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拙於言,能做的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
兩人在茶樓稍稍歇息片刻,待出宮官員走得差不多了,夫妻倆下樓乘了車,一路趕回靖北侯府。秦錚一刻不停,帶了昀哥兒去樑國公府祭祖。
邱晨也沒有留在了府中。她帶着阿福阿滿,乘了一輛車子,去了白水橋那所宅子。她們娘三個沒有帶阿福阿滿的嬤嬤丫頭,連邱晨身邊的丫頭婆子也沒有多帶,僅帶了青杏和月桂兩人。
白水橋宅子裡留的人不多,不過是十來個人,分散在各處打掃看守。門子上接了母子仨人進門。邱晨帶着阿福阿滿下了車,一路走向後院角落的一所偏僻小院。青杏和月桂一人拎着一個籃子,默默地隨行其後。
小院子長年空閒,透着一股子冷清。不過,卻仍舊能夠看得出,院子中有人值守,時常打掃,並沒有灰塵。守門的粗使婆子開了門,就無聲地退了出去,在門外等候。
阿福阿滿兩張小臉都有些疑惑,特別是阿福,緊抿着嘴角,拉着妹妹的手跟在孃親身後,慢慢地走進正屋裡。
正屋對着門口擺了張供桌,桌上擺着一尊牌位,上書:先父林(公)(諱)升之位!
阿福望着牌位上的幾個字,小小的身子有些微微的僵硬着,手下意識地握緊,引來阿滿一聲低低的痛呼。
“痛……哥哥!”阿滿怯怯地叫。
這所房子冷清寂靜,有一種讓人從心裡發冷的感覺,連平日活潑多話的阿滿也怯怯起來。
邱晨聽到聲音轉回頭來,看了看兩個孩子,暗暗嘆息着,俯身摸摸阿福和阿滿的頭,一手一個,引着兩個孩子走進屋。
供桌前放着兩隻蒲團,青杏從懷裡掏出火絨,又從帶來的籃子裡拿出香燭來點燃了。月桂則從她拎來的籃子裡,將帶來的供品拿出來,一一擺放在供桌上,然後和青杏兩人默默地拎着籃子退了出去。
邱晨沒有跪拜,只站在孩子們身後,目光淡淡地看着供桌上的牌位,對阿福阿滿道:“今兒冬至日,你們沒法回去給你們爹爹上墳,就在這裡給你爹爹祭拜一下吧!”
阿福仰着臉看着邱晨,慢慢地點頭應着,牽着阿滿的小手走過去,在蒲團上鄭重跪了,恭恭敬敬地跪拜了。
沒有盛大的儀式,沒有太多供品,兩個孩子跪拜過後,邱晨就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也沒有在白水橋的宅子裡停留,直接返回了靖北侯府。卻沒有去沐恩院,而是要了暖轎,一路又去了靖北侯府後院的半畝園。兩個孩子剛剛經歷了祭拜,多少有些影響心情,邱晨就帶着他們去暖棚裡摘蔬菜、瓜果。
採摘的滿足和收穫的歡樂,漸漸讓孩子們重新歡喜起來,阿滿捧着一隻拳頭大的西紅柿歡呼着,“娘,哥哥,你們看,這麼大的柿子!”
一會兒又喊:“哎呀,這個柿子上接了個小的……好像長了個鼻子啊……”
阿福話本就少,這會兒被阿滿帶動的也歡快地迴應着,拿了一個彎彎的黃瓜跑過去,給妹妹阿滿和孃親看:“這個黃瓜好像羊角!”
母子三人的笑聲漸漸滿溢到了暖棚的各個角落,邱晨拎着大籃子,擡眼看着兩個說笑歡叫着的孩子,露出一臉的釋然笑容來。
這個時代重氏族,雖然她改嫁,但阿福阿滿不能沒有家族,所以,她在後院安置了那麼一個去處,讓兩個孩子,特別是阿福,將來長成大人後,勢必會有家族之念,邱晨沒有辦法給他們兄妹兩人一個完整的家庭,也只能給他們一個可以追憶祭奠的……算是念想吧!
