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小兒女3
沐浴洗漱之後,天色已近黃昏。
趙成芳,也就是成子,穿着一身細白松江布中衣從淨房裡轉出來,小廝慶良拎着件月白色暗花纏枝紋薄棉袍子迎上來,一邊給趙成芳穿衣,一邊低聲回報:“爺,行李已經送過來了……遼地的官員去了行轅迎接,被寥先生打發了。只是,有兩張禮單子送到了這邊來……”
趙成芳的目光掃過來,慶良連忙將幾張禮單奉上。
趙成芳隨手翻開一掃而過,其他的都隨手交給慶良,吩咐:“收了吧!”
獨有一張,被他拿在手裡細細地看了一回,卻沒交代,只隨手掖進袖袋中。赫真家三公子手筆不小哇……看來,這些年朝廷政策對北邊過於放鬆了,以至於赫真這樣的部族發展過快了。
眼中閃過一抹冷色,趙成芳整了整衣襟,來至廳堂落座。
小廝穗良奉上一盞熱茶來,笑着稟告:“爺,剛剛大姑娘打發了忍冬來,說是爺洗漱好了就去後園的觀瀾閣。”
擡眼覷着趙成芳臉上浮出的一片笑意,穗良也笑着低聲道:“小的問了忍冬,說是大姑娘爲了爺,從昨兒就開始親手準備着了,拿罈子燉的佛跳牆從昨晚兒就坐到火上了!”
趙成芳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卻微微皺了眉,又搖搖頭,將沒喝一口的茶撂下,起身就往外走!
跟着他的表情變換,穗良也是心情忐忑着,眼見這位爺二話不說往外就走,穗良終於放下心來,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來,匆忙拿了斗篷追出去給趙成芳披上。
“爺,您還是披上斗篷吧……不然大姑娘見了,又該掛心了!”穗良一邊說着,一邊飛快地替趙成芳繫好斗篷,正低着頭整理斗篷褶子,卻不防頭頂吃了個爆慄!
“哎喲,爺?”
“你小子將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心思都收着些,若不然,我用不得你,自然將你送回王府去!”趙成芳警告一聲,大步流星地徑自去了。
穗良生疼的腦門兒苦着臉嘟囔一句,也連忙拔腳追了上去。
雖說當初從王府裡出來跟了無依無靠的趙成芳時,他跟慶良兩個心裡難免有些不樂意。畢竟一個是首屈一指的異姓親王,一個是剛剛及第前途未卜的七品小官兒。可伺候的時間長了,這位爺的手段他們可是看的清楚,就他們的眼光也能隱約看出,只要不出意外,這位定有真正出人頭地的一天,雖說不一定封王封侯,但牧守一方的大員,甚至輔相之位,卻不是不可能的!
而以這位爺的心性,只要忠心服侍的人,都不會虧待了去。他們看到了前途希望,自然拋去最初那點兒不服,盡心盡力地服侍着,當然,跟忠厚淳樸的慶良不同,穗良自持有些小聰明,愛討個巧賣個乖……可沒想到,但凡有些城府的主子,有哪個喜歡被屬下僕從揣測心思的?結果,拍馬屁拍到馬蹄兒上去了!也是活該!
這座莊子本就建在一座山坡之上,觀瀾閣建在莊子後院,更是到了山頂處,地勢甚高。
整個樓閣用遼地上好的紅松圓木打了基礎,宛如瞭望塔一樣的建築,足有五層樓七八丈,卻堅實厚重,巍巍然立在海邊,卻絲毫不懼海風咆哮肆虐。
平日裡,這樓閣用來觀測天象雲動,每每夜晚,樓頂會有特製的琉璃松油燈,燈光明亮,能傳出很遠,就成了漁村乃至三山浦港口的引航燈塔!
