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冬至沒多久,成王府裡傳出喜訊,已經育有一女的成王妃再次懷孕。邱晨跟秦錚商量着,跟着衆朝臣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送了賀禮過去,都是金玉之類的值錢玩意兒,有妨礙的藥材、布匹等一點兒沒有。
沒兩天,福王妃傳來喜訊,在成親將近一年,福王又娶了側妃之後,也終於懷孕。
邱晨歡喜着,也感嘆着,當年那個古靈精怪的唐家小姑娘也要做媽媽了。斟酌着,她依着成王妃的例,送了一份賀禮過去。同樣沒有半點兒沾身入口的東西。
楊璟庸瞥着安轡遞上來的條子,看了一眼隨手扔進地上的火盆裡。果然,他這個姐姐最讓他省心不過了,這些事情上處理的可謂滴水不漏。他還怕她跟唐家有些淵源,會有所不同的,誰知道跟成王妃都是一樣的。也好,這樣,也省的他再分心理會。
這日,樑國公府的錢嬤嬤過來,稱國公府的幾株寒蘭開了,國公夫人特意選了一個休沐日宴請京城官眷閨秀,讓邱晨提前回去幫她照應一二。
一聽到這信兒,邱晨大致就猜到了李夫人的目的。秦灝過了年也十六歲了,原本不急着說親的,但前幾日出了那檔子事兒,李夫人看樣子是打算儘快給他說門親事,早點兒給他完婚,有新娘子在秦灝也能收收心,也省的他被那起狐媚子勾了去。
這種事,不管李夫人目的如何,她作爲秦家的長房長媳不出現總是說不過去的。
跟錢嬤嬤說了會兒話,大致瞭解了一下李夫人邀請的客人名單,邱晨笑着示意月桂,送上一瓶藥酒來:“這會兒天寒,嬤嬤的腿疼病怕是有覺着了,我這邊前些日子正好配了些藥酒,嬤嬤拿回去喝喝試試,臨睡前喝一盅子,您要是覺得有用,儘管打發人再來說一聲,我這裡還有!”
錢嬤嬤略略驚訝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青瓷瓶子,頓了頓,終究是接了過去,笑着道謝:“勞煩大少奶奶惦記着……奴婢哪有這樣的福分……”
月桂有些略略的薄慍,邱晨卻垂了眼喝了口茶,淡淡笑道:“嬤嬤何至於如此,您是夫人跟前的老人,您身體康健了,也能替我們這些晚輩多照應着夫人些,也是間接地替我們盡了孝心!”
錢嬤嬤張着嘴怔了片刻,呼着氣連聲道:“大少奶奶說的是,是奴婢想岔了……還是大少奶奶心地寬厚……”
邱晨不再說什麼,笑着打發了人將她好好送出去。
自從她答應嫁給秦錚起,就沒打算在那個樑國公府裡爭競什麼,之所以向李氏示好,同時高看李氏身邊的人一眼,爲的不過是儘量將關係處的和諧一些,不指望什麼好處,最起碼,別總是生出事來給她添煩添亂。這錢氏還真是把自己當個香餑餑了,總是不冷不熱地端着……
她就是告訴她,她給她們好臉子,不過是因爲她們是李夫人身邊伺候的人,離了李夫人身邊兒,她們算什麼!
將錢嬤嬤打發走了,邱晨施施然轉回後院,將這件事跟秦錚說了。秦錚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半天回了一句:“我們爺倆在家!”
邱晨看看幾乎要長到秦錚身上去的昀哥兒,佯嗔地擡起手指點着他的大腦袋,恨恨道:“好,好,你們爺倆兒親,讓你們爺兒倆親近去!”
