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明顯是一宗綁架兼威脅的案件,製造事端的人報復心太強,可是他忽略了一點,”瀟夏曦頓了頓,視線逐一從在座的每個人身上滑移了過去,每經過一人,都帶着無與倫比的凌厲和洞悉,“就是任何電子產品,再如何做到疏而不漏,都會留下痕跡。即使公司的網絡技術不及外面的先進,但我們仍然可以藉助警方的力量,相信抽絲剝繭之下,要找出幕後那個人,並不難。”
“你的意思是,立即報警?”其中一個董事率先提出疑問。
“是的。”瀟夏曦點了點頭,看向坐在首席位置由始至終保持沉默的夜宸雋,聲音倏爾變得孱弱柔軟,卻堅定,“可能這樣做會給公司帶來更多困撓,只是我希望,可以爲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雖然那段視頻已經被截留了下來,但在辦公室她向網絡部主管進行詢問的時候,她的腦海裡仍然會不斷地浮現出那些殘忍而污穢的片段,而這些片段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必然如影隨形地折磨着她。
而她,已經不想再做那個任人魚肉的鴕鳥。倘若法制的旗杆能夠讓她悍衛自己的權利,她願意高舉旗幟,而不是躲在陽光企及不到的角落裡繼續承受凌辱。
夜宸雋抿着脣但笑不語,而他淡淡落在瀟夏曦身上的眼神分明是寵溺的,透着一種毫無緣由的縱容感。
他的態度說明了一切。
幾個看風使舵的高管立即表態:“嗯,我贊成。這樣的人就不該再留在公司裡,必須嚴懲!”
“對!居然買通江湖黑幫的人來陷害公司的同事,罪無可赦!”
“我贊成報警!”
……
“胡總監,你認爲呢?”瀟夏曦轉而端詳已經沉默許久的胡姬,徵求道,“假如胡總監也沒意見,我讓網絡部的主管將視頻以及上傳的軌跡整理成一份資料交給警方,作爲報警處理的申報文件,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投向胡姬。
她是公司的行政總監,在政商界浸泡多年,也是前任老闆跟前的大紅人,在某個程度上,她的表態決定着一部分人的取態。
半晌,胡姬才彷彿從虛空的狀態裡回神過來,怔了怔,擡眸迎上瀟夏曦的審視,淡然地道,“如果報警能夠解決一切問題,我自然不會反對。但是,這樣只會將事件的影響擴大化,無論是對公司的聲譽還是日後的發展都帶來無法彌補的損失。我認爲,低調處理會比較好。”
“如何低調?”瀟夏曦繼續追問。
胡姬咬了咬下脣,下着極大決心似的,略顯顫抖的聲音裡卻蘊含着不易察覺的無力感,“給那個人一個‘自首’的機會,讓他自動向公司提出辭呈。自此後,就是他與瀟副總之間的私人事情,由瀟副總再決定是否報警處理。”
衆人紛紛點頭。
這不啻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瀟夏曦側首狀似認真地思考了半刻,終於點頭同意,“可以按照你說的方法處理。只不過,我需要一個期限。”
她眸光
閃爍,近距離地看着胡姬緊繃的臉部表情幾不可察地放鬆下來,心底不自禁地升起一絲捉弄的愉悅。
“半天。”胡姬面無表情地輕啓着脣瓣,“半天時間足夠那個人做出明智的決定。”
“好,就半天時間。”瀟夏曦同樣沒有半分猶疑,將手上的錄音器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凜然道,“那麼煩請胡總監安排在公司內網上發出公告,倘若半天時間一過,行政部還沒有收到任何辭職信,我手上的這枚錄音器,還有網絡部整理的資料,將會交由警方處理。希望那個人,好自爲之。”
說完,她頭也不回,與來時一樣,鎮定自若地穿過衆人各種驚異的目光走出了會議室。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可是夜宸雋沒有宣佈“散會”,誰也不敢擅自離席。
整個過程,他始終噙着笑地坐在那兒,彷彿公司的好壞都與他無關,而他只不過是個看戲的旁觀者。真是氣死個人。
既然有了決議,再來討論罷免瀟夏曦副總經理一職的動議已經變得毫無意義。衆人如坐鍼氈,而夜宸雋反倒像故意將時間延長一般,單手託着下頜,視線劃過流光,饒有興趣地欣賞着每個人臉上表情的變化。
半個小時後,他才斂起好玩的神色,淡淡地宣佈“散會”。
所有高管猶自獲得大赦似的,幾不可聞地鬆了口氣,然後窸窸窣窣的收拾桌面上的物品,作鳥獸羣散。
~~~~~
夜宸雋大手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見了目光所及的盡頭處蜷縮在沙發裡的嬌小身影。
據秘書稱,她在這兒已經等候了多時,坐姿由最初的正襟危坐到現在變成了徹底的放鬆,身體斜斜地歪在靠背上,緊闔着雙眼,輕而柔的呼吸淺淺的浮在半空中,連着時間彷彿也靜止了不動。
夜宸雋無奈地哂笑,轉身掩上門。下一刻,那個小小的身影卻突然飛撲了過來,猶似尋求保護的雛鳥,鑽進了他的懷裡,全然沒有了在會議室裡與胡姬“對簿公堂”時的悍然氣勢。
他下意識地收緊雙手,遂爾從胸前憐惜地捧起她的臉,戲謔着笑道,“夏曦,你今天真讓我刮目相看。”
瀟夏曦小貓一般蹭了蹭他明顯殘留着薄繭的掌心,有種莫名的柔軟充溢在胸腔。半晌,才昂起頭,正對上他深邃若谷的眸,狡黠地笑了起來,“這樣的效果不正是你和龍五期待的嗎?”
