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聽說明軍縱橫淮揚之間,這裡已經成爲犬牙交錯的拉鋸戰區,所以幾個河北清軍都是喬裝打扮秘密潛入,既沒有披甲也沒有趁手的兵器。而且揚州綠營一聲暴喝之下,這幾個河北綠營依舊沒有反應過來,還有嘗試解釋的心思,刀風及體的時候爲首者連閃避動作都沒有能夠做出來。
“休得傷人!”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斜裡刺一根短棍衝近替河北軍官挑開了那柄鋼刀,只見一個大漢如神兵天降般從門外衝入店中,撥開第一柄鋼刀後,又伸手一拉將還在發愣的河北清軍軍官扯得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司馬平的一記悶棍。
這時那個拔刀相助的大漢又是一聲長嘯:“你們先走,我隨後跟上。”
幾乎在這個大漢發喊的一瞬間,門外又同時響起幾聲高呼:
“你們帶師妹先走!”
“邢師兄先去呼救兵。”
而隨着這幾聲招呼,又有四個人從門外躍入點店內,他們抽出藏在身上的軟鞭、短棍,就向最靠近自己的揚州綠營身上招呼過去。
以前每次留人斷後時,高雲軒至少會有事先溝通幾句話的時間,奉命斷後的師兄弟固然是挺身而出,其餘人也不會忘記自己還肩負着求援的任務。而今天這次完全是臨時起意,在揚州綠營軍官擲下腰牌的那一剎那,高雲軒猛然意識到這剛來的五個人才是真正的川軍好漢,不但藝高人膽大,裝扮得惟妙惟肖,就是一口河北腔乍一聽也全無破綻。
只可惜這幾個川軍好漢還是功虧一簣,在僞造的腰牌上露出了破綻――他們雖然成功地騙過了自己這個外來客,卻沒能瞞過揚州綠營這些地頭蛇。
距離店門只有一步之遙的高雲軒在揚州綠營動手拿人的時候,不假思索地出手相助,把那個“川軍”頭目從鬼門關前拉回啦後,高雲軒纔想起來應該吩咐師兄弟們先跑路。可在高雲軒大聲下令的同時,邢至聖、吳月兒以及另外兩個師弟都喊出了同樣的話,盡數返身殺回來想搭救高雲軒。
從門外突然衝進來的五個大漢打在了揚州綠營的側翼,突然起來的衝擊讓這十幾個綠營頓時有些手忙腳亂,而幾個河北綠營也反應過來:這店也是黑店,不但店小二都是假扮的揚州大俠弟子,連這隊揚州綠營也都是冒充的。
吾五個河北綠營二話不說,也拾起身邊的板凳和撲過來的兩位少俠,還有他們的師兄弟廝打起來。能夠被康親王和輔政大臣選中潛入明軍側近偵探,這幾個河北綠營也都是身手了得,剛纔如果不是被偷襲心虛,加上身負重任,也就未必怕了那十幾個黑店小二了。
現在被逼到絕境,而且還衝過來幾個肯定是官府幹將的同伴,這幾個河北綠營的官兵也不再謹慎的逃跑,而是和敵人搏鬥起來。一邊動手,爲首者一邊還在心裡琢磨,這幾個援兵聽着是山東口音,不知道是不是康親王前期派來的山東綠營同僚,一會兒打散了賊寇一問便知。
眼看大羣人打成一團,店內的閒雜百姓頓時一鬨而散,奪路而逃的百姓把揚州綠營的把總擋了兩擋,讓他心中不禁焦急萬分,生怕被那些河北綠營趁亂逃脫。可推開擋路的人定睛一看,那幾個綠營還沒有逃走,而突然出手的另外幾個潛伏的“北京細作”也沒有混在人羣中溜掉――把總記得很清楚,這批被看走眼的司馬平誤認爲“江湖人物”的清廷細作是四男一女,現在五人俱在,很好,依舊有把這兩撥共十人的北京細作一網打盡的機會。
此時高雲軒也撿起了一根哨棍,剛纔他一腳踢飛了個當先衝上來敲悶棍的夥計,奪了這把長兵器,然後高雲軒就心裡飛速地衡量着敵我的戰鬥力:
雖然高雲軒本人和是個師弟、師妹都是山東名家的親傳弟子,打個府縣裡的衙役不成問題,但如果遇上省城裡的捕頭還是有些吃力的。而這次跟誰於爺起事更讓高雲軒意識到了官兵的可怕,本來在他們對官兵的印象就是府丁、縣丁,那種綠營兵丁比衙役的戰鬥力高得有限,高雲軒、邢至聖這種親傳也都不放在眼裡。不過山東巡撫派來的省營披甲就已經不容小視,戰鬥力已經在省城捕快之上,而省營軍官的兇悍還要凌駕於省城捕頭之上。
而北京派遣中央軍進入山東作戰後,義軍就感到壓力倍增,膠東大俠不知道厲害,以數百弟子爲親衛,帶着幾千義軍與中央軍野戰,結果根本沒有見到清廷主力,被上百個打着川陝總督標營旗號的批甲騎兵放馬一衝就全軍崩潰。膠東大俠的親傳幾乎盡數戰沒於陣,他本人帶着殘餘的弟子逃到於七這裡後,也是嚎啕大哭,稱完全不是對手一合之將,悉心培養的親傳弟子團被清軍的甲裝騎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屠殺――這還只是一個川陝總督的標營,而不是清廷最精銳的八旗部隊。
各地義軍的情況都差不多,和山東綠營尚有一戰之力,但遇到北京派來的中央軍後就全無還手之力。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李國英的川陝總督標營在山東已經是兇名遠播,擋者無不披靡,也正是因爲如此,山東各路義軍領袖在窮途末路時纔會一批批地往江南派求援使者,因爲他們聽說川軍和李國英能鬥個旗鼓相當――以前山東羣豪們還暗暗譏笑川軍奮戰四年,卻連重慶都拿不下來,鄧名名氣雖響但恐怕也有不符之處,可等他們見識過川陝綠營的兇惡後,這些人覺得川軍能抵擋住李國英的攻勢就很不易了。
不過高雲軒知道眼前的敵人不是川陝綠營的精銳,更不是清廷的中央嫡系八旗兵,他估計對面也就是一羣縣丁的水平,最高不過府丁。而剛纔被高雲軒一腳踢飛的傢伙,估計也就是個記名弟子的水平,而自己這邊的五個同盟雖然不知道深淺,但既然被委以滲透潛伏的重任,說明他們上司對這幾個人的身手還是有信心的。
“有機會打贏。”高雲軒想到此處,大喝一聲就揮棍而上,向那個揚州綠營的軍棍撲去。
“來得好!”見剛纔那個突然跳出來搗亂的清廷細作撲過來,揚州綠營的把總不驚反喜,當即揮刀與他戰在了一起。
這個揚州綠營把總的身份只是一個掩護,他的真實身份是江南提督樑化鳳麾下千總官張俊乾,這次在揚州捕殺北京細作一事關係到兩江總督和江南提督的前程、性命,交給揚州的兩江部隊既不放心他們的能力,又害怕會走漏風聲。因此漕運總督出面,讓揚州大俠等幾個黑道大哥來負責開店偵查,而巡邏支援的都是張俊乾這樣的江南提督樑化鳳親領,雖然打着揚州綠營的招牌,但其實全都是貨真價實的江南省營官兵。如果不是擔心甲裝騎兵太過招搖,而且會引起明軍的警惕,兩江總督都想把他的總督標營派來執行巡邏任務。
雙方都懷着必勝的信心鬥在了一起,激戰了一炷香之後,飯店裡的座椅被盡數踢翻,但依舊沒有分出高下來。高雲軒心裡越來越焦急,因爲清軍畢竟人多,雖然暫時奈何不了自己這邊,到哪卻把店門給堵住了;而張俊乾心裡也在大罵揚州大俠的弟子無能,他們被情急拼命的北直隸五個人打得節節後退,以致張俊乾不得不派江南提督的手下去支援他們穩住陣腳。幸好對面北京人手裡拿着的都是板凳和棍子,雖然打得揚州羣俠嗷嗷直叫,但卻還沒有出現重大傷亡導致崩盤。
“且慢!”
