿解決,卻又經了劉三河鬧了那一場,一家人的興致都不高。
倒是那些孩子們,沒有大人那麼多心思顧慮,過了午覺時間,栓子又跑來找阿福玩,還帶着一個瘦弱的小姑娘,邱晨認的,是蘭英小叔滿倉的女兒靈芝。
說起來,這丫頭也是個命苦的,出生沒幾天,親孃就得了產褥熱死了,撇下小貓兒般的她,由奶奶王氏和大娘蘭英,用麪糊糊餵養着。沒過幾個月,滿倉不堪家裡的悲涼,扛着自己那套木匠工具出門掙錢去了,一去就是兩年,音信全無。
上午阿福和阿滿受了嚇,還是有些蔫蔫的,邱晨就乾脆給四個孩子洗了手,讓他們上了炕,一人分了兩根江米條佔着嘴巴,讓他們自己玩,她則去東廂給林旭整理上學需要的東西。
出了門就看到林旭正在翻菜園子,邱晨笑道:“你不用心急收拾那個,天氣冷又不等着種菜,我慢慢收拾就行了。”
林旭直起腰抹把汗,憨憨一笑道:“沒事兒,一會兒就翻完了。”
院子裡的菜園子也不大,邱晨也就不再勉強,轉身進了東廂,去給林旭收拾上學用的物品。
這是邱晨第一次走進林旭居住的東廂,屋子不大,卻感覺特別空。房中僅有的就是一盤窄炕和窗前的一張舊木桌。炕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昨天給林旭做的兩套新衣服闆闆正正疊放在炕頭裡側。
房子低矮也就罷了,盤的炕因爲沒有燒火,生冷中透着一股子潮溼,炕上的被子倒是不比他們蓋的薄,卻因爲潮溼更加的硬,想來就不暖和。想起自己睡在熱炕上,每到下半夜還總是覺得冷,邱晨真不敢想,這些天林旭是怎麼睡得。這幾天忙忙活活的,卻偏偏遺漏這麼重要的事情。她這個被強迫上崗的女主人,還是很不合格啊。
窗邊的一張舊桌子上,整齊地摞着三四本書籍和一些字紙,紙用的都是粗糙的黃色草紙,其中還有兩冊用針線裝訂起來的--封面上居然端端正正地寫着《論語》和《大學》。而那三四本已經翻毛了邊兒的書,則是最基礎的啓蒙教材,《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和《弟子規》。邱晨略一尋思也就明瞭了。
林升去邊境兩年,兩年前因爲林升在家,林家家境還算過得去,所以,林旭就買了幾本啓蒙讀物。等林升被征夫之後,家裡只有海棠做針線賣錢度日,能夠餬口已經不錯了,就沒辦法再給林旭購買書籍,林旭只好自己抄寫之後裝訂。
邱晨翻開兩個手抄課本,就看到一頁一頁,看到了每一筆都公正而認真。雖然是黃草紙抄寫手定本,卻看得出林旭非常愛惜,頁面記錄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註釋,卻沒有一絲污痕,更沒有破損。邱晨不由得又想起現代那些根本不拿着書本當回事的孩子們來……
林旭的字寫的不錯,但畢竟受條件所限,談不上風骨,更談不上自己的風格。邱晨琢磨着,該給他買幾本字帖臨摹練習。在這個時代,有一手好字很重要,試想主考官拿到考卷一看字跡亂糟糟的肯定不會給通過啊!
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邱晨不由嘆息,林旭的學習用具除了那方舊硯臺還能用之外,其他幾乎什麼都沒有,連兩隻僅有的毛筆也幾乎禿了。
將翻動過的桌面恢復整齊,邱晨看看外邊的日頭還挺高,就把林旭的被褥抱出屋,搭到院中的晾衣繩上晾着,然後去取了一些柴禾回來,開始給林旭燒炕。
東廂的炕沒有連接竈臺,而是在炕下邊設了一個燒炕的竈洞,平時用一塊青磚堵着,需要燒炕的時候,搬開土坯,就露出一個不大的竈洞來,這樣的竈洞除了燒炕,還能坐一個水壺,方便喝水。邱晨記在心裡,再去鎮上時一併買回來。
幾把軟草之後,放入幾段幹樹枝燒着,就聽到蘭英和林旭在院子裡說話。她知道蘭英是不放心她過來看看,心裡溫暖,就從東廂迎了出來。
“蘭英姐過來啦!”邱晨笑着問候。那毫無陰霾的笑容讓蘭英微微地怔了一下,也不由跟着歡喜起來。
海棠真的不一樣了呢,之前若是遇到今天這樣的事,海棠只會哭泣吧?如今,她卻沒有哭,上午那種情況下都能一直鎮定以對。蘭英覺得自己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些什麼。
“我剛還和旭子說呢,你怎麼這會兒想起來曬被子了?一會兒日頭可就要落山了!”蘭英看着邱晨臉色無異,也就放了心,說起話來也恢復了平日的爽利開朗。
邱晨笑道:“你還說呢,都是我,病了那些日子,病好了又一陣瞎忙乎,都沒顧上二弟這屋裡,這還是明天要去上學我進來看看,才發現一直沒燒炕,被子都潮的板了。也不知二弟這些日子夜裡怎麼睡得,這麼潮溼的被子,還不知冷成啥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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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今天大章哦,嘿嘿,表揚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