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了衙役的“進攻”後,明軍士兵就聚在一起研究今天的戰鬥,同時交流他們的心得。
“即使是毫無戰鬥經驗的人,在圍牆後使用步槍也沒有什麼難的,而且發揮得還相當不錯,如果是弓弩或是火銃可不行。”在之前的報告中,明軍士兵詳細列出了這種武器的各種不足,改進意見涉及各個方面,從槍托改良以保證更穩定地平舉,到在槍管上設置更精密的瞄具以適應步槍比火銃更好的精度和更遠的射程……
而這次明軍士兵討論的則是如何在戰鬥中更好地使用這種武器,一個明軍的二等兵提出圍牆有些太高:“雖然從圍牆上射擊更安全,但是爬上爬下太耽誤時間了。”
這種輪換造成很大的火力間隔,所以這個士兵大膽地提出假說,那就是在壕溝後設置一道矮牆,讓步槍兵在其後操作武器:“高度不要超過人的胸口,這樣就能迅速地裝填,射擊。以前使用火銃的時候,無法連續不斷的發火,所以高牆保護是必須的。而步槍不一定需要高牆,它射速這麼快,只要持續不斷地射擊就能擊退步兵的進攻。騎兵用壕溝抵擋一下,或許問題也不大……”
旁聽明軍討論的朱佑明感到非常驚訝,這幾個明軍講話非常有條理,而且他們一邊說還一邊自行在紙上記錄,說明他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更沒有滿嘴的污言穢語,這和朱佑明印象中的軍人完全不同——浙江很多參將、遊擊認字都不如他面前這幾個川軍士兵多,更不用說下面的小軍官了,文盲超過半數。
“這幾個人都是明軍的軍官嗎?”朱佑明忍不住悄悄問身旁的莊允城。
“帶頭的是個中士,還有一個下士,剩下的人都是兵。”和鄭堯君他們相處了這麼久,莊允城對川軍的軍銜也算是有所瞭解了。
“中士?”朱佑明一臉茫然地問道:“相當於遊擊嗎?”
“大概相當於隊副。”莊允城也無法把明軍的軍銜和清軍的職務逐個對照起來,所以只能給一個大概的範圍。
“四川是用童生當兵嗎?”朱佑明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讀書人有幾個肯去當兵,更不用說從小兵做起了。
“不是,四川那邊專門請先生教士兵讀書,這些士兵的先生都是成都書院裡出來的。”
“這得花多少銀子啊。”讓士兵識字並不能讓他們在戰場上安然無恙,也不能多挨兩箭或是多吃一刀。而且當兵的若是讀書認字有了見識,軍官們就該擔心他們不會輕易受哄騙,更容易團結起來鬧事了;別說士兵,就是將領,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朝廷用起來才覺得放心。
“保國公樂意花這一筆錢。”莊允城也感覺鄧名好像太浪費了,不過這不是他的軍隊也不是他的銀子,他也沒有資格對雄霸一方的諸侯指手畫腳:“他們的老宗師姓陳,諱佐才,是成都書院的祭酒,他們都很尊敬這位老夫子。”
“尊師重道,很好,很好啊。”朱佑明點點頭,又進一步打探道:“有教無類,這位大賢深諳聖人之道,這位陳祭酒是永曆的官員嗎?書院裡有我們江南士人嗎?”
“朱之瑜好像也在成都書院當教授,此外比較有名的就是蒙正發,也是書院的教授。”莊允城先說了自己比較有把握的消息。
聽到此處,朱佑明追問道:“我孤陋寡聞,怎麼沒有聽過這位大賢的名字呢?陳祭酒是永曆的大學士、尚書、侍郎,還是都御史?一定是進士吧,難道是庶吉士?”
剛纔莊允城沒回答對方,就是因爲答案有些駭人聽聞,不過經不住朱佑明的再三詢問:“我原來也沒聽說過這位陳祭酒的名號,聽他們說,這位陳祭酒好像當過永曆天子的把總,不知道有沒有秀才功名。”
在歸安縣的駐防營開來以前,又有兩個明軍士兵帶着大家的報告和第一次報告的一套備份離開。鄭堯君沒有對莊允城隱瞞鄧名給他的命令,早就告訴對方他們需要保證這些實戰經驗能夠順利送回川軍手中,而且他們會在萬一失敗時,把保全自己的性命擺在第一位。
這次鄭堯君又向莊允城和他的心腹子侄闡述他的軍事計劃:“縣裡的駐防綠營很可能會在十二個時辰內發起進攻,所以下次作戰的部署沒有大的變化。不過我們打算不再讓莊丁們輪番上牆,而是在牆上保留幾十個槍法最好的射手,讓他們專門射擊,而裝填工作由牆下邊的同伴完成,這樣可以形成連續不斷的火力。換槍比換人要更節省體力,而且射擊的次數也會更多。”
“這種戰術你們使用過嗎?”莊廷鉞問道。