儘管他們的親生父親仍舊健在人世,儘管他們真實的姓氏並非‘林’。
孃兒仨在暖棚裡勞作了一回,又熱又累,都出了一身汗,邱晨就吩咐丫頭們拎了清水過來,帶着兩個孩子在暖棚裡洗了菜果吃着,等身上的汗退盡了,就又轉到旁邊的半畝園裡。丫頭們從前頭大廚房拿來了肉米麪等食材,加上他們再暖棚裡新採摘的蔬菜,邱晨挽起袖子,將丫頭婆子都打發了,只有孃兒仨開始動手和麪做餡兒包餃子。
這個時代,冬至祭祀意味更重,極爲重視。
在現代,各種節日都因忙碌的生活節奏淡化了之後,邱晨就記得一句話‘冬至的餃子夏至的面’,說的就是冬至吃餃子,夏至要吃涼麪。
新鮮的韭菜,新鮮的豬肉,加上發好的黑木耳,都洗淨切成末兒,加一個雞蛋提鮮,調好味兒,之前和好的面也醒了,邱晨招呼着兩個孩子開始一起動手包餃子。
孃兒仨圍在炕桌周圍,炕桌下鋪着光滑的油布,娘三個都穿着簡單的細棉布襖褲,邱晨頭上也早去了釵環,只在腦後盤了個圓圓的髮髻。孩子們也只是簡單地束了頭髮,阿福頭上戴了一頂方巾,阿滿的小抓髻上佩戴了曾經在劉家嶴戴的小小赤金鈴鐺……
兩個孩子對於親自動手參與包餃子都很歡喜、興奮,雖然動作笨拙,卻樂此不疲地忙碌着,兩張小臉上、髮鬢上,都沾了白麪也不自知,只有滿臉的笑意,毫不拘束的笑聲,溢滿了正間屋子,傳遍整個半畝園內外。
自己動手,分工合作,阿福坐在竈坑裡燒火,邱晨煮餃子,阿滿則擺碗筷,倒醋碟兒……一頓餃子吃的孃兒仨都心滿意足,餃子固然美味,但似乎這單純母子三人在一起的時光,更讓孩子們放鬆和歡喜。
吃過飯,邱晨簡單收拾了碗碟,帶着兩個孩子在炕上睡午覺。
很自然的,兩個孩子一邊兒一個,邱晨給兩個孩子掖掖被角兒,阿滿小丫頭撒嬌地往她懷裡擠了擠,軟軟地要求:“娘,講個故事。”
邱晨含笑應着,講了‘神筆馬良’,講了‘哪吒腦海’……
兩個孩子的呼吸在故事聲裡漸漸放緩,漸漸變得勻細綿長起來。邱晨住了聲,側臉看看兩張紅撲撲的小臉,再次拉拉被角。手碰到阿福,阿福下意識地偎過來,聲音含混着,喃喃道:“娘,家裡真好……”
邱晨的手一頓,瞬間紅了眼。
自從嫁給秦錚,嫁入京城,雖然阿福阿滿仍舊在身邊,但她多了許多人情往來要應酬,有了丈夫,之後又有了昀哥兒……她努力盡量多地拿出精力和時間來陪阿福阿滿,但總有無暇分神的時候……而且,更主要的是,因爲有了秦錚,有了昀哥兒,阿福阿滿兩個孩子在心理上感覺到自己的愛被分薄了,加上環境的陌生,讓兩個孩子委屈着,卻只能默默隱忍在心裡。
今兒帶着兩個孩子去祭拜‘林升’,又帶着兩個孩子過來包餃子過節,看到兩個孩子完全放開的歡喜和興奮,她才突然意識到,不管之前阿福的懂事少言,還是阿滿活潑好動愛說愛笑,都是孩子們表現在外邊的東西,他們倆兄妹內心裡,都有委屈,都有惶恐,一直隱忍着,隱忍的很好,連她這個粗心的孃親都沒有發現。
伸手輕輕地拍了拍阿福,邱晨聲音極低地喃喃自語着:“福兒乖,孃親就在你們身邊,有孃親有妹妹的地方,就是咱們的家……”
迷迷糊糊的,邱晨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臨睡着之前,邱晨在心裡合計,什麼時候抽個空兒,帶着孩子們回一趟安陽,回一趟劉家嶴,回自己那個家裡住一陣子去。
這個時候,邱晨還只是隱隱約約有這麼一個打算,心裡還想着一來一去至少一個多月時間,怕是難以抽出來,她卻沒想到,這個想法那麼快就實現了,而且是以一種她絕對沒有想到過的方式。
孃兒仨一覺睡到日頭偏西,申時初,邱晨率先醒來,承影從外屋走進來,拿了一件棉袍給邱晨裹了,又蹲下來給邱晨穿了鞋,主僕倆進了淨房,承影才道:“夫人,國公府那邊冬至晚宴酉時開始,收拾收拾,咱們也該過去了!”
