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驚雲寺後山有一方水月湖,水月湖旁邊有一座茅草屋,寺新來的和尚都知道,這裡住着一個年輕人,看相貌十五六歲的樣子。每當有寺裡的和尚來後山挑水砍柴時,這人時常會主動上前,熱情的幫忙,還經常詢問寺裡的近況如何如何。可讓寺裡和尚納悶的是,這少年卻不是和尚。一頭烏黑的長髮到肩,身着素色衣物,瞳孔明亮,眼神清澈,更像是山下某個王侯將相、富貴人家的公子爺。寺中甚至有許多和尚說,這個人是外面王侯家裡的某位公子,因爲犯了大錯,來這裡思過。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腰上繫着一條細細的繩帶,繩帶的一旁,綁着一朵白色潔淨的蓮花。花不離身,不管何時看見這少年,都見他腰上彆着這朵雪白色的蓮花,讓人看見便產生一股極爲冰冷的寒意,只是少年臉上陽光般的笑容,卻是極容易讓人忽略了這刺骨的冰冷。
這少年,便是梵風。
只是如今,他已不叫梵風,而是梵瘋。
驚雲寺裡對從小在寺中長大的和尚十分信賴,就像是親傳弟子一樣,從小培養,凡是年滿十六歲的和尚,都會給予一個選擇權,。一是繼續留在這裡,二是離開還俗。一般情況下,寺裡從小養大的小和尚,基本都是小時候寺中收留的,無依無靠,至親雙亡,驚雲寺便是他們的第二個家,另外留下來,在驚雲寺中還有一定的前途。而那些半路出家、或是因爲躲避災禍、躲避仇殺而出家的和尚則沒有這項權利。
今天是梵瘋離開驚雲寺的日子,他早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一年前,比他大一歲的小雨和梵驚雲,皆是選擇了下山。小雨獨自下山,不知去往何處。而梵驚雲則是被一大幫人接走,梵風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來路。只是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如親人一般,分別時,分外傷感。曾經的三個人的天空,現在卻要一個人獨自支撐。梵瘋不知現在其餘二人過的如何,小雨的性格熾烈,要強,不知道在外面會不會被人欺負。梵驚雲雖是被人接走,但梵瘋還是有些擔憂。畢竟外面不像寺中,一切都無需擔心,有寺中照料。在外面,凡事必須靠自己。
梵風把梵驚雲當哥哥看待,同時也把小雨看成自己的親人。只是,除了親人之外,他似乎還對小雨有着一種別樣的情愫,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直至小雨走時,他都沒有說出口。
現在梵瘋也要離開了,離開這個待了十幾年的地方。
他進入茅草房裡,收拾了一下行李,將一些日常用的必需品系在包袱裡,背在肩上。此一去,便是到自己從未到過的俗世之中,一切還都是未知,必須要準備周全。收拾完了東西,整理一下衣裝,摸摸腰上繫着的白色蓮花,一陣冰涼之意傳來,梵瘋微微一笑,便順着小路,來到寺中。
清晨時分,天還未亮透。寺中人極少,來寺裡拜佛的人更是寥寥無幾。自從那間震驚天下的事情之後,驚雲寺受到極大影響,香火一直不好,這也與梵瘋有極大的關係。
梵瘋穿過寺院,看見了自己以前一直住着的柴房,他來到這裡,輕輕推門進去,柴房裡睡着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和尚,和自己以前的模樣十分相像,似乎做夢夢到了什麼,時不時喃喃自語幾聲。梵瘋微微一笑,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那時候就是居住在柴房裡,吃不飽,睡不暖,小雨和驚雲時常會帶些夜宵來看自己,三個人坐在星空下,暢想着未來。梵瘋搖搖頭,輕掩了房門,順着小路朝驚雲寺的大門走去。
還未到達,梵瘋遠遠的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一笑,他就知道一定會在這裡看到他。這人正是粗眉毛,他正靠着驚雲寺外的牆壁,不知在思索些什麼。粗眉毛眉毛還是那麼粗,眼睛還是那麼大,還是那樣的呆板無趣。只是這呆板中,似乎還隱約夾雜着一絲絲智慧。
“你一定是要走了吧。”
“是的。”梵瘋恭敬道。
“走吧,走吧。我很早以前就說過,驚雲寺留不住你們三人的。”粗眉毛嘆息一聲,仿若無奈,又仿若早已洞穿此事。
梵瘋沉默不語,他後退幾步,面朝驚雲寺和粗眉毛,“砰”的跪了下去。
“我梵風自小無父無母,是驚雲寺養我長大。驚雲寺方丈就是我重生之父,驚雲寺是我重生之母。請受孩兒一拜。”梵瘋說完,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粗眉毛看着梵瘋,微笑而不語,如一尊看透了世間百態的大佛一般。
“師叔,還有一事,我想對你表明。”
“何事啊?”
