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按:今天週末,邀請一位可敬的女士共進晚餐,正常更新不加更了。
十二月初一,年底在望,現在鄧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督促扶清滅明軍攻打登州府城。而在這個時候,牙山的好漢們終於弄清楚了形勢,不是包圍他們的清軍打算撤回登州過年,而是從萊州開過來的扶清滅明軍打算攻入登州慶賀新年。而這支扶清滅明軍的統帥名義上是牙山出身的高雲軒少俠,而實際的統帥則是大名鼎鼎的大明保國公鄧名。這裡面的混亂關係,牙山羣豪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理清了頭緒,不過直到他們出兵的時候,還有不少好漢仍沒有想通爲什麼大明的保國公會率領着扶清軍去清軍的地盤上實行“滅明”大業。
彈冠相慶之後,於七、張定南等大俠命令手下繼續向牙山的山寨裡搬運糧食,同時勸說那些百姓離開山寨,這樣若是扶清軍的滅明大業失利,祖澤溥捲土重來的話,牙山根據地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不過百姓不肯走,因爲他們外面的房屋都被傑書的中央軍燒光了,他們也沒有存糧可以度過這個冬天。而且因爲這次的牙山保衛戰,羣豪對於七大首領也喪失了信心,就算把這些百姓趕出山區,等清軍回來,還是要被趕進來的,而到時候於七多半還是不肯看着他的鄉親餓死。
因此羣豪最後就和於七攤牌了,想讓大夥兒跟着他繼續幹,可以。但是首先要爭取把扶清滅明軍從鄧名手裡要來,改編爲“聯明滅清”軍。這可是能夠攻下府城的強軍,有這樣一支強兵在手,獲得招安的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對這件事,大部分頭腦清醒的領袖都不抱有什麼指望,因爲亂世有兵就是草頭王,想讓保國公把軍隊白送給自己不太容易。如果這條辦不到就算了,但是大家要求於七必須把投奔他的鄉親送給保國公,這幾萬人拖家帶口的,除了吃飯沒有任何用處,而且他們居然還不願意離開。
當着於七的面,用刀子逼他的鄉親離開也不是不行,但這樣就撕破臉了,所以大家要求於七把這些人統統帶去交給鄧名,算成是牙山派去支援的友軍。這樣不但把大包袱丟了出去,而且還可以用軍糧和有人管飯誘惑他們心甘情願地離開,而且有鄧名照顧,於七也可以不用擔心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得知數萬牙山援軍正在趕來,而且是他們的統帥於七親自領軍後,鄧名就下令給這位盟友準備最高規格的待遇。鄧名確實盤算着要把扶清滅明軍交給於七指揮,他本人不可能永遠呆在膠東,軍中還有不少江湖好漢,而且於七對山東縉紳來說也是自己人——唯一的問題就是於七的聲望不夠高,所以鄧名要想讓縉紳買賬,就得幫於七樹立威望——比如要解決軍事領導問題,鄧名可不願意自己前腳走,後腳山東這裡的義軍就又打成一鍋粥,那隻會便宜了清廷。
在於七所部抵達前,鄧名就提前派出了一個慰問團,其中不但有邢至聖和吳月兒,還有夏捷夏舉人等多名縉紳——夏捷雖然不是現在扶清滅明軍中地位最高的縉紳,但他跟隨鄧名的時間早,所以資歷過人,儼然也是一位人物了。
在派出使者團的同時,鄧名也開始在軍中吹風,表示他認爲膠東的軍事領袖非於七莫屬。
不過鄧名才吹了一天風,派去迎接於七的夏捷等縉紳就溜了回來,這些縉紳聚在一起議論了一會兒後,就一起來求見鄧名。見到鄧名後,縉紳異口同聲地表示,他們不能服從於七的領導,也絕不能把扶清滅明軍交在此人的手上。
