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致賢過完這個年也不夠六歲多不到七歲,卻已經知道照顧弟弟……
邱晨看着緊緊握在一起的兩隻小手,一陣心酸,一陣欣慰。眼窩熱熱的幾乎滾下淚來。
暗暗嘆了口氣,邱晨拉着被角給兩個孩子蓋好,轉出碧紗櫥又細細地叮囑了兩個嬤嬤一番,又轉到也搬到這個院子的阿福屋裡。
阿福已經洗漱完了,穿着一身半衣半褲坐在被窩裡看書。看到邱晨進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卷就要下牀行禮,邱晨趕上去幾步,將兒子按回去坐好。
“趕緊坐好了,被窩裡暖熱乎了跑出來容易感冒……”一邊說着,邱晨的目光落在書卷上,伸手拿過來一看,不由挑着眉笑道,“京都夢華錄?”
《京都夢華錄》乃南宋時成書,描寫的是對北宋都城汴梁繁華鼎盛的回憶,描寫了東京汴梁的風物民俗,各種節日的種種慶典習俗等等……有些類似於遊記的書籍。擱在古代,這樣的書籍跟話本子幾乎沒什麼兩樣,都是閒書,也就是現代說的課外書,正經用功的孩子是不應該耽於這些書籍的。
見孃親看到自己的書,阿福的小臉上不由露出一抹赧然了,微微垂着頭低聲道:“就是睡前看看……”
阿福一貫性子溫和沉穩,特別是隨着年齡增長,邱晨是越來越少見到他流露出小孩子該有的天真、莽撞、憨楞等等模樣了,這會兒難得看到大兒子居然露出一些害羞慚愧窘迫的表情,邱晨很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阿福這孩子繼承了海棠和呼延尋兩個人的優點,容貌比海棠更俊秀,身材照目前的發育看,亦應該是遺傳了呼延尋的高個修長矯健……如今年齡小,阿福還沒長足,勉強算是小少年的阿福,露出些羞澀窘迫來,微微紅着臉……實在是好看可愛的很。
惹得邱晨這個當孃的都心喜不已,伸手捧住兒子的臉捏了捏,成功地讓阿福的臉更紅了,這纔好心情地笑着放過他,將拿本書拿起來放在阿福手裡,道:“這樣的書讀讀,能夠了解前朝風物人情民俗,還有好些個市井庶務種種,也不是沒有裨益的。只要不影響正常的功課,看一看無妨!”
聽母親並不反對自己,阿福頓時忽略掉剛剛孃親佔便宜的舉動,眼睛亮亮地連連點頭應承了。他的功課極好,極用功,但課餘時間也喜歡看一些遊記雜談之類,放鬆自己的同時,也能夠漲不少見識。知識一直以來都覺得看這些書不對,如今得了母親親口許可,這小子心裡的負擔纔算放下來。同時在心裡也暗暗決心,一定努力讀書,做好功課,將來成就一番,爲孃親爭氣……能夠護住孃親妹妹,成爲孃親妹妹最可靠的依靠!
“時辰不早了,你看一會兒也早睡吧。”邱晨笑着替兒子拉拉被角,一邊笑着道,“致賢致德第一回離開孃親,年紀又小,夜裡說不定會想娘哭鬧……你這幾日晚上睡覺警醒着些,要是他們兩個哭了就打發人去後邊叫我……”
阿福笑着點頭應着:“孃親放心吧,兒子會看顧着兩個表弟的。孃親勞累了一天,也早些回去安歇吧!”
“嗯,嗯,”邱晨答應着,站起身來,按住要起身相送的阿福,帶着丫頭婆子們離了二進院,又到三進院子裡看了看阿滿丫頭,看着小丫頭好無心事地睡得酣沉了,嬤嬤丫頭們各守其職,也都盡心盡力,這才轉回四進院子自己的房裡洗漱安歇去了。
正如阿福所言,這一天跑了趟通州碼頭送人,回來之後又帶着幾個孩子照應打點,還要操心府中上上下下諸般種種,邱晨確實是累了,洗漱之後回到房裡,秦錚已經洗漱好坐在牀上看書了。丫頭們伺候妥當,收拾乾淨,都無聲地退了下去。侯爺夫人習慣不用人上夜,丫頭婆子們輕鬆的同時,也徹底斷絕了丫頭們某些心思滋生的可能。
邱晨直接吹熄了屋角的蠟燭,踢掉鞋子上了牀,從秦錚身上翻過去,到了牀裡側,拉過被子來直接躺倒。
看着妻子一連串的動作,還有攤手攤腳有些不太雅觀的姿勢,秦錚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來,將手中的書放下,伸手過去,將妻子攬進懷裡,相擁而臥,柔聲道:“怎麼了,累壞了?”