雖然,她跟秦錚搬到了靖北侯府單獨居住,但如冬至這樣的大節日,還是要回到樑國公府一起過的。而且,冬至日的家宴不僅僅是樑國公府一支,而是秦家整個大族聚宴。族裡上上下下好幾十口人看着,他們作爲樑國公這一支的長房再去晚了,就很有些不知禮了。
邱晨點點頭,洗了手臉,再回到屋子裡,看到阿福阿滿也睡醒了,含光和月桂正在幫着兩個孩子穿衣裳。
看着兩個孩子剛睡醒的紅撲撲的小臉,因爲看到她露出的歡喜和濡幕,邱晨隱隱有些刺心的疼。今兒秦家族裡聚宴,邱晨其實不想帶阿福阿滿過去。儘管秦修儀和李夫人,甚至樑國公府的人對兩個孩子都算客氣,但那些族裡人看向兩個孩子的目光裡必定有所不同……阿福阿滿都是聰慧孩子,她不想孩子們跟着去接受那種目光的洗禮。
可是,她作爲長房長媳是必定要去的,難道把兩個孩子單獨留在家裡?在別人都是全價團圓的節日裡,讓兩個孩子孤零零悽清清地跟孤兒一樣?不用想那個場景,邱晨都受不了!
她不捨得讓孩子們糟罪,卻讓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這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好些失婚、喪夫的女人,因爲孩子就不會再嫁。拖油瓶……她到了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些女子滿心的無奈和顧忌!那些女人不是不渴望幸福,也不是不希望有一份圓滿的生活,但只是顧忌孩子的感受,只是爲了不讓孩子成爲別人眼中口中的‘拖油瓶’,才毅然斷了再婚的念頭。
心裡難受的猶如火燎一般,邱晨臉上卻仍舊只能保持着溫和歡喜的笑容。
她走過去,上下端詳着已經穿好了衣裳的兩個孩子,幫着兩個孩子整理整理領子、衣角,笑着打發兩個孩子跟丫頭們去淨房洗漱。
淨房的簾子落下來,邱晨臉上的笑容倏地褪了去,她默默地在妝奩盒子前落座,神情木然着,任由承影給她梳着頭髮,心裡卻在盤算着,今晚的事情怎麼安置。
承影透過鏡子看着邱晨的表情,斟酌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夫人,國公府裡冬至宴是分男女席的,七歲以上的孩子即在此列。大少爺到了宴席上,要跟着侯爺一起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擡眼看向鏡中的承影,緩緩露出一抹笑容來。
相對於阿滿,阿福更敏感,身份也更難堪些。畢竟這個時候,男孩子比較受重視,卻是女人們比較愛八卦。讓阿福跟着秦錚去男人宴席那邊,應該比跟着她在一堆三姑六婆堆裡更好一些。
略略放了些心,邱晨的表情也放鬆了不少,看着鏡中的承影笑笑,心裡盤算起給孩子們穿的衣裳來。
丫頭婆子們很盡心,不等邱晨安排,阿福阿滿的嬤嬤和大丫頭已經帶了幾套衣裳過來讓邱晨做決定。
冬至節,邱晨給兩個孩子都準備了相對喜慶卻不太招搖的衣裳,阿福是湖青色灰鼠里長袍,腰帶上嵌了一塊瑩潤的碧玉,又在腰上掛了塊楊璟庸給的螭紋羊脂玉佩一個靛青色繡暗紋荷包,頭髮束在頭頂,戴了一頂青玉小冠。這一身打扮起來,阿福身上的孩子氣被沖淡了不少,顯出了幾份少年的青蔥俊秀來。
阿福則是淡粉色雪兔裡襖子,海棠紅色繡了百蝶穿花的百褶曳地裙,繫了八條新流行的彩繡闌干,小丫頭美得不行,衣裙一上身就轉了個圈兒,寬寬的裙闌猶如花兒一般燦然綻放,映襯着小丫頭紅撲撲的臉蛋兒,忽閃忽閃的黑亮眼睛,真真就像蝴蝶精靈一般!
邱晨選了兩支粉色珍珠攢成的珠釵,花釵由黃豆粒大小的珍珠攢成,中間嵌着一顆鮮紅欲滴的紅寶石,小巧精緻的花釵攢在小丫頭的抓髻上,抓髻垂下兩條細細的小麻花辮兒,她的小金鈴鐺就辮在小辮子裡,隨着她的動作,發出細細脆脆的悅耳鈴音。
將一雙兒女打扮的如玉如花,邱晨左看看右看看,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怎麼看怎麼愛,攬着兩個孩子親了兩口,仍舊覺得心中遺憾,若是有相機,一定給兩個孩子多留幾張照片!