“如果國公不親自出任登、萊兩府的提督的話,小人就帶着鄉親們回家了。”一個性急的登州縉紳說道,他剛剛加入扶清滅明軍和扶清議院沒有幾天,如果現在就撂擔子的話,估計被清廷事後追究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以往要是有這種言論出現的話,不用鄧名說話,其他縉紳就會給發言人扣上一個“通鄧”的罪名,若是說服教育不奏效的話,就會把這個頑固不化的傢伙拉出去殺頭。但今天其他縉紳卻沒有什麼反應,還隱隱表現出贊同的意思。
“這是爲什麼?”鄧名大吃一驚。
這些人雖然是牆頭草,也上了賊船,但卻沒有人想當出頭鳥,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是槍打出頭鳥。固然法不責衆,可能會迫使清廷赦免叛亂的縉紳,但領頭的那個多半跑不了——皇帝的思路很明確,如果領導者能夠落好的話,那以後挑頭鬧事的人就更多了。所以,即使是冤案,帶頭喊冤的人也難逃一死;而羣衆的思路也很簡單,鬧事一般就是因爲實在忍不下去了,大家的願望就是獲得合理的補償,讓官府適當收斂,既然目的達到了,那領頭大哥倒黴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以後逢年過節給他上一杯酒了。
鄧名知道這些縉紳的目的是招安活下去,所以出任膠東軍事領導顯然和他們的志向有違,因此鄧名提出於七這個人選後得到了縉紳們的一致贊成。反正縉紳對自己子弟有不錯的控制能力,還是糧草和軍餉的提供者,不愁於七不重視議院的意見,加上他又是有名的反賊,正好讓他去頂缸。
“於七不是雄主。”一個縉紳低聲說了一句,見鄧名的目光掃過來後,這個縉紳朝着夏捷一指:“國公問夏先生就知道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鄧名和顏悅色地問道,他的目的就是要儘可能地促成膠東軍實現長久的內部穩定,強行壓衆人同意他的意見毫無作用。
“於七的主力還在牙山吶,他這是帶了幾萬難民過來了。”夏捷連敬稱都沒有了,立刻把他的見聞說了出來,剛纔他已經源源本本地複述了一遍給其他縉紳聽。
義軍顯然沒有什麼保密意識,而於七帶來的幾萬烏合之衆也沒有保密的能力,所以夏捷等人一到於七軍中,就把他的半年來的情況摸得明白。
聽說於七把清軍驅趕前去的百姓都收留下後,鄧名微微搖頭:“於七心腸好軟,確實不是梟雄一流的人物。”
“國公說的不錯。”其他縉紳聞言也紛紛附和,如果只是這麼一樁就算了,問題是於七的軍事能力、對手下的控制能力,所有都乏善可陳,這就讓縉紳徹底失望了。
夏捷講述完畢後,鄧名沒有給出更多的評價,而是沉思起來:“這幾萬人於七居然想扔給我,造反居然還有嫌人多的,怕養不起去找糧食啊。再說這些人都和清軍有破家之仇,多好的兵員,可比他那些江湖朋友好用得多。”
不過聽到於七是想讓自己養活這些百姓後,鄧名也有些生氣:“於七當我是他的培訓中心麼?把不想要的累贅扔給我,把需要的軍隊拿走。難怪縉紳們看不上他……不過,等等,這幫縉紳要雄主幹什麼呢?”
“你們不是要招安麼?”鄧名開口問道,他知道這幫縉紳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天塌下能扛着的高個,而於七的名聲完全符合要求:“於七能不能打仗,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呢?”
“那也不能讓他糟蹋了軍隊啊,要是他把家底敗光了,虜廷爲何要招安我們?”在鄧名身邊呆久了的人,個個都有精神分裂的症狀,而這些縉紳相比董衛國來說,也都是沒出過遠門的鄉下人,所以發病速度更快,症狀出現的時間更早:“要是扶清軍沒了,我們就得不到朝廷的招安,而是會被韃子殺光!”