這會兒,臨近傍晚,觀天象的先生已經離開,整個樓閣就被滿兒徵用了。
趙成芳一路走來,走到觀瀾閣下,已經沒了出門時的匆匆模樣,而是飄然清逸地踏着薄暮一路拾階而上,這園子裡的景緻與之前光禿禿的場院迥然不同,不過初春,園子裡的杏花兒已經開了,粉白一團,粉紅的一片,迎春木樨已經半殘了,卻仍舊映着餘暉金黃燦爛着。另一邊的柳樹剛剛萌發,枝條柔軟地低垂飄蕩,一個個嫩芽兒胖姑姑的,彷彿一個個俏皮的小鼠兒,蜷着身子,只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的打量着這個世界!
一片蓬勃的春景,又有心愛的姑娘親手烹羹湯,趙成芳滿心愉悅着,心底裡有什麼彷彿也跟這春天的花木一般,經過了漫長的嚴寒,終於要萌發了,要長大了!
這種萌發和生長的感覺很奇妙,明明雀躍着蓬勃着,卻又忐忑着不安着……就像皇榜高中時,激動歡喜之中,夙願得籌之後,對即將到來的一切既期待又忐忑……
不,不皇榜高中時還要更甚,那回殿試畢竟有些自信,相信自己所學,相信夫人王爺的加持……
這一回,面對如此熟悉,一直守護的姑娘,再見後見到滿兒仍舊待他如兄長般親切自然後,他突然沒了把握。滿兒若是真的只是將他當做兄長……
好久沒有優柔寡斷過的趙成芳,皇帝身邊的心腹之臣趙大人,在這小小的觀瀾閣前,猶豫了,遲疑了,徘徊不敢前。
沒容他猶豫太久,一張嬌俏粉嫩的臉兒從樓閣上探出來,滿臉明媚地笑着向他招呼:“成子哥哥,怎地不上來?快點兒上來,我都餓了吶!”
成子驀地擡起頭,看到那張芙蓉花般的小臉後,又倏地低下了頭,彷彿一下子被樓上那人兒窺破了心中的所想,一陣難以言述的驚慌失措,讓他失了慣有的從容。
“成子哥哥,你怎麼了?”滿兒也看出了成子的異常,連忙關切問道。
還沒得到回答,滿兒等不住了,回身就要下樓!
“哎,無妨,無妨,只是剛剛仰着臉看你,不小心被灰塵迷了眼!”成子畢竟不是真正的毛頭小子,少年時的孤苦,多年的磨練,爲官幾年的浮沉,早已經將他歷練的遠比同齡人更深沉更有城府,片刻的無措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和從容,只有耳根處殘留的些微紅暈,隱晦地揭示着他內心的某些悸動。
“啊,居然有灰塵?快上來讓我給你看看……”滿兒一邊說着,一邊回頭吩咐,“梅子姐姐,麻煩你跑一趟,去把我藥櫥最上一格左手抽屜裡的清露拿來,我還是給成子哥哥洗洗眼睛纔好!”
梅子比滿兒還大四歲,如今已經十九,之前就由她娘做主,定給了阿福身邊的長隨寶良,若非滿兒滯留遼地沒回京城,她早該成親了。早已通曉了人事的梅子,將成子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自然看出了成子不過是個掩飾失態的藉口,她想要跟小姐提個醒,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出來,而是答應着轉回去拿清露了。
等她拿了清露轉回來,成子和滿兒已經在閣樓上坐了,沒有桌椅,就臨窗擺了兩個席子,一人一隻棉墊子相對而坐,中間一隻矮桌上擺着海鮮珍饈,自然也少不了滿兒親手所做,在爐子上煨制了十多個時辰的佛跳牆!
將清露奉上,成子笑着道謝:“勞梅子姐姐走受累了,我跟滿兒用餐也不用你們伺候了,下去用飯吧!”
