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剛剛看着還是白日當頭,陽光暴烈,可沒一會兒就已經是烏雲壓城,緊接着,瓢潑大雨便傾泄而下。
早晨天氣還好,所以,何貴“上班”也沒帶傘,看着這雨來得急,本來倒也沒放在心上,一般說來,這樣的雨都下不了多少時間。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這雨竟越下越大,足足兩個時辰都沒停下來,於是,他有點兒急了。
“涼快倒涼快了,可這要是趕回去,還不得成了落湯雞?”
站在屋檐下面,伸手張了兩把雨水,又蒙到臉上洗了一把,何貴又轉頭向一旁的金雲槐說道。
“落湯雞倒也是小事,淋着了,回去趕緊換洗一下,也犯不上什麼風寒:.不一樣,金雲槐看着外邊的雨絲,臉上卻是有了一絲擔憂,“兩個時辰都還沒有減小的勢頭,說不定還得再下上好一陣兒,下一天也有可能……永定河那邊恐怕已經漲了水了!”
“看你多緊張,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夏天嘛,河裡肯定都得漲水……這又怎麼了?”何貴笑問道。
“你還沒弄明白,何老弟!”金雲槐搖了搖頭,“永定河故稱渾河,每到雨季便河水陡漲,其河水湍悍,挾沙順流而下。渾濁湍急的河水,足使下游諸河相匯處水量倍增,形成水,致使上游宣泄不暢。河水泥沙大量囤積。造成河水氾濫、河牀改道。因此又有‘無定河’之稱。康熙年間,便曾多次造成洪災,附近百姓苦不堪言啊。”
“‘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深閨夢裡人’,我說怎麼一直找不到這‘無定河’是在哪邊,原來就是永定河!……朝廷難道沒治理過?”何貴問道。
“怎麼沒有?康熙三十七年,渾河發大水,洪災嚴重,聖祖爺便曾派于成龍大力治理。雖一時效果不錯,可惜卻不能長久。後來,朝廷又多次整治,甚至還引附近牤牛河清水入永定河,意圖‘借清刷渾’,可是,即便如此,效果依然不好。每隔數年。便要重新治理一次,要不然,泥沙淤積,就又是洪災。甚至還有幾次治理不及,永定河水還倒灌到了牤牛河裡……上一次。永定河治理還是在乾隆三十八年,我有一位朋友居於河邊,就曾對我說過,去年的形勢就不太好,水勢不見比往年大,溢水壩卻已顯得太低,想來下面已經積得差不多了。今年如果再碰上大雨,一不小心說不定就又是一場水災!”金雲槐嘆息道。
“呵呵,想不到蒔庭兄居然還記得這麼多東西。”何貴又伸手張了一捧雨,笑道:“其實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我雖然對水利的事情一竅不通,可是,既然永定河距離北京如此之近,朝廷斷然是不會視而不見地。說不定,就你感嘆地這當兒,就已經有人往那邊跑了呢!
“這可難說!你難道沒聽說?”金雲槐反問道。
“聽說什麼?”
“新任的順天府尹蘇凌阿是個糊塗蟲,除了要銀子,什麼都不會!指望他派人去看着永定河,哼,難!”金雲槐冷哼道。
“蘇凌阿?……不會吧!”何貴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上一次還是劉河東對他說過:曹文埴被罷職後,由和珅舉薦,這位蘇凌阿蘇大人就被調到了順天府當府尹。可一般說來,在那種情況下被選出來的,理應有些精明纔對,怎麼會是金雲槐說地那樣?
“這世上不會的事兒多了!論起來,那位蘇府尹其實倒也蠻精明的。他去年進京的時候,因見和中堂聖眷日隆,立即就託人說媒,把自家閨女說給了和中堂的弟弟,而且,不僅不要聘禮,嫁姑娘的時候還倒貼了許多……你可曾聽說過這種事情?結果現在就看出好來了,一年之間,由道臺到順天府尹,一下子就升了兩級,這要是放到普通人身上,沒個十多年根本就別想。”金雲槐搖頭嘆道。
“呵呵,這就叫眼光啊。機遇,只屬於敢於伸手地人!哈哈哈……”何貴大笑。
“哼哼,話是有些道理。我就怕到時候,和中堂反而會被他這位精明的親家給拖累了啊!”金雲槐搖頭嘆道。
“你跟在和中堂身邊比我久的多了,難道還不清楚咱們這位和中堂有多精明?想拖累到他,哪有那麼容易!”何貴搖頭說道。區區一個蘇凌阿算得了什麼?日後的和珅,幾乎就是整個大清王朝的腐敗源頭,可也沒見有什麼人能把他怎麼樣!而等到了嘉慶當政的時候,那就不是別人拖累他和中堂,而是他和中堂拖累別人嘍!
……
又跟金雲槐閒聊了一陣,大雨依舊不停,也不見小,眼看着已經可以“下班”,何貴也不願意跟別人一樣等着,乾脆叫過一個戈什哈,花了二兩銀子,讓到街上買了兩把傘,跟金雲槐一人一把,然後,小聲哼哼着“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的歌詞,直接就冒雨回到了已經開始被人稱爲“精品巷”的住處。
“唉呀,生意不錯啊,居然都快坐滿了!”
站在孫記茶館門口,看着幾乎滿座地廳堂,何貴倒是小小吃驚了一把。下雨天,留客天,這麼大的雨,客人都走不了,也只有留在這兒喝茶,所以,人滿倒也不算出奇。可居然還有穿着官服的人坐在這孫記茶館裡面閒聊,倒是少見。好像自從知道這裡有間茶館開始,這裡就只接待過自己跟豐升額,還有倭興額這三個當官的,而且那也是各有原因。真要是平時,那些官員裡,就是最低地從九品,也沒見來過一號兩號的。怎麼今天……轉眼看了看旁邊。何貴才明白
那是對面精品人生地客人!