秦錚斜睨着邱晨,忍不住笑起來,手一軟,原本舉着的小東西也撲到了他的懷裡,卻也不惱,拱啊拱地自己爬起來,看着難得一笑的爹爹,也跟着咧着嘴巴嘿嘿地傻樂起來。
被這爺倆笑的氣不得惱不得,邱晨跺跺腳,轉身出門,讓人喚來趙九吩咐下去,莊子上的鮮菜要預留出一些來了。自從莊子上架了暖棚,除了自家吃以外,每次送菜過來,邱晨都會讓人給樑國公府和雍王府等處預留出來,預留的分量不多,只夠幾個主要主子的用量。但,這一次李夫人設宴,邀請京裡的官眷閨秀,這新鮮蔬菜瓜果自然要用不少。邱晨不是小氣的,這種事情自然不會摳搜了去,送一些過去,替樑國公府和李夫人撐門面不說,也能讓人明白,雖然她不在樑國公府居住,但雙方並沒有隔閡。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宗族觀念極重要,也是必須重視的,兄弟們關起門來有分歧不要緊,只要敞開門面對外人,那就必須齊心協力才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句話,邱晨在這個時代呆的越久,體會越深。
趙九現在負責邱晨莊子上的諸般事宜。大冬天的,莊子上也沒其他的事,這鮮菜本就是他天天管着的,每隔幾天能採摘送上來一回,哪些品種能送多少數量來基本都在心裡裝着呢,邱晨一問,他就將下一批鮮菜送上來的時間、品種、數量報了個詳細數目出來。邱晨斟酌着,每個品種定了個數量,命月桂抄了個單子,打發林嬤嬤送去樑國公府裡給李夫人看,讓李夫人看過斟酌着,還可以再酌情添減一些。
不到晌午,林嬤嬤就從樑國公府轉了回來,跟邱晨回報了,李夫人對邱晨送過去的單子欣喜不已,連說替她擋了大頭了。
“……李夫人賞了奴婢個五兩的銀錠子,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林嬤嬤一邊說着,一邊用手帕子託了一隻素白的銀錠子給邱晨看。
邱晨瞥着那銀色雪白的錠子,笑着道:“既然是夫人賞的,嬤嬤收着就是。”
林嬤嬤咧着嘴笑笑:“奴婢不過是沾了夫人的福氣……若非夫人這麼大手筆地貼補那邊兒,那位怎麼捨得……”
說到這裡,就覷見邱晨臉上的笑意微微冷了一份,林嬤嬤趕緊住了嘴,陪着笑臉道:“奴婢是替夫人心疼,咱們那棚子裡產出本來就不夠分送,夫人這一擡手,怕是連夫人和小公子的分例都佔了去!”
邱晨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嬤嬤這話也就在我這裡說一回,下不爲例!”
林嬤嬤趕緊垂手答應着。
邱晨的目光掃過屋子裡的丫頭婆子,聲音不大也平緩,卻異常清晰道:“不管外頭怎樣,也不管其他人家如何,咱們府裡絕對不能有這種話傳出去……雖然,我跟爺搬到這邊府里居住着,可跟國公府那邊仍舊是血脈相連的,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自己家裡的事情,出力出錢都是應該的……”
林嬤嬤和月桂等人都收斂心神,恭敬應了。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點着林嬤嬤和月桂進淨房伺候着。
洗了手,接了林嬤嬤恭敬遞上來的布巾子擦着手,邱晨溫和道:“嬤嬤別怪我當着人削你的面子,那些話別的人說也就罷了,你是我身邊的貼心嬤嬤,這些話可絕對不能從你口中傳出去!”
林嬤嬤神色一凜,連忙恭敬應着:“是奴婢一時失態,口不擇言了,夫人放心,必不會有下一回了!”
邱晨看着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陳氏當初給她挑的幾個嬤嬤都是好的,給福兒滿兒的趙氏、魏氏,都盡心盡力的;她留在身邊的林氏和汪氏一個愛說愛笑,一個嚴謹恭敬,本都是好的,唯一不足的就是林氏又時候有些過於張揚……這樣的性格不約束着些,惹出事兒來,就是她這個主子的錯了。當然了,她也不會一而再地給人改錯的機會,機會要給,但也要看能不能改正……她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提點林氏,能改自然好,若是還有再犯,她也不能再留她了,只能給她安排個閒職提前榮養去了。
交待了這件事之後,邱晨又將自己那天所用的服飾用具等事交待給林嬤嬤和承影去打點,林嬤嬤自覺沒有被嫌棄,歡喜地應着去找承影。
邱晨擦着護手油,擡眼看向月桂,突然心中一動,問道:“過了年,月桂也十七了吧?”