梅子看透了成子心有所想,這會兒自然不敢將滿兒一個人留下,略略遲疑下,正要藉口留下,卻聽滿兒也笑嘻嘻地,一臉明媚,沒有半點兒防備地吩咐:“梅子姐姐就去用飯吧,我有許多話要問成子哥哥,一會兒半會兒吃不完,你下去用過飯再來也不耽誤的。”
成子吩咐,她可以找藉口推託,滿兒可是正經主子,既然這麼吩咐了,她也只能答應着。
卻終究有些不放心,垂頭轉了轉心思,笑着道:“多謝成少爺和姑娘體恤……不過,我倒是還要厚着臉討個恩典……忍冬和芫花幾個小丫頭從昨晚就盼盼着,就想着嚐嚐傳說中的‘佛跳牆’究竟是何等美味兒……剛剛我回來,那幾個小丫頭都躲在屏風後吸鼻子呢……”
“哈哈,我還道是什麼,原來如此……”滿兒被梅子說的笑成一團,一邊捂着肚子一邊吩咐,“趕緊,讓那幾個饞丫頭拿碟子來,分些去……原就想着給你們都嚐嚐的,這麼一大罈子,就我跟成子哥哥兩人也吃不完!”
借了這個話,梅子自作主張着,笑着招呼幾個小丫頭就在屏風後擺了小桌,拿了各人的份例飯菜來,加上從滿兒這裡討要的幾樣珍饈美味,卻也是極豐盛的一桌佳餚了。
成子臉上一直掛着笑,只是微微垂了眼的一瞬,將那一閃而過的若有所思掩了去,只剩下寬和包容的釋然笑容。
滿兒身邊有這樣忠心又不莽撞的丫頭,他該高興纔是。若是……就將這丫頭要來給滿兒做陪房,以後,滿兒也就不必爲打理家事過於煩惱了。
幾個丫頭暫時離了眼前,成子自然而然地給滿兒佈菜、斟酒、添茶……滿兒也有來有往,不時地夾一筷子菜送進成子的盤中,“這是咱們自家養的九孔鮑魚……這是我自己趕海得得海蜇,也是我親手礬制的哦……嚐嚐這個芙蓉蝦球,這可是今天剛剛捕回來的深海蝦……唉,雖說養殖的蝦收穫頗豐,但味道細品下來,終究是差了一層,沒有海里的鮮甜……”
邊吃邊聊,說說菜餚,自然而然地就說到莊子的成果、發展,繼而,又談及遼地的種種風土民情,還有她在遼地乃至奴兒干、貝加爾等苦寒之地的所見所得……
“嘻嘻……我孃親可不知道我去了那些地方,你可別告密,也小心別說走了嘴……”滿兒說完了,又裝模作樣地警告成子。
其實,她自己也完全沒有防備成子的意思。早在那一年,成子自請陪她離家一年,歷經千辛萬苦,進深山密林、過江河度險灘……幾次性命攸關險險闖過去,在滿兒心中,成子早已經成了無限接近親哥哥的存在。
不知不覺的,用蒸餾酒配製的梅酒喝了許多下去,酒意燻蒸上來,染紅了滿兒的臉頰,卻讓一雙眸子愈發水潤清亮起來,彷彿水浸葡萄,甜美醉人!
成子也有了些酒意,卻仍舊清醒無比着,反而是對面少年微醺的笑顏,讓他感到有些微醺。
心思迴轉間,成子突然抿脣一笑,看着滿兒道:“想要我替你保守秘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啊,還要答應一件事?什麼事?”滿兒有些不滿地嘟起了小嘴,一邊嘟噥着,一邊忍不住詢問。
成子對她從來都是無償地維護、寵溺,還真的沒跟她要求過什麼……這突然間要她答應一件事,她還真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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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粟新坑上傳了,《栽下梧桐招來鳥》,還是古代種田文,比這一篇略略輕鬆些……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呵呵,吆喝歸吆喝,親們過去,若是看着還能將就,順便給收藏下,再留個言,粟粟就感激不盡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