“唔……”邱晨累的不想說話,只是發出簡單的音節應和着,眼睛上彷彿塗了膠水,黏在一起根本拔不開。
秦錚輕輕翻了個身,看着妻子閉着眼睛一臉疲倦的模樣,很是心疼道:“是不是哪裡痠疼的?要不要我給你揉一揉按一按?”
邱晨往秦錚胸膛上蹭了蹭,尋了個最舒服的位置將自己的頭擺好,自始至終都緊閉着眼睛,搖搖頭道:“不用了……睡吧,睡一覺就好了!……夜裡說不定兩個小子要鬧呢……”
說着話,邱晨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低,竟是漸漸陷入了夢鄉。
看着妻子漸漸累的如此,秦錚心疼不已,也有些後悔,不該沒站出來反對翟家打的齷齪心思,將兩個孫子放在靖北侯裡讀書,增加兩個孫子跟他這個可以利用的大舅舅感情,將來兩個孩子的前程自然也要他這個養大孩子們的大舅舅操心……
兩個孩子是好的,二妹妹雖然是庶出妹妹,卻也還算不錯,是一干庶出弟妹中,秦錚看着比較順眼的,關鍵是跟妻子處得來……這種種原因之下,那日翟家老爺說出留下兩個孩子的話他纔沒有反對。一時心軟,終究是讓妻子多了很多勞累操心!
環抱着妻子柔軟的身體,秦錚下意識地輕撫着妻子的後背,任由思想發散開去……不知不覺也睡熟了。
難得的是,一夜竟是很平靜,致賢致德並沒有如邱晨擔心的哭鬧。
邱晨第二天一大早跟着秦錚起牀,去西屋看了看昀哥兒,緊跟着就去了前邊的二進,間致賢致德一臉睡意,卻仍舊堅持着穿衣起身。
“你們哥倆兒怎麼這麼早就起了?天還沒亮呢,你們再睡會兒唄!”邱晨上前摟住兩個孩子親了親,柔聲勸慰着。
致德沒睡醒,整個人傻愣愣呆萌萌的,大眼睛半睜半合的只顧看着自家哥哥。致賢卻很堅定地搖搖頭回答道:“不了,我和弟弟也要跟着練功……我們想早點兒練好身體,也讓舅舅給我們指派拳腳師傅!”
邱晨微微驚訝着,隨即露出一臉欣慰歡喜的笑容來,抱住兩個孩子揉揉捏捏親親,一番親熱之後,自己動手給兩個孩子穿好衣裳,交待給嬤嬤帶進淨房洗漱去了。
轉回身,邱晨叫來昨天夜裡當值的丫頭詢問了一番,知道兩個孩子夜裡只是各起了一次夜,並沒有哭鬧,睡得很安穩,放下心來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感慨。很多時候,孩子們比大人們想象的更能承受,適應力更強!