“使用過,但是以前我們這種火銃手都必須是軍中的精銳,因爲火銃上面有火繩,如果射手是慌里慌張的新兵,不但不能提高射速,還會出現風險。不過步槍沒有這個問題,我覺得應該可以,而且我覺得裝填手兩倍於射手可能就夠了。再算上一個遞槍的人,嗯,每個射手有三個人在後面協助應該就可以了。如果是火銃兵用這個招術,就是精兵裝填手,助手至少也要四倍於射手的。”鄭堯君介紹完了全部的計劃,然後徵求莊家人的意見:“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雖然大家都估計清軍肯定會先集中兵力打莊家,但朱佑明還是把他莊子裡的子弟和不少重要人員都接來莊家了。下一次戰鬥中,朱佑明的莊丁也會參與,所以這次他和兩個兒子也參與了軍事會議。
“好,就這麼辦。”莊允城拍板,如果在這裡擊潰歸安縣的綠營,那朱佑明的家自然也保住了。如果縣兵潰敗,要想調動府城的駐防部隊就不是一、兩天能做到的了。
第二天天明不久,莊丁就報告有大批綠營向正門開來。經過偵查,明軍派來的教官判斷清軍還是會一路強攻莊門,就把四十名射手派上了牆頭,另外一百二十名輔助人員在牆下預備。又派了一些莊丁披上盔甲在其他方向上巡邏,就是沒看到敵兵的地方也部署了一些弓弩以防萬一。
清軍大模大樣地開到了距離莊門一箭之地,在那裡開始亂哄哄的佈陣。
“鄭軍士,要不要開上一輪槍?”莊廷鉞湊到鄭堯君的身邊,小聲地詢問道。敵人顯然不知道步槍的威力和射程,現在清軍實際上已經進入了步槍的火力範圍。看到這些舉着旗幟擺出密集衝鋒陣型的敵人,莊廷鉞心裡緊張,就上來詢問要不要先發制人。
“沒有必要,讓他們湊近了再打好了。”鄭堯君見對方把盾牌兵和重甲兵擺在前排,估計他們對己方的攻擊力完全沒有認識——這樣很好,清軍的重甲部隊不但沒有防禦步槍的攻擊力,反倒會拖慢整支部隊的速度,而且這些重裝部隊在翻越壕溝時肯定也不如輕裝部隊敏捷。
莊廷鉞沒有鄭堯君那麼有信心,他看到清軍的排頭兵後面還有撞木,駐防歸安縣的遊擊和兩個守備都來了,清軍稱得上是傾巢出動——也是,誰肯放過洗劫莊家的機會呢?莊廷鉞憂慮地看了看莊門,又回頭望向擺放在大門後的幾門虎蹲炮,他對着那幾門炮在心裡默默唸道:“要是門被撞開了,就得看你們了,千萬要對得起我家的銀子啊。”
……
綠營的把總樑直,背衝着莊門,信心十足地地看着眼前的兄弟們。樑直也是歸安縣人,前年浙軍慘敗給川軍後,爲了彌補空職,無數的綠營士兵被提拔爲軍官,樑直就是那時得到這個差遣的。
聽說這次先要攻打首富莊允城的宅子,然後去僅次於他的朱佑明家拿人時,整個兵營都沸騰了,這兩個傢伙竟然敢殺人造反!這真是把銀子往綠營兄弟們手裡塞啊。
“莊家的女兒、少奶奶都不許動,那是將軍要的!”樑直給他的手下們交代着注意事項:“莊允城老賊也要抓活的,剩下的兄弟們看着辦吧。”
說完後梁直就看着不遠處的莊門,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液。資深的軍官把前排的位置都搶走了,像樑直這樣的新晉軍官的部隊,位置甚至比撞門部隊還要靠後。對面不過是一羣莊丁而已,甚至不需要把門撞開,只要有幾個甲兵翻過牆去,估計就能把莊家的人都砍散了。
“這幫傢伙翻過牆去後,肯定不會好心給我們開門的,”樑直盯着那些位於他之前的同袍的背影,心裡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他們肯定直接衝進莊家內宅大搶特搶了。”
好像等了足有一百年那麼久,將軍終於給出了總攻的命令。
“衝啊,殺啊!”近千清軍(其中五百營兵,剩下是守兵和縣勇)發出雷鳴一樣的吶喊聲,人人奮勇,爭先恐後地向莊門衝去,不但兩位守備帶頭衝鋒,就連身披重甲的遊擊都忍不住躍馬來到莊門前,等着親眼目睹財富之門爲他打開的那一幕。
“活捉莊允城老賊!“樑直和他的手下都一蹦三尺高,高呼着向莊家的大門發起衝刺……
半個時辰後,
“莊老員外,我們都是被逼的啊。”
歸安縣的綠營軍官們正在嚎啕大哭,樑直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身先士卒的遊擊大人和兩位守備都被步槍擊中,將軍和北城守備雙雙當場斃命,另外一個南城守備被莊家的人拖進莊內搶救、生死未卜。
衝在前面的資深軍官不是和遊擊一樣橫死當場,就是和南城守備一樣正在接受搶救中。
被俘的二百多綠營官兵在莊家的大門前聚成一團,周圍有近百個莊丁圍着他們,其中二十幾個端着步槍,剩下的拿着長矛和大刀。
普通士兵在後面抱着腦袋蹲着,而樑直和其他軍官都在隊伍的最前排跪着,他們一邊抽打自己的嘴巴,一邊衝着大門門樓上的主人高呼:“莊老員外,都是李煥那個北佬逼小的們來的啊!”
“鄉里鄉親的,老員外饒命啊。”
“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有人眼尖看到了朱佑明,就朝着他哀嚎起來:“朱老員外,您幫忙說句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