月桂詫異地擡眼看過來,片刻點頭應承了:“夫人記性好,奴婢是三月裡生人,過年春日就十七了!”
邱晨點點頭,溫和道:“我記得小喜跟你也是同歲的,依着咱們府裡的規矩,後年你們滿了十八歲也該嫁人了……你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月桂羞赧着紅了臉,卻仍舊努力讓自己顯得大方起來,擡眼坦然地看向邱晨道:“奴婢還小,沒想過這些!”
月桂從買進來就一直在她身邊伺候,初看有些溫吞,並不出彩,卻勝在忠心淳樸厚道,跟小喜一樣,讓邱晨慢慢放下心裡,完全依賴信任着。聽她這麼說,邱晨也相信她這不是推託也不是虛言,是真的沒有想過婚嫁之事。於是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這樣的孩子,指着她們自己相中誰怕是不容易,她還是多斟酌些,替她選幾個備選給她們挑選的好,也不算是全包辦了。
邱晨默然點着頭,然後詢問道:“你將來可有什麼想頭?是想着脫籍過日子,還是繼續留在府裡?”
月桂和小喜跟承影這些人不同,她們都是百姓家的女孩兒,家裡過不下去才爲奴爲婢的,所以,邱晨纔有這麼一問。若是她還想着回家,過老百姓的日子去,她也不會怪罪,只是考慮人家的時候要換個範圍了,就不能在府裡那些護衛小廝身上盤算了。
月桂有些受驚嚇的樣子,呆怔怔地擡眼看向邱晨,見邱晨神色平靜,面色溫和,沒有半點兒不虞之色,就知道夫人是真心替她盤算的,心中不由熱烘烘的,膝蓋一軟跪下去道:“我不走,我願意跟着夫人……”
雖然想到了這種可能,但聽月桂這麼說,邱晨還是多少有些詫異的。
這些孩子們雖然平常表現的不明顯,但她知道,她們離家多年,對那個貧窮困苦的家和家裡人不是沒有想念的。月桂和小喜還託人給家裡捎過東西銀錢,邱晨都知道的,因爲是人之常情,又都是丫頭們正當的月錢什麼的,不牽涉什麼私物,她也沒加理會。也因此,她纔想着問一聲,月桂是不是有脫籍的願望,讓她比較意外的是,月桂不但否定了脫籍的機會,還毫不猶豫,沒有半點兒遲疑。
邱晨微微皺着眉,伸手拉了月桂一把:“你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大冷天的跪下作甚!我就是問問,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一貫溫厚柔順的月桂這一回卻沒有聽話,執拗地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幾步,摟着邱晨的腿,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她擡起袖子胡亂地擦着眼睛,眼淚卻擦也擦不幹,稀里嘩啦地流個不停。
擦了兩把之後,她索性也不擦了,任由淚水那麼留着,一邊嗚咽着,一邊斷斷續續道:“夫人,您別趕我走……我就留在您身邊兒,哪兒也不去……”
邱晨氣結起來,抽出手帕子,一邊給她擦着臉上的淚水,一邊道:“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麼……先別哭了,起來好好說話!”