邱晨自己就簡單了,隨意從丫頭們拿來的衣裳中挑了一套雨過天晴色連衣月華裙,外邊罩了一件丁香紫的繡金闌干寬袖長褙子,頭髮梳成富貴同心髻,戴了一隻累金絲珍珠寶石冠兒,用一支赤金鳳尾嵌寶簪子攢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釵鈿頭飾,卻也端莊大氣,氣度雍容。
平日裡她在家也好,出外應酬也罷,大可清雅素淡一些,但這種大節日上,她卻不得不考慮一些忌諱,在自己的承受範圍內打扮的富麗一些。
孃兒仨收拾利落,邱晨披了一條霞紫色緙絲白狐裘,阿福阿滿則都是大紅色白狐皮斗篷,出了半畝園直接上了等候在門口的暖轎,孃兒仨一路往外,去二門乘車。
不等娘仨到二門,二門上的婆子急急如風地從後邊追了上來。她進來傳信徑直去了沐恩院,卻不想邱晨孃兒仨直接從半畝園往二門去了。她差一點兒給錯過去。
呼哧呼哧喘着氣,數九寒冬的,婆子額頭鼻尖兒上都掛着汗珠子,跑到轎子跟前,喘的跟風箱似的,磕磕巴巴回道:“夫,夫人,安,安陽來人了!”
邱晨一怔,登時露出滿臉的喜色來。
今年俊文俊書和成子都通過了府試,已經正式有了秀才功名。雖然,每次往家裡寫信,她都是報喜,寬慰着二老哥嫂和侄子們,希望他們能夠放心,並鼓勵孩子們安心讀書,明年鄉試考個好成績出來……但其實,她是真盼着孩子們能來一趟,她很想念孩子們了。到明年鄉試還有一年呢!
一聽婆子通報,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孩子們來了。
跺跺腳,擡轎的婆子登時停了腳步,將轎子平穩地落了地。
邱晨忽地挑起轎簾子,看着外頭的婆子就催促道:“安陽來的人還用着進來報啊?還不趕緊請進來!”
那婆子一口氣兒還沒喘勻乎,聽到這話,一下子愣怔住,迷迷糊糊地看着邱晨呆愣着,半天反應不過來。
承影看着着急,皺着眉呵斥道:“沒聽到夫人吩咐麼?還不快去請進來!”
那婆子神色一凜,迷迷瞪瞪地連聲答應,喘着氣拔腿就跑,跑了兩步,才察覺出不對來……她迷迷瞪瞪地竟然是朝着沐恩院的方向去了。
醒過神來,又連忙告了罪,原本已經力竭的身體竟然又爆發出巨大的潛力來,又往二門處跑了去,速度雖然不快,卻遠比一般疾走快的多了。邱晨被她鬧的頭暈,忍不住笑着搖搖頭,連忙又在後邊補充道:“直接請進松風院!”
婆子連連答應着,繼續跌跌撞撞地往二門跑過去,邱晨從驚喜中回過神來,看着婆子踉踉蹌蹌的樣子,不由笑着搖搖頭,連忙吩咐跟在身邊的承影:“你去看看,將表少爺引到松風院,順便安排人送熱水過去。”
又吩咐含光:“你也去……這個點兒吃飯不成了,弄點兒熱乎湯水先讓表少爺們墊墊!”
承影和含光應聲而去,一個越過那跑不動的婆子趕往二門,一個則腳步匆匆地趕往大廚房,安排點心、晚餐!
主子們晚飯不在家,大廚房原本定是沒有準備主子們的晚飯的,這會兒不趕緊過去吩咐了準備起來,就耽誤了!
臨時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邱晨又連忙催促婆子們擡起轎子繼續前行。
有將近一年沒見到孩子們了,她是真的想念了。俊文十九歲了,應該褪去些些青澀,更沉穩更成熟些了;俊書也十六歲了,個子一定又長高了,不知道超沒超過俊文去?成子一貫沉穩,年紀比俊書還小一歲,卻一直比俊文還沉穩內斂,經過一年,又得了秀才功名,會不會……成了小老頭兒?