除了這份擔憂外,最近扶清軍在登州外圍戰中不斷告捷,也讓縉紳生出了些別的心意,有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扶這個清,改成扶明瞭,那將來保國公坐了龍廷,他們不就能跟着飛黃騰達了嗎?更有不少年輕士人也被連續的勝利激發出義膽來,以前不敢反抗朝廷那是因爲知道韃子兇殘,現在清軍眼看不是對手,那爲什麼還要剃頭?
搞清楚縉紳反對的原因後,鄧名暗暗鬆了口氣,看起來縉紳並不是想散夥兒,如果散夥兒,大家都要被一鍋端,他們只是來要挾鄧名而已,或許還夾雜了一絲表忠心的心思。
“我不能在山東呆太久,而扶清軍總是需要一個提督的,”鄧名有些爲難地說道:“如果不找於七,你們誰打算來幹?”
在場的人自然沒人敢挑這個大梁,雖然看不上於七,可恐怕還沒有一個人有他那本事,至少他能煽動起十幾萬人起事,而這幫縉紳的號召力都僅限於他們的宗族和佃戶。
“你們的顧慮我全都明白,在我離開前,我會認真和於七談談,要是他真是無法委以重任,那我就會另選賢良。”見衆人仍有遲疑之色,鄧名知道必須要給他們一點甜頭:“好吧,既然你們都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能違了衆願,在我離開山東前,我就兼了扶清滅明的提督吧。”
衆縉紳這才紛紛發出滿意的歡呼聲,雖然眼下的大計還是請求招安,不過保國公這麼年輕,帶着幾百個人到山東就能打得祖澤溥全軍覆滅,隨便指導大夥兒幾手,就能把登州的兵馬堵得出不了家門,這天下實在未可知啊。若是將來鄧名進了紫禁城,縉紳的軍隊名稱就有些難聽了,雖然可以說這是服從保國公指示,不過到時候別人是不是肯接受還是難說。而現在保國公都是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了,那這個隱患就算是徹底消除了,扶清滅明軍也就是成了苗紅根正,由保國公一手創建的部隊了。
“之前我說你們需要向清廷保舉這個提督,既然目的是招安,那肯定要走個形式。”鄧名環顧着在場的衆人:“你們誰願意起頭,向清廷保舉我爲膠東扶清滅明軍的提督?”
現場又陷入了一場難堪的沉默中,依舊沒有人願意出面當這個帶頭的大哥。不用太高明的政治智慧就可以看到,這保舉無異於一記耳光狠狠搧在清廷的臉上,帶頭的人估計要被清廷恨到骨頭裡。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起這個頭吧。”鄧名苦笑一聲,這些人依舊是牆頭草,暫時還是指望不上。
於是鄧名當即就寫了一封表章,其中向清廷保舉自己爲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帶領膠東效忠朝廷的人士,清除那些通鄧的心懷不軌之徒,不遺一賊以憂聖天子和太皇太后,署名自然還是漢將軍名。
這封表章送走後的第二天,於七就趕到了鄧名的軍營,聽說鄧名居然想讓他接受扶清滅明軍後,於七大吃一驚,簡直不能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不過我實際上也是被任命的,這並不是由我說了算的軍隊。”鄧名耐心地給於七解釋起來,再加上高雲軒等人的一些幫助,於七很快明白,這支軍隊的實際控制權有一半在縉紳們手裡,隨着時間推移,恐怕縉紳的勢力在其中的比重還會越來越大。
“這些縉紳想的大概就是讓於將軍去背黑鍋,他們可以更有把握逃脫清廷的追究。”對於縉紳的心理,鄧名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於七遲早能看出來,要是現在不說明,將來他自己發現只會更生氣,還不如趁現在把話說清楚:“而那個時候我肯定得辭職,我是大明的保國公,不可能接受清廷的招安,所以到時候這提督一職只能請於將軍來擔任——雖然縉紳們有他們的算盤,不過以我之見,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手,於將軍獲得招安的機會也更大,不是嗎?”