月桂接過邱晨的帕子,勉強將臉上的淚擦了,卻仍舊跪在地上,哽噎着道:“夫人,我從來沒跟您說過家裡的事兒……”
邱晨點着頭,拉着她起身,就在腳踏上坐了,倒了杯茶賽進她手裡,然後耐着性子聽她從多少年前慢慢說起自己的身世來。
“……我們家裡窮,沒有田產,爹孃生了七個孩子,只活了四個,我上頭是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是最小的。哥哥們年齡大了,因爲窮娶不上媳婦,大姐就被換親嫁給了一個啞巴,給大哥娶了媳婦兒。二哥比我大的太多,我換親不成,就被賣了出來做丫頭,得了五兩身價銀子,給二哥說了媳婦兒……”
說到這裡,月桂已經再次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了。
換親,這種因窮困出現的婚姻形式,別說這個時代,就是建國後的七八十年代,在一些農村仍舊不少見。在爹孃眼裡,男孩兒娶妻生子延續香火,女孩兒沒啥用處,能給哥哥弟弟換親纔有些用處。
邱晨輕輕感嘆着,擡手拍了拍月桂的手,重新拿了塊帕子遞給她,讓她擦了臉上的淚。
月桂緩了一會兒,方纔止住了淚水,繼續道:“如今,大哥、二哥都娶了親,也有了孩子。前年、去年,我託人往家裡捎了些東西,知道家裡過的很好,家裡的房子翻蓋了,也買了十幾畝地,哥嫂們對爹孃還算孝順……我也就沒什麼牽掛了。夫人,我已經賣了身報了父母的養育之恩,以後再有什麼難事兒,我還會盡些心意,但也就這樣了,我不想再回去……”
邱晨點着頭,答應着:“好,你自己拿定了注意,願意留下就留下,沒有誰攆着你走。”
月桂張着淚眼看着邱晨,連連點着頭應了,到底又跪倒磕了個頭,這才讓邱晨攆着進淨房洗臉去了。
邱晨自己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嘆息着。被賣出來的孩子,有些是爹孃養不活了,送出來討個活命的;但更多的則是如月桂這般,被當成了物件兒買了銀錢……這樣的家,真的也沒什麼親情值得留戀了。就如月桂這般,真打發她回家,誰知道她那爹孃和大哥二哥,會不會將她再次賣來,換了錢置房子置地?當初她因爲小不能給二哥換錢,這好幾年下來,她大哥的孩子說不定都十來歲了,拿她再給侄子換親也說不定……
月桂洗了臉出來,邱晨又囑咐她,抽空問問小喜的想法,回來跟她說一聲,她也好看着安排。月桂順從地應下來。
將這兩個丫頭的事情暫時放下,到了晚上,邱晨將陳氏和林氏、汪氏找來,斟酌着樑國公府待客的情形,又商量了是否該準備見面禮等事宜,然後,依着待客的名單子,將各家夫人、小姐的脾性大致瞭解了一下,心裡也好有個數。
說完這些事情,轉回房裡,已是戌末時分,昀哥兒已經睡着了被奶孃抱下去了。
邱晨有些疲憊地洗漱了,換了睡一睡褲轉回來,坐在炕沿上。
含光捧了一盞紅棗桂圓湯進來,邱晨慢慢地喝了,要了淡鹽水漱了口,含光帶着小丫頭將桌子上和屋角的蠟燭熄了,帶着小丫頭告退下去。
秦錚這才挪過來,伸手代替邱晨輕輕地按揉着額頭,看着妻子臉上的疲憊,不由心疼道:“那勞什子會宴,你太累就不去,又不是什麼飛去不可的事情。”
邱晨鬱郁地吐出一口氣來,回頭無奈地瞪了他一眼,嘆息道:“我們搬出來住,就少不得有人嘀咕,遇上什麼事兒我再不露面,那不是給人往手裡送把柄麼?一個不孝之名壓下來,我們不是平白受委屈?!”
看秦錚皺着眉頭還要說什麼,邱晨好笑地推着他上炕,笑着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這樣的事我是必須去的……再說了,你也不用過於憂心了,我提前問清楚了,心裡有數,到時候也省的說錯了話,辦錯了事,給你惹來什麼麻煩!”
聽着妻子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想到的都是他,爲了他不受委屈,爲了他不惹麻煩……唉,這樣的妻子讓他感動、讓他窩心,也讓他覺得有愧!
他將她擁進懷裡,喃喃低語道:“別太委屈自己,也別太累着自己,外頭的事兒,萬事有我頂着呢!”
邱晨含笑悶悶地應着,低聲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家裡的事情我盡力處置好……我在朝堂上幫不上你什麼,但希望能夠給你一個無須顧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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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了,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