還有俊言俊章,那兩個小皮猴兒,也分別十二、十三歲了,也成了青蔥少年,個子……定然是長高了,會不會已經超過了她?若是那兩個小子也超過了她,家裡的孩子就只剩俊禮、俊儀比她矮了。個子長高了,就感覺是大孩子了……
孩子要小小的纔好玩兒,長大了,就沒意思了!而且,孩子們大了,也是從另一個角度映襯着她們這些大人老了……會莫名地讓人在歡喜之餘,生出一股子憂傷和惆悵來。
沒走幾步,邱晨又挑起轎簾子來,吩咐跟在轎子旁的淵虹:“你去一趟沐恩院,找玉鳳把給幾位表少爺備下的冬衣拿過來!再讓人看着備出幾套乾淨帳幔寢具來,讓人看着去前頭客房裡安置了去!”
淵虹應聲而去,邱晨坐在轎子裡又細細地琢磨了一回,確定暫時沒有太着急的事情了,這才輕輕鬆了口氣,轉眼,又禁不住挑起轎簾子往外看過去,恨不能一眼看到孩子們到了跟前。
統共沒多遠,不到兩盞茶功夫,轎子已經在松風院門口停了下來。
邱晨不等人攙扶,忽地一聲挑起轎簾子,自己下了轎,另一邊阿福阿滿比她更快,也利落地下了轎,阿福還知道回來照應着孃親,阿滿小丫頭下了轎子就一陣風地跑進了松風院,一邊跑還一邊喊着:“大表哥,二表哥,滿兒來啦……”
這脆脆的小嗓子如銅鈴兒一般在寒冷的空氣中擴散開去,松風院的大丫頭青禾迎在門口,曲着膝給阿滿行禮,阿滿甜甜地叫了聲青禾姐姐,腳步卻半刻沒停,穿花蝴蝶般飛進松風院裡去了。
阿福看看邱晨,孃兒倆露出同樣無奈又縱容的笑容,邱晨想伸手牽着阿福,側眼看到阿福身姿亭亭俊逸的少年模樣,不由笑了,阿福也漸漸長大了呢!
阿福微微帶着點兒羞澀,拱手略略一揖,道:“讓兒子扶着您吧!”
邱晨鼻子發酸,微微紅着眼連連點頭應承了,卻是擡手攜了阿福的手,孃兒倆從原來的掌心交握,換成了相攜而行。
母子倆都有些心急見到親人,所以腳步都是急匆匆地,走到松風院門口,也顧不得詢問青禾什麼,只略擡擡手,就徑直跨進院門,也不走遊廊,直接從院子中間的青石甬路上直穿過去,直趨正堂而去。
丫頭婆子們跟在後頭,卻不敢多說什麼。青禾更是一臉詫異着,眼看着小姐飛奔過去、眼看着大公子……奉着夫人也一路疾奔過去,她有些不太明白,那兩個人怎麼說也是外男,讓進二門見客已是有些違例,夫人和大少爺、小姐都這般急匆匆……就着實有些過了吧!侯爺離京一年回來,也沒見夫人和少爺小姐如此激動和歡喜啊!
青禾正詫異着,就見正屋門簾一挑,從門內走出兩個人來。不,確切的說是三個人,小姐正被那一身寶藍錦袍的男子抱在懷裡。
邱晨攜着阿福已經走到了院子中間,猛地看到從屋裡走出來的兩個人,登時愣住,腳步往前衝了兩步才停下。
臉上的喜氣在愕然一瞬之後,迅速重新換成了歡喜,只不過相對於之前的毫無保留的滿心喜悅,換成了略略矜持的喜悅。
“雲二公子,文清,哎呀,竟然是你們?!”邱晨笑着道。
雲濟琛挑着眉,想開句玩笑,卻終究略略收斂了隨性,拱手笑道:“可不就是我們哥倆兒!許久未見,夫人看上去氣色倒是不錯!”
邱晨已經止住腳步,聽到這話,忍不住心裡掠過一絲苦笑。當年,她跟他們幾乎都跟親人一樣,都是無話不說極隨意的朋友交情。時隔近兩年再見,彼此間身份不同,那份熟稔和隨意似乎已經不復存在了。
雖作如此想,邱晨還是很大大方方地含笑屈膝回禮,笑道:“二公子和文清也更加俊逸不凡了!”
一句話說的雲濟琛露出了滿臉燦爛的笑容,呵呵笑着,連連對邱晨拱手道:“承蒙夫人誇獎!”
這話……嘚瑟的!
邱晨忍不住心情放鬆起來,笑着白了他一眼,轉眼看向旁邊抱着阿滿一直沒有作聲,只含笑望着她的廖文清,微笑道:“文清,這是剛從遼地回來?”
