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很不相信秦錚能夠綰髮,斜覷過去的眼神滿是懷疑,看在秦錚眼中卻是難得的柔媚,媚眼如絲。
秦錚心裡發熱,卻也知道妻子身體尚虛,經不得韃伐,加之馬上就要到晚膳時辰,孩子們也要過來了,也容不得他再胡鬧,只能壓抑着,臉上的表情卻不自覺得更加柔情脈脈。
俯身下去,湊到邱晨耳畔,聲音裡略略帶了些輕快歡愉的笑意,呢喃道:“難道夫人還不相信爲夫的本事?要不要再……”
邱晨如燙了一般,若非脫力,幾乎跳起來逃脫開去。
儘管無力逃脫,臉上的表情卻瞬間戒備起來,自覺惡狠狠地瞪着秦錚,帶了控訴的語氣:“你還要!?”
秦錚略略直了直身子,眼中含着疑惑,嘴角卻挑出一絲輕笑:“夫人怎的了?爲夫是讓夫人試試爲夫綰髮的手藝而已……”
邱晨臉頰轟地燒起來,心裡惱怒起來,嘎巴嘎巴嘴,一時卻想不出如何開口——她很想上前一巴掌拍在眼前這張可惡的俊臉上,奈何身體無力,心有餘力不足。
——她很想用手指點着某個厚臉皮到極致的男人,痛快淋漓地大罵一番,但門外伺候的婆子丫頭,還有這個世界可恨的社會制度道德標準,都讓她這個念頭只能在心裡打個轉兒,就偃旗息鼓。她勇敢地面的命運生活的挑戰,不遺餘力地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卻並不代表有勇氣去做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
——她甚至想一腳將這個冤家踢飛……
種種種種痛快酣暢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裡飛轉而過,卻一個也沒有實際意義。
她近乎惱羞成怒的最後,也不過是惡狠狠瞪了秦錚一眼,轉回頭去,眼不見心爲淨。在秦錚眼中,卻是默許,默認,默默……順從!
秦錚的嘴角挑起一個愉快的弧度,同時溢出一聲低低的輕快笑聲,再次俯下身子,伸手拿起一柄象牙雕花梳子的同時,附耳低語道:“夫人放心,爲夫駐守邊關多年,身邊可沒有人伺候梳洗。”
這句話讓邱晨微微愕然了。
儘管早就知道秦錚小小年紀遠赴邊關,必定受了許多罪,吃了許多苦楚,但在邱晨印象中,秦錚畢竟是國公府出身,邊關軍隊中又有越國公幾代人的人脈人氣積累,吃苦受累雖然在所難免,可畢竟身邊一直有親衛小廝跟隨伺候……
儘管邱晨沒有深究過,但她心裡也不認爲秦錚守着童身到洞房花燭,在邊關軍營儘管律例上是不許有女人的存在,但歷史上某些隻言片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顯示,漫漫歷史長河,不論哪個民族哪個國家的軍隊,其實都不乏女人的身影。更何況秦錚大權在握之後,掌握北邊十數萬大軍……哪怕他自己不主動……不用他自己主動,也有的是人將漂亮女人送到他的牀上吧!
至於穿衣綰髮這種事情,在邱晨的印象中,自然也有小廝打理。
可聽秦錚這麼說,卻好像沒人伺候……
邱晨看向秦錚的目光中難免帶了些疑惑。
秦錚含笑道:“我初赴邊關時只是個百戶……”
邱晨疑惑地打斷:“哎,穆老先生總說你初入軍營就是五品!”
秦錚笑着搖搖頭:“也是機緣巧合,我領了百戶趕往凌山衛赴任,初至就恰遇凌山衛遭遇敵襲,衛中一副千戶被流箭射中,雖保住了性命,卻不利於行……戰後,我就升任凌山衛副千戶,從五品……穆老先生說我初入軍營就是五品也不爲過。”
邱晨眨眨眼,點點頭,轉回目光。
秦錚也不再多言,垂了眼,小心地托起妻子的頭髮開始梳理。先細細地一綹一綹兒梳通到底,再合在一處從頭至尾地一下下梳理通順。
海棠這具身體雖然身形清瘦柔弱,卻生的一頭好頭髮。髮質黑亮柔順,閃着黑緞子一般的光澤。微微抖動間,又如絲穗兒一般,垂順柔滑。
秦錚漸漸地有些迷戀起來,乾脆把梳子拿開,用手指穿過黑髮,然後又擡手,任垂順的髮絲從指間滑落……髮絲滑過手指、手心,帶出微微的癢,又似乎波動了心底的某根弦兒,讓他心裡生出一陣陣細微卻密集的悸動。
門外有丫頭回報的聲音傳進來:“回侯爺、夫人,大少爺大小姐回府了。”
這聲音喚醒了微微沉迷的秦錚,也喚醒了有些走神的邱晨,兩人的目光在鏡子中交會一瞬,邱晨心頭一跳,有一種不熟悉卻很自然很愉悅的悸動,讓她微微有些心慌慌的。
微微怔然,邱晨連忙收斂情緒和表情,提起眉梢瞪着鏡子中的秦錚,嗔怪道:“不若喚丫頭們進來伺候!”