夜宸雋垂下頭,心領神會的用指腹拭去仍然停留在她眼角那抹紅暈,也忍不住笑道,“可是我們並沒有教你用故弄玄虛的方式去糊弄會議室裡的那些人。假如他們讓你當場打開錄音器裡的錄音,那怎麼辦?”
“怎麼辦?”瀟夏曦側頭想了想,似乎絲毫不爲自己剛纔在會議室裡的表現感到愧疚,反而表現得胸有成竹,“他們不會當場拆穿的,而且,不是有你在現場控制場面嗎?要將影響範圍縮小,那麼能聽到這段錄音的人就必須越少。”
“你就那麼有信心,她會辭職?”夜宸雋依舊笑着問。
面前的小女人真的越來
越讓人難以抗拒了。想想剛纔在會議室裡,她面對着衆多高管,居然還能舌燦蓮花,抓住的不僅是手上的所謂“證據”,還有人性。
瀟夏曦從他的懷裡輕輕掙了出來,信信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除了辭職,她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們雖然沒有抓住她收買黑幫陷害我的實質證據,但是剛纔會議室裡她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假若真是鬧到了警察局,就不僅僅是‘私了’那麼簡單。這涉及的是刑事案,而我所說的也並非危言聳聽,警察真要追查起來,無論她怎麼繞,也會留下痕跡。兩相權衡取其輕,她只有辭職,才能全身而退。”
頓了頓,她輕嘆了一聲,繼續道,“我知道你們並不喜歡與警方打交道。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惹上他們。”
她絮絮而談,在幾分鐘之前的“繞指柔”又一下子變成了“百鍊鋼”,夜宸雋靜靜地聽着她的話,恍惚間有種錯覺——此刻眼前的瀟夏曦依然還是往日的模樣,只是在眉宇之中多了一些他不曾熟悉的特徵,這種綿裡藏針的堅韌反而讓他更加着迷。
“怎麼了?”瀟夏曦的目光順而滑過去,迎上他探究的眼神,故意挑起眉,奇怪地問,“我臉上有灰塵?”
夜宸雋微微搖頭,坐在她對面的沙發,兩人之間只隔着一張半米寬的玻璃茶几。
“夏曦,你變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道。
瀟夏曦怔了怔,不以爲然地撫弄了一下額前稍顯凌亂的碎髮,輕描淡寫地挽起一輪優美的弧度,“你別忘了,我現在可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三年時間足夠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三年前我爲你牽腸掛肚,三年後我爲孩子洗盡鉛華。其實,我們都在改變中,你不也變了嗎?還有龍五。”
記得上次再見龍五的時候,無意間在他的髮尾處發現了幾撮銀白色的發,雖然並不減損他的風華,這些白髮反而爲他增添了一些別樣的魅力,可是,畢竟歲月不饒人啊,任誰都逃避不了。
夜宸信的指尖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隨之拿起桌面上的煙,停留了一會兒,又再放下。
瀟夏曦張張嘴,還要再說些什麼,突然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只能掏出,只一眼,便看出了是胡姬的來電。
摁響了電話,她“嗯”了幾聲,便收了線。擡眸之間,才發現夜宸雋正狐疑地看着她,滿眼傾注了她熟悉的關切。
“是胡姬。她約我在對面的咖啡廳面談。”瀟夏曦揚了揚手機,重新放回衣袋裡。
夜宸雋隨即站了起來,“我陪你去!”
“不用!”瀟夏曦搖頭,笑着拒絕,“她約我單獨見面,相信是談錄音器的事情。那裡是公衆場合,又是光天化日的,她不敢對我做出些什麼。”
“那……小心!”夜宸雋沉吟片刻,近距離地對上她眸裡的神色,終於不再堅持。
瀟夏曦緩緩走到門口處,手搭在門把上,身體卻頓了頓,她沒有轉身,而是垂下頭,凝視着自己的指尖,低低的,一字一頓地道,“雋,能夠再見到你,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