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們是被它送來的。”蘭斯說,“要怎麼才能回去?”
他的槍就抵在男孩的額頭上,克萊德覺得那個問句根本不代表詢問,那根本就是逼供,或者說是威脅。
“放心吧。”Clock用安撫的語氣說,“骨鍾雖然能夠操縱時間,但是你們身邊時間裂縫的能量並不是那麼強烈。我想那座鐘之前曾經被什麼人破壞過、或者它的組成中混入了別的成分。要知道骨鐘的設計很嚴格,整座鐘是由一個人的全部骨骼構成,如果混入了第二個人的骨頭,效力就會大打折扣。我想再過一會兒你們就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蘭斯得到了回答,但他並沒有把槍從Clock頭上移開。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克萊德擡頭看向蘭斯,他現在依然蹲着,“這傢伙看起來就是個小孩子,你確定你下得了手?”
“你也說了,他‘看起來’是個小孩子,我可不覺得一個真正的小孩子在這種情況下能這麼鎮靜。”蘭斯說,“而且他的記憶中有骨鐘的設計圖。你知道關於骨鐘的傳言吧?它的製作方法是根據血緣延續下去的,類似於基因的遺傳一樣。你也看到骨鍾能做什麼了,殺人、操縱死者、玩弄時間。那玩意兒太危險,而這傢伙就相當於是張會走路的設計圖。你覺得我們應該讓設計圖保存下去嗎?”
蘭斯已經在赤銀工作了將近十五年。他執行了很多次任務,毀了不少東西,也殺了不少人。蘭斯從來不覺得赤銀是什麼宣張正義的組織,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正義使者——這聽起來真蠢——他們只是在做唯有他們能做的事而已。
——消滅那些危險的、殺了人的東西。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克萊德站起來,把手插進了口袋裡,“但其實說到危險性,我們也不見得就低於骨鍾。”
“沒錯。”蘭斯干脆地說,“所以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不小心走錯一步,今天還跟你一起喝酒的同事,明天就有可能殺了你。”
“這聽起來真冷酷。”
蘭斯勾了勾嘴角:“習慣了就好。”
Clock看着他們說:“你們的工作環境聽起來真變態。”
“我也這麼覺得。”蘭斯說,“不過這樣很好。”
克萊德聳聳肩,不予置評。如果蘭斯真的預備開槍,他並不會阻止。蘭斯干這一行的時間比他長得多,是更加專業的人。雖然他在處理事情的手段上也許有點兒問題,但是在判斷行動本身正確與否的時候卻很少出錯。
“‘過去是無法改變的’。”Clock笑着對蘭斯說,“骨鍾帶你們來了這裡,這至少證明它的製造者在製造它的那一刻還活得好好的。要賭賭看嗎?開槍、或者不開槍。如果你不開槍,你就不會知道我是否製造了骨鍾。如果你開槍,要麼你殺不死我,這證明我是骨鐘的創造者,你無法將我怎麼樣。要麼你能夠殺死我,這證明你殺錯了人。如果我是你,我會選開槍。”
“多謝你的解說,但這根本就不算個賭局。”蘭斯居高臨下地看着Clock,“我扣下扳機是因爲在我真正見到骨鐘的破壞力之後,又碰巧知道了你懂得如何製造它。”
克萊德扭過頭去,不怎麼想看太血腥暴力的畫面。
他等了幾秒鐘,不過槍聲並沒有響起,倒是傳來一聲悶響。他回過頭去,發現蘭斯的拳頭抵在Clock的腹部,手上還閃爍着一點兒電光。
男人收回手,Clock倒在了地上——他昏過去了。克萊德能夠聽到蘭斯的呼吸聲,那比平時稍微急促了點兒。他想他一定動用了很大的剋制力纔沒有扣下扳機。
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克萊德靠着鐵欄坐下來,對蘭斯說:“他說我們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呆站着太蠢了,我也不想再走一遍這煩人的長走廊。所以我們不如就在這兒坐着吧。”
蘭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我覺得自己能夠按下扳機,但事實是,我沒有自己想象中冷血。這真好笑。”
“我不覺得好笑。”克萊德說,“有的時候你的理智告訴你應當怎麼做,但這卻並不代表你必須得那麼做。畢竟人是一種感情動物。我不知道你這麼做是不是正確,但至少我敢說這一點兒都不糟糕。”
“真是會花言巧語。”蘭斯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低沉,不過至少不是冷笑或者嘲笑,這已經很不錯了,“你在當刑警的時候是不是很擅長審訊?”