邱晨自覺收斂了情緒,但目光流轉中,那盈盈脈脈的情愫卻沒有掩住——這情愫對她來說還不熟悉,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已經將心底的情愫泄露乾淨。
秦錚卻看得清楚,心中越發愉悅,目光溫柔的幾乎成了水:“夫人莫怪!”
手隨聲動,已經梳理通順的髮絲被秦錚一雙持槍握刀的手攏住,卻沒有半點兒違和感,手指簡單地翻動間,長及腰下的柔順黑髮被飛快地綰起——然後,一根青玉人物故事簪子貫穿過髮髻,將髮髻固定住。
“好了!”秦錚略略有些不捨地放開手,左右略略端詳,然後自信地宣佈。
邱晨看着鏡中人高高綰在頭頂的髮髻,難怪秦錚說是自己打理洗梳,邱晨看到頭頂的髮髻就信了。所有頭髮齊齊攏到頭頂綰起,那髮簪貫穿固定。秦錚給她綰的根本就是男人的髮髻。
“孃親!”阿滿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秦錚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失誤,想重新提妻子綰髮,已是來不及了。另一個,他也不確定會不會綰女式髮髻……
邱晨瞥着臉色微微有些尷尬的男人,心情忍不住燦爛起來。
懶懶地瞟了秦錚一眼,邱晨撐着身子起身,從衣櫃裡拿出一件青色的直身袍子來就要穿上……卻被秦錚一把擋住,也不跟邱晨說什麼,只揚聲朝外喚道:“來人!”
承影和月桂遠遠地候在此間門外——二人畢竟是貼身丫頭,對侯爺夫人最爲熟悉不過,剛剛那情形就知道不宜待在近處,早早就避到了外屋,卻站在門口候着。屋裡的曖昧聲音傳不出來,有傳喚吩咐也不至於聽不見,尺度把握的可謂不遠不近,剛剛好。
這會兒剛剛接了阿福阿滿進門,就聽得屋裡喚人,承影心思敏捷,立刻腳步一轉,就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阿滿身前,曲膝道:“大少爺大小姐且等一回,容奴婢們進去伺候……”
她還努力想着用什麼話跟大少爺大小姐解釋,阿滿眼珠兒一轉,卻很說話地笑着停住了步子,一邊還推了推承影,催促道:“既如此,兩位姐姐就趕緊進去伺候吧。好了,喚我兄妹們進去。”
阿滿畢竟跟着穆老頭兒學醫藥岐黃之術,對於男女敦倫大禮知道些,反倒是阿福,年紀雖然大兩歲,卻仍舊未通人事,這會兒難免有些懵懂,卻因爲性格純然,又聰慧靈敏,知道妹妹這般做,必定有原因的。另外,母親畢竟另嫁,繼父在,他們還是謹慎些知禮些的好。因爲按照禮制,參見父母都要通報,未得允准擅自闖入與禮不合。
見阿福阿滿知禮地停住腳步,承影和月桂暗暗鬆了口氣,不敢再耽擱,連忙垂手低頭匆匆走進去伺候,進門看到的卻是侯爺夫人都收拾的立立正正的,並無半分不宜見人之處,兩個丫頭都有些疑惑。
然後,就聽到侯爺冷聲吩咐:“爲夫人梳頭!”
承影和月桂這才注意到,夫人的頭髮是綰了髮髻,卻是攢於頭頂的男子髮髻!
