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跪在墓前,守了整整三天。這是鄉下的規矩,若是村裡有人死了,須得停靈三日,派人寸步不離的守着,只等三日之後,道士選定的吉時到了,方纔下葬,意指讓死者入土爲安。平凡年紀幼小,自然記不得這許多,當下撮土爲香,在出塵子墳前拜了幾拜,灑淚而別。
平凡離了亂葬崗,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上了官道。他先前連遭大變,早已神情恍惚,又淨餓了這幾日,腦中眼前,都是一片混混沌沌的。他甚至不知自己從哪裡來,該往哪裡去?
心中迷迷糊糊的只是想道:“我就這麼走吧,走到哪裡算哪裡,他日壽命盡了,隨地一躺,也就死了。管他什麼上清派,北邙派,與我又有什麼干係?”
忽然之間,平凡腦中電光一閃,驀地想道:“是了,我怎的竟把爹爹忘了?師父死了,爹爹纔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不管他有病也好,沒病也好,我終究是要回去,再也不離開了。”
主意打定,平凡抖擻精神,大踏步往來路返回。餓了,便吃野果果腹,渴了,便飲山泉止渴。直到一個月後,平凡終於披了一身風塵,一瘸一拐的回到村口。
~~~~~~~~~~~~~~~~~~~~~~~~~~~~~~~~~~~
“爹爹,我。。。”
平凡一句話只喊了一半,忽然啞了。他滿眼驚駭的發現,村口的那間茅屋,不知何時竟已化作一堆灰燼,靜靜的躺在村口。不,不止是村口的茅屋,就連整個村莊,此時也都已被大火燒燬,遠遠望去,活脫脫一副人間煉獄圖。臨近山腳,隱約可見一兩處零星火苗,或明或滅的閃爍不定。一股屍體燃燒的焦臭之氣,撲面而來。
平凡仍不死心,從村頭跑到村尾,又從村尾跑回村口,口中不住呼喊,只盼天可憐見,好教父親聽到。如此來回數次,村裡仍是靜悄悄的再沒半點聲息。霎時之間,平凡只覺整個世界彷彿都塌了,心裡空蕩蕩的,既不想甚麼,也不感到甚麼,似乎天地世界以及自己的身子也都驀地裡消失,變得不知去向。突然之間,平凡大叫一聲,暈死過去。倒下之前,似乎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唉,可憐的孩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凡“啊”的一聲大叫,醒了過來。伸手一摸,只見掌心全是冷汗。原來就在剛纔,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裡,一片黑漆漆的,滿地都是燒得焦臭的屍首。
平凡睜開眼來,只見四周窗明几淨,似乎是間客房模樣。房中桌椅齊備,擺設甚是整潔。窗外,清冷的月光投在地上,更添了幾分寒意。平凡披衣下牀,心裡翻來覆去的只是想道:”到底是誰救了我?這裡又是哪裡?他爲什麼又要救我?“
正思忖間,卻聽門外腳步聲響,走進一個**歲年紀的小女孩來。那女孩一身鵝黃衣衫,柳眉鳳目,膚色白皙,雖然年紀尚幼,卻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平凡只瞧得一眼,便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那女孩見了平凡,也不認生,問道:”你可算是醒了!喂,你叫什麼名字?“平凡道:”我叫平凡。”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的問道:“你。。。又叫。。。什麼名字?“那女孩聽了,臉上一紅,道:”我叫沈青璃。“頓了一頓,又道:“你既已醒了,不如隨我去前廳,拜見我爹孃。”平凡心想:我的xing命也是他們所救,拜謝一番,也是應該。於是應了聲好,任由沈青璃拉着往前面跑去。
二人到了前廳,早有一男一女等候。男的名叫沈天河,是沈青璃之父,女子名喚孟非煙,自然是她母親了。那沈天河身形瘦長,一身天青長衫,神清骨秀,十足一個書生相公模樣;孟非煙一席粉紅紗裙,容貌甚美,神態卻慈和的多了。偶爾眼神一動,也是凌厲如刀,令人不敢bi視。眉目之間,依稀與沈青璃有幾分相像。
孟非煙將平凡上下打量了一陣,眼中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來。半晌,孟非煙緩緩說道:”孩子,你願不願意隨我們走?“平凡聞言,不由一怔,問道:”爲什麼要跟你們走?“
”你這笨蛋!“沈青璃伸出手去,用力在平凡胳膊上擰了一把,壓低了聲音道:”我爹孃的意思,就是想收你爲徒呢!這等機會,可遇而不可求,還不趕快上前謝過了!“平凡仍是呆呆的不知如何作答。沈天河,孟非煙見他如此駑鈍,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過得片刻,孟非煙道:”孩子,你想不想學本事?你若學了本事,別人就再也不能欺侮你啦。“說着伸手凌空一指,窗外忽的烏雲滿天,接着一個霹靂閃過,竟而下起雨來。孟非煙又向窗外一指,立時雲散雨收,竟不留半分痕跡。平凡見了,不由看得擠舌不下,小小心靈之中,早已充滿了驚佩之意。沈青璃卻伸出舌頭,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過得許久,平凡仍是一言不發。就在沈,孟二人以爲他要放棄之時,平凡忽的跪了下來,朝着二人不住磕頭。不多時,地板上便染了一層血漬。
“夠了,夠了!”孟非煙見狀,趕忙起身相扶。平凡被她在肋下一扶,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雙眼之中,盡是求懇之色。
“師兄,你瞧這孩子怎樣?”孟非煙回過頭去,低聲問道。沈天河點了點頭,道:“很好。”孟非煙道:“什麼很好?”沈天河道:“孩子很好。”孟非煙聽了,橫了他一眼,嗔道:“你這人,就這麼難開金口麼?多說幾個字,也累不死你!”沈天河微微一笑,說道:“修行一途,艱辛無比。恆心毅力,纔是第一要義,資質差些,也沒什麼打緊。我小的時候,又哪裡聰明瞭?”孟非煙道:“這話倒也有理。既如此,咱們明日便回山去。至於拜在哪位門下,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沈天河道:“正是這話。”
二人商議停當,各自攜了一人,回到客房安歇。平凡躺在牀上,想到日後也能有沈,孟二人的本事,報仇雪恨,自然不在話下,一時想起父親,師父的深仇,一時想起孟非煙高明無比的本事,不由得心潮澎湃,難以自已。卻又如何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