說着話,邱晨提步,攜着阿福走上臺階。
“是。”廖文清含笑應和一聲,看着邱晨的目光裡包含着欣慰。
雲濟琛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連忙轉着話題,笑着道:“這是孝孺?都這麼大了?看着像個大人了!”
邱晨含笑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同時鬆開手。阿福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一揖及地道:“孝孺見過雲叔叔、廖叔叔!”
“哈哈,好孩子,免了,免了,跟你雲叔叔和廖叔叔就不用這麼多禮了!”雲濟琛上前一步,拍了拍阿福的肩膀,陪着邱晨一起進了屋門。
林嬤嬤是在劉家嶴伺候過了,見過邱晨待客的爽朗,並沒有覺得異樣,連忙吩咐着丫頭們上茶上點心,一邊在心裡暗暗着急,夫人和大少爺小姐是卡着點兒出的門,這突然來了客人,耽擱下去,樑國公府那邊的家宴可就耽誤了。
或者,夫人不過去,那也要趕緊打發人過去知會一聲纔好……唉,那可是冬至家宴,去年因爲夫人即將臨產沒去,過年是坐着月子沒去,如今侯爺回來了,小公子也馬上就要週歲了,夫人正該去族人面前露露臉纔好……夫人本來就是那麼個身份嫁進來的,這要是不去,那些族老們看法只怕更加不好了!
跟雲濟琛和廖文清那真是最貧困的時候結交的朋友,見了面自然無限欣喜,同樣也有無數的話題可以嘮扯。
邱晨坐下,丫頭們上了熱茶,也就只來得及問上幾句雲濟琛和廖文清的近況,廖文清完全改了過去的跳脫,甚至稍稍帶着一點兒玩世不恭的性子,變得溫和平淡起來,從見了邱晨,幾乎沒怎麼說話,總是含着微笑淡淡地傾聽着她跟雲濟琛說話,問到他臉上,這才言簡意賅地回答上一句。
一盞茶沒喝完,雲濟琛就擡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笑着道:“今日冬至,我們兄弟倆到了京城,跟夫人親近,也沒顧忌這些,就這麼來了。剛剛在大門上聽說國公府那邊有家宴的,夫人還是收拾收拾過去吧,別耽擱了。我們兄弟倆既然到了京城,一半天也不走,等夫人有了空閒,咱們再慢慢敘話不遲!”
說實話,若是邱晨有得選,她真是願意跟雲濟琛和廖文清說話,也不願意去樑國公府去參加那個什麼無聊無趣的家宴。
但想及秦錚,那個家宴她卻又必須去,那是她作爲秦家媳婦的一個責任。也是作爲秦錚妻子、作爲秦昀母親的責任,由不得她偷懶,也由不得她退縮。
略頓了頓,邱晨問道:“那你們?”
雲濟琛看了廖文清一眼,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夫人還不知道我們麼,不論到了哪裡,我們兄弟也能自自在在的,您就放心吧!我剛剛就打發人去會春園定好了位子,聽說他們新排了一出《蟠桃會》,我們兄弟倆去瞧個新鮮,完了再去嚐嚐那個鴛鴦五珍燴,據說那可是前朝宮裡傳出來的御菜,輕易嘗不到的!”
聽他說的輕鬆隨意,邱晨也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容來,笑着點頭道:“那《蟠桃會》我倒是去看過,倒是真不錯……嗯,我就不多說了,給你們留點兒懸念。至於什麼‘鴛鴦五珍燴’,我就持保留意見了。今兒真是巧了,恰逢冬至節,今兒晚上我不能照應你們了,改明兒,我用心收拾幾個菜,咱們再坐到一起,好好敘敘話兒。”
說到這裡,邱晨笑着道:“你們這兩年都走得遠遠的不見人影子,必然又去了好些地方,你們可一定要給我好好說說,各地的風土人情,風聞趣事纔好!”
“好說,好說!”雲濟琛笑應着。回頭看着廖文清,目光商量着就要告辭。
廖文清笑笑道:“前頭有幾個箱子,是我們倆從各處捎帶的一些小玩意兒,給阿福阿滿的……”
不等他說完,仍舊倚在他懷裡的阿滿一下子歡呼起來:“給滿兒的麼?我要去看看!”
阿福一聽說有帶給自己的禮物,同樣眼睛亮亮的,不過,卻比滿兒懂得剋制的多,只是拿眼睛看向自己的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