正在此時,一直在後面冷眼旁觀的司馬平突然再次跳到近前,喝住了難分難解的張俊乾和高雲軒。
作爲一個智謀型少俠,剛纔司馬平稱得上反應神速,在段師弟還沒有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一棍子朝着那個北京佬的後腦勺掄過去了,這份默契甚至比那些跟隨張俊乾多年的手下還要好。
不過成也蕭何敗蕭何,正因爲是一個智謀型少俠,司馬平被高雲軒踢了一個筋斗,棍子也到了人家手裡。一招落敗後,司馬平就迅速撤回戰線後,指揮師弟們開始堵門。雖然司馬平指揮得當,但這個店內的己方兵力實在有嚴重缺陷。此地距離揚州已經很近了,司馬平根本沒想到北京的細作能夠活着到這裡,還一下子跑來十個,所以這個店鋪裡的兵力非常有限,只有段庚辰一個親傳弟子。剛纔張俊乾還忽視了敵方半數的兵力莽撞地發起了攻擊,以致現在局面陷入了嚴重失控狀態,在背後冷眼旁觀了片刻後,司馬平再次上前與高雲軒四目對視。
“你們可是山東義軍?”司馬平低聲問道,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以防那正和段師弟他們激斗的北京人聽見。
高雲軒聞言楞了一下,對方的問話讓一個荒唐的想法冒了出來:“難道這幾個纔是明軍細作?所以他們能看出這那個吃麪的大漢其實是清軍假扮的?”想到這裡高雲軒又掃了一眼那個和自己激戰了半晌的揚州綠營軍官:“難道這個也是川軍?我是眼瞎了嗎?不但把清軍騎兵錯看成明軍,還把明軍細作錯看成地痞,更把川軍看成綠營?”
雖然不認爲自己的江湖眼光會錯得這麼離譜,但高雲軒還是抱着希望反問道:“你們是川軍。”
“我們當然不是川軍。”張俊乾脫口而出,隨機眼中兇光又現――他打了片刻後也有了疑心,所以司馬平上來一聲招呼他就也住手了,但對面的人居然會誤會自己是川軍,那他肯定就和明軍無關――既然和明軍無關那就是有威脅的知情人,更有清軍細作的嫌疑――都得死!
對方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高雲軒剛剛產生的疑雲立刻消散了,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會那麼差,而耳力也足以辨識大部分的真話謊言,而既然地方不是明軍,那顯然這個看上去像是智謀型少俠、武功也頂多是個記名弟子水平的傢伙就是來套話的。
“我們不是反賊。”高雲軒果斷搖頭,對面是貨真價實的綠營,所以被攻擊的北京人是貨真價實的明軍,剛纔揚州綠營雖然從腰牌上看出破綻,但他現在開始問話就說明他們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我們和幾個北京人認識,他們都是真正的直隸綠營。”
這個時候,如果對方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把地上的腰牌在撿起來看看的話,高雲軒就有機會出手偷襲。
“你們當真不是山東的義軍嗎?”司馬平懷疑地盯着高雲軒的雙眼,竭力想看破對方的僞裝:“你們和這幾個直隸人早就認識?”
而高雲軒目光清澈,迎着司馬平的逼視坦然說道:“我們當然不是反賊,我們都是山東綠營的。”
“果然不是?”
“果然不是!”高雲軒與司馬平對視,卻用餘光留意着張俊乾的動作,只要那個揚州綠營的軍官去拾地上的腰牌查看他就暴起傷人,他已經把司馬平劃歸低威脅目標,不需要優先攻擊。
但餘光裡的敵人沒有去揀腰牌在確認,而是默不作聲地一刀砍來,張俊乾判斷對手的注意力已經被司馬少俠所吸引――真不愧是智謀型少俠。
“好賊子!”早就蓄勢待發的高雲軒一個錯身躲開了張俊乾的偷襲,一棍打還過去的時候,再次飛起一腳,把還想繼續問話的司馬少俠再次踹飛了出去――三人中,他是唯一真的沒有做好防備,也根本防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