“大概吧,我不知道上司怎麼評價我。”克萊德眨了眨眼睛,做了一個無辜的表情,“事實上我覺得他一直希望我快點兒滾呢。我那時候不算是特別乖的刑警,常常和他對着幹。”
蘭斯瞥了他一眼:“你現在倒是乖巧得多。”
克萊德露出燦爛的笑容,心想人總還是該有點兒自保意識。如果明知道面前的是隻猛獸但還偏去拔它毛,那就是真的白癡了。
“爲什麼來赤銀?”蘭斯問。
“我早就發現自己能夠搞出這些來了。”克萊德動動手指,風在兩個人周圍流動着,“不過我一直瞞着父母,安分地念完了大學,然後成爲了刑警。後來他們去世了,所以我就放手幹了。”
蘭斯“哦”了一聲。
“你呢?你爲什麼要到赤銀來?”過了一小會兒,克萊德有些猶豫地問,“你那時候才十五六歲吧?赤銀的生活實在不能用正常來形容,我覺得在那個年紀的話,還是正常點兒的環境比較好。”
“反正我也算不上正常,倒還挺物盡其用的。”蘭斯說,“而且如果我不在赤銀、但是又隨心所欲使用力量的話,我的名字估計會出現在赤銀的危險物品清單上。”
他回頭看了眼監牢,Clock躺在地板上,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他轉頭對克萊德說:“我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我不進赤銀的話,現在你就會在危險清單的前十位看到我。我的名字在那裡存在了好幾年。那時候我也像這傢伙一樣被關着,雖然不像這裡這麼簡陋,不過反正性質都一樣。”
克萊德有點詫異:“我很抱歉。沒有人對我提起過這些。”
“因爲沒人敢說,也沒人敢問。知道這件事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他們大概也覺得如果亂說話就會被我殺了。”說到這裡,蘭斯哼笑了一聲,“不過關於這點,他們倒都想多了。這事情對我來說只是過去的一種生存狀態、一個以前的事實,既然是事實,那麼這有什麼不能談論的?你有興趣嗎?”
克萊德點點頭。蘭斯太少提及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對此充滿好奇。
蘭斯撥了撥滑到額前的頭髮,眯起了眼睛:“小孩子總是比較缺乏自我控制力。我小時候曾經在做惡夢的時候直接毀掉了家裡的房子,當然,順帶遭殃的還有我的父母,他們受了重傷,差一點兒就死了。這情況發生了不止一次。雖然他們一直在努力寬容對待這個古怪的小孩,不過誰的忍耐力都是有限的,不是嗎?所以後來我就被赤銀從法國帶到了英國。他們一開始預備好好對我進行訓練,但是我那時候連英語都不怎麼會說。想想看,一個不到七歲的小孩,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周圍全部都是陌生人——這讓我的情緒糟透了。你如果見過那時候的我,就絕對會對現在的情況說聲‘謝天謝地’。他們只能將我關押起來。但即使這樣,我前前後後也一共毀了赤銀的五處監牢,他們根本關不住我。最後他們只能用藥物壓制住我,我在這種情況下被囚禁了將近九年,名字一直在危險清單的前幾位。”
蘭斯停了停,露出一個冰冷的笑:“事實上我對這個還挺自豪,這至少證明我是個強者。他們曾經試圖殺了我,很多次,不過沒有成功。所以後來赤銀提出了要求,如果我能夠保持基本的是非觀、並且爲赤銀工作的話,那麼我就可以不用再被繼續關着。我答應了。之後就是一系列的心理輔導,以及各種煩人的學習和訓練。”
克萊德目瞪口呆。
“……幸好你只是脾氣差了點兒,還不至於反社會。”他感慨道,“否則你現在搞不好就是什麼反派BOSS。”
蘭斯沒有回答,這段對話結束了。剛剛他對Clock說這不算是個賭局,的確,因爲結局根本沒有懸念。
他不可能開得了槍。那就彷彿面對着過去的自己一樣。
他無法對過去的自己開槍。
一切恢復了安靜。
又過去了二十幾分鍾。克萊德先是一直盯着牆縫發呆,後來則是把目光停留在發光的石頭上,在心裡思考着撬下一塊帶回去的可能性。
他回過頭看蘭斯,對方的表情明顯已經極度不耐煩了,克萊德毫不懷疑,再過最多兩分鐘,蘭斯就會從地上跳起來開始咒罵骨鍾。
他在心裡計數:1、2、3……35、36……
不出意料,在數到103的時候,蘭斯一下子站了起來。
看吧,果然。看來我還是挺了解他的。克萊德心想。估計接下來的臺詞就是“該死的!不是說只要一會兒嗎?!”