片刻後,致賢致德小哥倆就梳洗穿着整齊出來了,邱晨上下端詳着,誇讚了幾句,接過丫頭們送上來的兩小份兒雞豆花,給兩個孩子吃了。男孩子們每天早上一份雞豆花兒,女兒每天早上一份清湯燕窩,都是慣例了。孩子們正值身體發育生長最需要營養的年齡,每天的菜譜點心,邱晨都是經過仔細斟酌,又跟穆老頭兒探討協商之後確定下來的。
兩個孩子很乖,連四歲的致德也沒有半點兒任性,乖巧地就着邱晨的手,一小勺一小勺地把一份雞豆花吃乾淨了,邱晨拿來帕子給兩個人擦了嘴,一手一個牽着走出內屋門,就看到阿福也穿戴妥當了,正走過來。
見了邱晨,阿福連忙笑着拱手行禮問安。致賢致德也後知後覺地上前給阿福見了禮,邱晨將兩個小的交給阿福牽着,自己跟在後邊,一路往校場去了。
過了第一個夜晚,致賢致德雖然難免有時候會看着邱晨和阿福阿滿昀哥兒母子們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卻總算是沒哭沒鬧,也很是乖巧聽話,邱晨也初步放了心。
只要孩子們不哭不鬧,她悉心着些,孩子們漸漸適應了,也就回重新活潑起來了。
吃過飯,大小孩子們出門的出門,去前院的去前院,都去上課了。
秦錚今日無事,兩個人商量着去後園子看看去。
最初到了靖北侯府的時候,邱晨看着後園子過多的建築房屋就想着拆除一些,改建一些,不要那麼多,繁雜無用,那麼空着,時間長了也就腐朽了。
兩個人相攜到了後院,很快平安帶着主管府裡房屋修繕的管事趕過來,邱晨跟秦錚在前頭邊走邊商議着,哪裡哪裡把院牆拆了,哪裡哪裡把房子推了……哪裡的疊石要挪動一些,哪裡要房子拆了要補種什麼花樹很麼花草……一一指點着走了三分之一,秦錚就笑着攔住還興致勃勃的妻子:“好了,今兒就先到這裡吧!”
邱晨翻着眼睛看着他,有些意猶未盡。
秦錚笑着攬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昨兒累的那般,還沒歇息過來呢,今兒就不要太過勞累了……再說,你也得讓他們慢慢地幹,這後園子全部修繕完了可是大工程,不是一日兩日之事,等他們幹完這些,你檢驗過他們的差事辦的利索,再給他們佈置新差事不晚。一回佈置的多了,他們幹不過來不說,說不定出現粗製濫造的,到時候不合格再拆來拆去的,豈不囉嗦!”
那負責基建的管事一聽這話,立刻苦了臉,扯了扯平安的衣袖,希望他替自己講幾句話。平安卻回頭瞪了他一眼,隨即一下將他的手甩開,重新恭敬地垂手侍立着了。
邱晨倒也不勉強,笑着點頭應了,跟着秦錚轉身,慢慢地出後園子去了。
平安和那個管事一直將兩個人送到後院子門口,這才停住腳步,恭送着兩個人離開。
秦錚邱晨一走遠了,那個管事哭喪下臉來,拉着平安的袖子訴苦道:“大總管,您好歹也替小的說句話啊,小的辦差可是一向盡職盡力,從不貪墨剋扣的……”
平安不等他說完,狠狠地瞪着他打斷他的話,不耐道:“要不是知道你小子還算本分,手也沒那麼長……就你這半點兒不打彎兒的腦子我早就跟主子爺稟報把你換了。嗬,還委屈上了?主子爺說兩句怎麼了?就是主子爺踹你兩腳,抽你幾鞭子,你也得受着不是?這回府裡要大修了,少說也得一年功夫,這差事可夠重的,你要是不想做,或者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材料做不來就趁早言語,我那裡有的是想要這個差事的……”
管事聽得心裡直突突,臉上的笑更加苦澀地跟哭一樣,可憐兮兮道:“大管家,小子是沒多少本事,可忠心實在,絕無私心,您老可不能信那些人的挑撥之詞,小的肝腦塗地也要替主子把這後園子修的合心稱意!”
“哼,這還像句人話!”平安哼了一聲,斜着管事的道,“什麼肝貨腦子的,不會說別噁心人。”
“是,是,是!”管事的擦着汗連連答應着。
說着話兩個人已經走到二門,邁出垂花門,平安頓住腳步,四下裡掃了一眼,跟着的兩個小廝知機地往旁邊退開去,遠遠地站定垂手候着,同時機警地觀望着周圍。
平安這才淡淡地開口,道:“如今,咱們侯爺雖說暫時停了差事,你小子可別跟着戳了眼,昧了良心……我跟你說,這回的差事既然是侯爺提出來的,以後少不得會親自過問,若是有什麼差池,咱們侯爺可不比夫人那般溫厚,你小子應該知道,靖北大將軍的帶兵之道,只要犯了事兒,那可是半點兒情面講不得的,而且,絕不是發月錢革差事那麼簡單……”
往前湊了一步,平安壓低聲音,臉上透出一抹帶着些惡趣味兒的笑容,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一句話:“軍——法——處——置!”