經過仔細的思考後,於七也認可了鄧名的說法,如果沒有扶清滅明軍,那他和牙山衆好漢現在都是死魚一條。經過這次的經歷,於七也看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讓清廷發慈悲的實力。所以不管是不是被縉紳利用,於七都需要爲自己去爭取更多的談判籌碼,而這個扶清滅明的提督職務顯然是很有價值的。
既然於七答應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幫於七豎立威信。
以前高雲軒掛着總兵頭銜時,鄧名從來都是當着他的面直接下命令給軍官。現在於七來了,鄧名就任命他爲自己的副手,擔任扶清滅明軍提督同知,而且經常和於七私下討論完畢後,才一起出現在軍事會議上,讓於七去念一些鄧名事先教給他的命令和臺詞。
當務之急肯定還是圍攻登州,現在扶清軍正在堅定地向府城推進。看到扶清軍的奇特陣容後,退回登州的綠營部隊就想先打垮他們,削弱鄧名——直到現在還有很多綠營認定鄧名的主力有好幾萬。只是這些被綠營視爲軟柿子的扶清軍比他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佃戶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對東家的各種吩咐都無條件地服從,也不懂得偷奸耍滑。
隔着木柵欄對扎也不需要什麼戰術素養,比的就是誰的兵更聽話,更像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不偷懶。幾仗下來,綠營戰無不敗,雖然傷亡不大,但是士氣跌落到谷底。現在扶清軍正在登州城周圍挖壕溝,修營寨,在本地縉紳的支持下,很快就把登州周圍挖得到處都是壕溝——鄧名覺得早就可以挖到城牆下爆破了,但縉紳們卻不肯,他們更希望綠營出城攻打他們的營寨,如果綠營不出來,就把登州圍得水泄不通再炸牆,萬一打不進城也不會給對方反擊、翻盤的機會。
不過鄧名拿出來的口號也有不錯的誘惑力,這口號就是“讓孩子們除夕夜回家”。用“孩子”來稱呼大兵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不過鄧名在山東呆的時間不長,幹出來的稀奇事比這幫同盟見過的都加起來還要多,所以這麼一件也就不是多麼過分了。
確實有很多人盼望着能回鄉過年,就是到時候戰爭不結束,正月裡、至少正月十五之前士兵大概也不願意殺人,沾上一年的晦氣——這段時間連官府都不會處決犯人。
最大的麻煩還是於七帶來的幾萬難民,這些人鄧名不可能養,也不可能運走,而縉紳也不願意管,因爲他們顯然沒有自己的佃戶可靠。而如果不能擴大自己的土地的話,縉紳也沒有必要招收大量的人手。
鄧名感覺這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因此就讓於七繼續指揮圍攻登州府,他返回萊州和暫時設立在那裡的膠東縉紳議院討論難民安置問題。現在登州基本是大局已定,縉紳聯盟的補充和動員能力根本不是登州官府能抗衡的,現在既然被帶入了消耗戰的階段,登州城陷落就是時間問題罷了,鄧名乾脆把這個獲得聲望的機會讓給於七。
十二月十日,鄧名返回萊州時,意外地遇到了北京派來的第二波使者;離開萊州前鄧名已經見過北京的第一波議和密使,那時鄧名當着縉紳的面表示他不反對議和,還把保證膠東扶清人士的安全當做了條款之一。
不過北京派來的是送信使者而不是什麼外交家,他們沒有任何承諾或是談判的權力,只能把鄧名的要求帶回北京去。
這次見到鄧名後,使者顯得很憤怒,鄧名一連串複雜的動作把北京看得眼花繚亂,而現在總算咂摸出點味道,那就是鄧名想推翻流官制,在膠東地盤上恢復兩漢時期典型的豪門推舉制。
“保國公不僅是勝朝(對明朝的尊稱)的國公,還是堂堂的宗室,怎麼會生出改流官爲土官的心思來?”
“誰說我是大明的宗室了?”鄧名哭笑不得地反問道,在山東大地上,就有好幾個冒充他哥哥的朱二太子出現:“我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後?”
“國公是勝朝哪位大王之後無關緊要,但我大清太皇太后已經詔告天下,承認國公爲貨真價實的大明宗室。”使者理直氣壯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