還沒等蘭斯開始咒罵,克萊德忽然坐直了身體,他伸手拍了拍蘭斯的手臂,對方帶着一副不爽的表情看了過來。克萊德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把手指豎在嘴脣上,示意對方保持安靜。
走廊的那一頭傳來了非常細微的腳步聲。
克萊德做了個“該死”的口型。
從腳步聽起來,對方離得還有段距離,不過他們遲早會被發現。
克萊德看着蘭斯,蘭斯一副完全不緊張的表情,用口型對克萊德說“大不了直接打暈”,他看起來甚至有點兒興奮。克萊德無語地看着他:他當然興奮,有人送上門來打發時間,他怎麼會不興奮?
腳步聲越來越近。克萊德看到蘭斯已經露出了危險的笑容。
周圍終於亮起了白光,回去的時間到了。蘭斯“嘖”了一聲。
骨鍾再次出現在面前。
它的指針已經恢復了正常,正在順時針走動着,鐘擺也在正常擺動。
蘭斯的限定區域還在,力量也正在聚集。
“真是多謝你的款待。”蘭斯咬牙切齒地說。
克萊德回頭看向管家,他還站在那裡,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表情。
“剛剛發生了什麼嗎?”克萊德問他。
“不。”管家的聲音很疑惑,“我只看到一陣光,然後它慢慢黯淡下來。並沒有發生什麼。”
克萊德點點頭,看來骨鍾只把他和蘭斯丟進了時間裂縫,但是卻沒有影響到管家。
蘭斯開始用電流攻擊骨鍾。電弧不斷擊打着白色的骨骼們,雖然那鍾看起來不怎麼結實,但它卻沒有受到一絲損傷。
管家跪了下去,身體周圍纏繞着電弧。他發出痛苦的□□。克萊德連忙檢查了下管家所處的那一小塊空間,那裡依然是真空的,沒有一點兒問題。
他回頭看向骨鍾,它也正被電弧纏繞着——蘭斯是對的。管家是因爲骨鍾而存在的,他們早就成爲了一體。真空也無法割斷蘭斯的攻擊,那是從骨鍾傳導過來的。
他走到管家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你還有什麼事情想讓我們爲你做嗎?”克萊德柔聲說,“再過一會兒你就會消失了。”
管家的身體一直在劇烈顫抖,他擡起頭,滿臉的痛苦。
“很抱歉,我們只能這樣。”克萊德說。
管家的嘴脣顫抖着,艱難地伸出手指:“我的身體……請把它燒成灰。剛剛那個大廳……我看到了,所有人的骨頭都在那裡……請把我……也帶到那裡……”
“我明白了。”克萊德說,解除了管家周圍的真空區域。
蘭斯向前邁了兩步,更加靠近骨鍾。他伸出手去,骨鍾依然在用力抗拒,他的手幾乎無法靠近它。蘭斯皺緊眉頭,一點一點地接近了它。
他的手指從指尖開始骨化。
那是非常奇異的景象,皮膚、肌肉、血液——那些東西漸漸變得透明,然後逐漸消失。一種難以形容的疼痛讓蘭斯咬緊了牙。他低頭看着管家的身體,第一次對那個不肯說出自己名字的人產生了敬意。
明亮的電光在蘭斯的指尖聚集,電弧就像是瘋了一樣。他終於碰到了骨鍾,猛地用手掌抓住了鐘擺,用力掰斷了它。
管家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
克萊德站了起來。他也加入了這場對決,他對着骨鍾伸出手,空氣從他指間開始聚集,最終成爲了一根無比尖銳的、流動的長劍,那長劍一點一點地破開骨鐘的阻力,切斷了它的指針。
蘭斯的力量終於達到峰值,電光瞬間吞沒了骨鍾。
——管家的靈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