一股寒氣從尾椎骨處倏地躥上來,管事地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雙膝一軟,噗通一聲撲跪在地上,縮着脖子,雙手一伸就拽住了平安的腿,連聲懇求道:“大管家,還請您老跟侯爺回一聲,小的絕無二心,必定盡心竭力做好差事……偶有小錯,您老也給小的提點着,可不能,可不能動軍法啊……嗚嗚……”
軍法處置啥意識?這個管事並沒有從軍經歷,其祖上是老越國公的家人,對軍法自然知道些,這位管事的還冒鼻涕泡兒的時候,常被祖父抱在懷裡講述軍戰故事,每每一句‘軍法處置’,總是如雷霆毫無情面,讓還是孩童的他每每嚇得縮起脖子……
平安真是恨不能把他一腳踢飛,在這二門口讓這貨摟着腿這麼一哭,一轉眼府裡就不知傳成啥樣了……
用力跺跺腳,也沒能將這塊賴皮糖一樣的管事甩開,平安腦門子上的青筋直跳,揮揮手招呼那兩個小廝:“來,將他架開!”
兩個小廝連忙上前將管事的手從平安的腿上掰開,一人一條胳膊架起來,平安低着頭逼視着管事,恨聲道:“收聲!你他娘再哭,不用侯爺發話,我先讓你嚐嚐軍法的滋味兒!”
管事的一個哆嗦,哭聲硬生生卡在喉嚨裡,不敢發出來了。平安這才從袖子裡抽出塊淡青色細布帕子,胡亂地擦了擦自己衣袍上沾的涕淚,一臉嫌惡地將帕子摔到管事的臉上:“擦擦,鼻涕眼淚的糊了一臉,也不嫌丟人!”
那管事漸漸穩住情緒,從臉上撿起帕子胡亂抹着臉,就聽平安又道:“小心盡心地辦好差事,侯爺和夫人只有賞的。你個老小子也知道,夫人打賞向來大方,說不定一高興,就給你個養老供奉的名額呢!”
若說如今靖北侯府裡最讓僕人們豔羨的是什麼,那莫非養老供奉了。不但有五百兩養老銀子,每年都有四季衣裳,每季還會請郎中請一次平安脈,年節福利更是一點兒不少……連嚥氣之後,侯府裡也出喪葬銀子,孤寡的還負責發葬安置種種事宜……可以說,只要成了養老供奉,那可真的稱得上是安享晚年了。
人總是這樣,年輕力壯的時候,不傻不殘的都能掙口飯吃。人最怕的就是年老無依,所以纔有了生兒養老、攢錢養老的種種,卻往往有不肖子孫,還有盜搶災禍種種,兒子和錢也不是那麼可靠……若是能夠有養老供奉,那可真是完全無養老之憂了,侯府的養老供奉足夠放鬆心情,盡心竭力地位侯府服務之後,到年紀就卸了差使安享晚年去了。
管事的剛剛平復下來的心情因爲這個念想又激動起來,容光煥發、兩眼放光地看着平安,連連點頭表着決心:“大管家放心,小的,小的必定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平安實在不耐煩聽這貨不着邊際地表白,揮揮手,帶着兩個小廝匆匆走了。
那個管事站在二門口激動了一回,看着平安走遠了看不見了,擡手用平安給的青布帕子擦擦臉,眨巴眨巴眼睛,也匆匆往出府的角門子上走去。
既然差事吩咐下來了,這首先要用的就是人手和材料,開了春,正是各處工程開動的時候,侯爺的吩咐下的突然,沒有提前預定下,他的趕緊去各行各作裡跑一跑,親自看着將匠師人手和各種材料定好去。這差事他是打定主意做出個花兒來了,萬事都要不辭辛苦,竭力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