兩個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然後就自然而然地分工,扶了邱晨在梳妝檯前坐定,承影拿了梳子替邱晨梳頭,月桂則很有眼色地上前拿走邱晨手裡的男袍,去衣櫃裡挑了一條淡丁香紫的落花流水錦窄腰八福褙子,一條蔥白綾挑線裙子過來,給邱晨過目,得到允可後,就手搭在屋角的熏籠上,烘去衣裙的清冷之氣。
這個功夫也不耽誤,轉回身來,準備往妝奩盒子裡替夫人挑幾支簪子……卻被侯爺擡手擋住。
隨着侯爺目光示意,月桂微微恭順無比地微微曲膝,招呼小丫頭婆子將淨房收拾利落了。
轉回來,承影已經爲邱晨綰好了一個朝雲髻,在秦錚的示意下後退幾步恭立。
秦錚親自在妝奩匣子裡挑了兩支赤金嵌紅珊瑚綠松石的花草蟲鳥簪子出來,斟酌着攢在邱晨髮髻一側,又抽開妝奩盒子底層,發現裡邊單單放了一隻蜜蠟芙蓉簪,秦錚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來,擡手取了芙蓉簪子,替妻子攢在髮髻中央。
“這隻芙蓉簪果然最襯你!”秦錚輕聲嘆謂。
邱晨幾不可聞地從鼻子裡透出一聲輕哼,透過鏡子斜了他一眼,低聲嘟噥着:“沒羞!”
秦錚不以爲杵,臉上笑意更深了一層,看着鏡子中妻子染暈的面頰,低聲道:“芙蓉簪襯芙蓉面!”
雖然秦錚送芙蓉簪的時候,邱晨還根本不知道此人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卻也因爲喜歡一直珍惜着。剛剛被秦錚看到自己珍藏的芙蓉簪,卻莫名地有一種被人發現心中珍藏着小秘密一般,有些不自覺的緊張和心虛。
聽秦錚這一句調侃般的誇讚,邱晨更是羞容滿面,淡淡的芙蓉面,瞬間薰然如醉!襯着含嗔帶嬌的目光秋水瀲灩,更是風情無限。
當然,也不過一瞬,邱晨就收斂了表情,轉身朝外喚道:“滿兒丫頭,剛剛就聽到你來了,怎麼還不進來!”
一邊說着,一邊起身,示意月桂上前替她穿上衣裙。
阿福阿滿聞聲也立刻挑簾子走了進來,看到月桂正在替孃親整理衣襟,兩個人互看一眼,同時笑嘻嘻上前躬身行禮,見過繼父和母親。
沒多大會兒,昀哥兒和敞兒亮兒九兒也被奶孃嬤嬤們抱了進來,連通俊言俊章俊禮一起, 齊聚一堂,熱熱鬧鬧分成兩桌用過晚飯,阿福阿滿自然跟俊言哥仨告辭,去校場練功,回各自院落溫習功課。連未滿兩週歲的昀哥兒也不例外。
邱晨帶着三個小的在屋子裡逗弄了一回,畢竟剛剛出月子,身體還有些虛,加上下午那一番韃伐,就有些撐不住,也不等秦錚回來,早早洗漱安置了。
不是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略略一轉身,察覺到身後一個溫熱精壯的身體……她有一瞬的警惕,隨即明白過是誰來,也就不再警醒,反而往後蹭了蹭,尋了個舒適安心的位置,瞬間再次跌入黑甜的睡夢中去了。
邱晨出月子出的悄無聲息,並沒有聲張,第二日,常佳怡和王靜姝、宋兮兒卻仍舊上了門。四個人情趣相投,自然越來越親密,因着常佳怡和邱晨先後坐月子,四人許久未能盡興一聚了,此時再聚在一起,自然歡喜非常,宋兮兒一張小嘴嘰嘰咯咯地停不住,說着自己想了好久的計劃:“……咱們今兒來的突然,且將就着說說話兒,過兩天讓楊姐姐好好準備準備,咱們還去後園子的暖洞子裡去……摘柿子摘瓜果菜蔬……再過些日子下了雪,咱們還可以過楊姐姐的後園子裡賞雪煮酒,何等暢快淋漓……”
邱晨和常佳怡笑得止不住,王靜姝笑着點點宋兮兒額頭,嗔怪道:“你當楊姐姐和常姐姐跟你一樣,任事兒不管的?眼瞅着進了冬月,臨近年尾,她們二人都是當家夫人,哪個不是一大堆的庶務,繁雜勞累不堪的,哪裡有那麼許多功夫陪你瞎胡鬧的!”