“大人,您回來啦!”收回看向店裡地目光。何貴又跺了跺腳,想把腳上的泥濘弄掉一些。這時,周虎子已經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殷勤地幫着收了傘,順便還拍打了拍打他身上的水漬,然後。也不管他要沒要,直接就到櫃檯上端來一壺熱茶。
“笑那麼滲人,想幹嗎?”找了一張靠邊地桌子坐下,喝口熱茶,暖和了一下,何貴又盯着這小子問道。
“嘿嘿,大人,您辛苦了!”
“打住!”聽着這話。何貴連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小子有屁就放,少來跟我來這套那套的!老子聽着虛得慌!”
“嘿嘿,您老英明。一聽就知道小的有事求您……”周虎子彎腰陪在一邊。嘻笑道。
“就你這模樣,是個人都知道有事兒!”何貴罵道。
“大人您這是笑話小的!嘿嘿。不過,既然您讓我說,那小的就說了。其實小地這事兒,對您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事兒,就是一句話罷了……”周虎子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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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一句都沒有!”自從幫官保、趙小順出主意賺了點兒錢,孫家小店這幫力把,尤其是周虎子這幫熟悉點兒的,可沒少煩何貴,可他又不是財神爺,怎麼可能說讓人發財就發財?而且,他真要是一個接一個的都答應了,還不把肚裡的貨都得掏空了?以後還能混什麼?所以,一個都沒有答應幫忙。後來他又做了官,地位陡然不同,那些小子倒也不再煩他,只是偶爾試探着提上那麼一句兩句,就跟周虎子今天這架勢差不多,所以,爲了堵住這幫傢伙的口,何貴只有先把話說絕點兒。
“嘿嘿,您先別忙着不答應啊!”周虎子陪着笑,“其實我不是想再煩您。就只是想請您幫小的說句話,能到精品人生幫個手就成!”
“……你想到那兒當夥計?”何貴詫異道。
“對對,就是!”周虎子連連點頭道。
“就你?……”何貴看了這小子一眼,又嗤笑着搖了搖頭:“你說你力把當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想改行了?你要是真想當夥計也行,不過,就你這模樣,我看最好還是先跟官保學幾個月再說,正好順便幫幫店裡的忙!而且,我跟精品人生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你找錯人了。”
“您別這樣啊!誰不知道那位豐升額豐大人全都是靠了您地金口才翻了身的?只要您一句話,別說一個夥計,就是個小頭頭,嘿嘿,我周老虎那還不是穩穩當當的拿到手?”見何貴不答應,周虎子急了,湊過來着臉求道。
“沒戲就是沒戲。你再求也沒用!我跟精品人生的恩怨,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清楚?”伸手推開這煩人地傢伙,何貴又對那幫正坐在一邊死瞪着這邊的力把說道。他倒是真沒想到,這幫傢伙居然這麼會打主意,要不到做生意地法子,就想去精品人生賺工資!……沒錯,自從他幫豐升額再出了一次主意,精品人生就重新又活了過來。不僅做轉椅,還做各種傢俱。而且,都是首創,這些玩意雖然後世看着很平常,可放到現在,就是新鮮物件兒了:就像把書架放到牀頭,這年頭誰見過?再把牀腿一鋸,牀板加厚,再鋪幾層軟墊,那些人也認不得這就是簡易版席夢思!……就這樣,一新鮮,精品人生的生意就又重新火了起來。可是,那只是他跟豐升額之間一樁交易而已,他不想再在裡面摻雜其他的東西,這跟豐升額又給了他一筆錢的事情不一樣。周虎子這幫人要真過去了,以後要是有事,豐升額都不用自己出面,他礙於這幫傢伙,恐怕也不好拉下臉皮來不幫忙。
“什麼恩怨?就知道糊弄人,你不都跟人家和好了嗎?”見何貴就是不答應,周虎子不滿地嘟囓道。
“你小子懂什麼叫和好?……還反了你了,再煩老子,信不信我踹你!”見這小子不服,何貴擺起了官威,罵道。
“得得得,不答應就不答應。都隨您還不成嗎?”雖然熟,可官就是官,跟老百姓之間就是有差距。何貴一擺勢子,周虎子這小民只有退步。
“少他媽擺着張臭臉。官保、小順那邊又不是不缺幫忙的,你要是真有心,幹嘛不過去?都是朋友,以後做大了,他們還能虧了你?看你那沒出息的熊樣!”
雖然說話聲音一直都不大,可這孫記茶館也沒多大面積,看到其他的客人,甚至還有個穿官服的也把臉轉向自己這邊,何貴有些不舒服,又朝周虎子罵了幾句。
……
“呵,何大人腿腳好快,我進戶部衙門的時候,金大人還說你剛走,可一直追到這裡,居然還硬是沒追上!”
把周虎子罵到一邊,何貴又朝櫃檯要了點兒小菜,正準備拿回屋裡吃點兒,順便也換一套衣服,卻又突然聽到街上有人在叫他,轉過身,就看到劉全打着傘走進了店門。
“喲,劉總管,您這是……來來來,快進來!”
急忙把人接到店裡,重複了一下剛纔周虎子對自己做過的那些動作,再把人讓到凳子上坐下,何貴又朝對方問道。和珅那裡難道有什麼大事兒?這劉全可都找了老子第三次了,以他目前的身份,都快擔待不起了。
“何大人,不說別的了……咕咕,”幹了一杯熱茶,劉全也不顧自己半拉身子都是溼的,又急着說道:“我們主子說啦,明天你不用到戶部衙門去了!”“什麼?”何貴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