宋兮兒也不惱,仍舊笑嘻嘻的,上前攏住邱晨的胳膊,蹭蹭道:“誰說我不知道……正因爲知道,纔想法子讓她們偷空兒鬆乏鬆乏啊!總是那麼繁忙勞累的,哪個人也受不住啊!”
王靜姝還待要說什麼,卻被常佳怡笑着截住:“也別說她了,說起來,她這番話雖有些憊懶,卻也不無道理。人總是埋頭庶務,繁雜勞頓就累傻了,累老了,尋些法子鬆乏鬆乏也不爲過!”
略略一頓,常佳怡的目光在其他三人臉上掃過,笑道:“不若,咱們也起個詩社什麼的名頭,三不五時地聚在一起,暢快歡愉一番,也省的把自己累老了去!”
不等她的話音落下,邱晨就潑了一瓢冷水:“要起詩社你們起,我只能自形慚愧。吃吃喝喝還好,做什麼溼的乾的,我是不成了!”
宋兮兒也連忙搖着小手附和:“我也不會作詩!”
常佳怡露出一抹苦笑,正待說什麼,卻被王靜姝接了話,道:“常姐姐不過是舉個例子,並不是提議起詩社。既然楊姐姐和兮兒妹妹這般說,不如大家夥兒提議一番,立個好玩又拿得出手的名堂來纔好。”
被她這麼一說,各人都放鬆地笑起來。
宋兮兒最勇於發表意見,立刻道:“楊姐姐的菜式、點心做的最好,祖母說過幾回,讓我好好跟着楊姐姐學學,不如就以這個做名頭!”
“點心?”常佳怡驚訝着笑起來,“你這丫頭還真是敢說。人家起的都是文縐縐的詩社、畫社、琴社……輪到咱們可好,起個點心社。這是怕人不知道咱們都是貪吃嘴饞的麼!”
此話一出,王靜姝和邱晨也再忍耐不住笑意,連宋兮兒自己個兒也大咧咧地跟着笑起來。
笑了一回,邱晨第一個止了笑聲,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淚水,緩了口氣,這才道:“其實兮兒妹妹說的也沒錯,女孩兒家,詩書棋畫固然高雅,但說白了,女紅廚藝等庶務纔是安身立命之本。嗯,廚藝說不出口,不如就說交流女紅針黹……”
“女紅?”宋兮兒滿臉不樂意的表情,眨巴着大眼睛道,“我那一手針線可拿不出手!”
邱晨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愛繡花,可你打了一手好絡子啊。依着我說,你那一手打絡子的功夫,比一般人強太多了,到時候,就擔任個打絡子的師傅好了!”
宋兮兒意外被誇,一貫活潑開朗的小姑娘也羞澀起來。但這丫頭畢竟不同於那些扭捏的,不過是略略紅了紅臉,大眼睛轉過王靜姝和常佳怡,見二人也笑着點頭,就立刻笑嘻嘻地一口答應下來:“嘻嘻,只要姐姐們都沒不反對,我也就不推託了!”
邱晨跟常佳怡、王靜姝都笑着點頭應了,常佳怡轉眼看向王靜姝,笑道:“你們也知道,我是庶務纏身的,每次跟着你們湊熱鬧,具體的事兒還得你們操持。既然,兮兒妹妹擔了打絡子的師傅,那靜姝的女紅就不容推辭了!”
王靜姝捂嘴一笑,目光一轉,笑道:“常姐姐下一句話是不是就要說,廚藝師傅就讓楊姐姐擔了?”
常佳怡被揭了小心思,卻完全沒有羞怯之色,大大方方承認道:“呵呵,我就是這麼盤算的。到時候,我就跟着湊湊熱鬧,吃吃好東西,其他的,我是有心也無力的!”
邱晨笑了,並不反對,卻道:“你們說的女紅社不會就我們四個人吧?可想過還請不請別人?請誰?”
事情一關係到人,特別是官宦勳貴圈子裡,就難免關聯上許多親疏遠近利害,還要考量跟幾個人脾性合不合得來……是以,邱晨此話一出,幾個人都靜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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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粟是主婦,過年實在是沒辦法更新,加之連續出門,也沒來得及跟大家請假,懇請原諒則個!
向諸位親親們拜個晚年!過年好,羊年大吉!
從今天起恢復更新,但更新時間還不敢確定,儘量提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