“您的鍍金袈裟,是我燒的。當時弟子對您恨之入骨,故而做下這等錯事,還用言語來欺騙糊弄師叔,實在是罪大惡極,請住持師叔責罰。”
“好。”粗眉毛和尚先是一愣,隨即哈哈一笑,那就“罰你十年之後,來我驚雲寺中,給我買一件新的鍍金袈裟。”
梵瘋也是一愣,而後一笑,轉過身去朝山下走。他不敢回頭,因爲他怕粗眉毛看見自己眼裡的淚水,笑自己不像個男人。
“要是粗眉毛知道我哭了,肯定會在寺中大肆宣揚,那梵瘋走就走吧,竟然還跟個娘們似的哭了。”他肯定會這麼說。梵風想着,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山下走着,走向自己期盼已久的未來旅途。
他不知道,此刻站在山門處的粗眉毛,已然是老淚縱橫。
大雷音寺,我梵瘋來了!
青州是一個極小的州,在這茫茫的大地上,比青州更大、更繁華的不知道有多少。不過這對梵瘋來說都不重要,他下山的第一站,是距離青山百十公里的清河鎮。
清河鎮距離青山不過百十公里,但這對於從未走過遠路的梵瘋來說,還是夠遠了。雖然路途勞累,但畢竟從小在寺裡做慣了苦活,現在這一走路,反而顯現出了小時候積攢的優勢,那就是體力比常人好些。
走了幾日,梵瘋便來到了清河鎮。走時攜帶的乾糧也快要吃完了,梵瘋就去路邊上買了些乾糧,補充以後的消耗。弟子下山還俗的時候,寺裡會給弟子一筆不小的錢財,用這筆錢財,梵瘋倒也是能活下來一段時間。梵瘋心想着,就算沒有錢,自己還有手,就算做最低等的雜役,也不至於餓死。當然這只是梵瘋這樣想,如果真的要他去做,想必他寧願被餓死,也不會甘願被呼來喝去像個奴隸一般。
在清河鎮梵瘋四處打聽,看看有沒有寺廟之類的處所,讓他今晚能夠安睡一夜。初來乍到,梵瘋對一切都不熟悉,還不敢去酒樓等一些地方住宿。這一問,倒是有人對他說,清河鎮寺廟是沒有,但是卻有一個組織,叫做“驅邪會”。驅邪會裡的人員,大都是一些閒散的和尚和老道尼姑之類的人,他們聚集在一起,倒也沒有門派、男女之見,組成了這個一個民間組織。平日裡,若是誰家有妖魔邪祟作怪,便請驅邪會的去,做一做法,驅趕一下鬼怪。
梵瘋一聽,覺得這倒有趣,如果能加入這個驅邪會,不僅有了棲身之所,還可以掙點錢花,不做白不做,這可以作爲他慢慢了解這個世界的第一扇窗戶。於是他就打聽了驅邪會的地點,在清河鎮的邊緣,還要再往前走個十幾裡地才能到達。梵瘋就加緊了腳程,想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驅邪會,以免天落了黑,發生什麼意外
驅邪會在清河鎮的邊緣地帶,是清河鎮和梅隴鎮的交界點。梵瘋走着走着,四周的行人便逐漸稀少,樹木、灌木叢逐漸增多,畢竟這裡算不得發達,人煙稀少也是正常。天色漸暗,就在梵瘋正走着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面猛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本來天色就陰暗,梵瘋還偏偏喜歡在這個時候琢磨一些妖魔邪祟之事。這一拍快沒把梵瘋給嚇死。
他扭頭一看,卻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頓時氣就消了一半。
“姑娘爲何拍我,難道是想要在哥哥的肩膀上搭一程順風車?”梵瘋笑道。
“你想得美,我都在後面跟你很久了,看這天都黑了,你還往那邊走,莫非是想去梅隴鎮?”
“跟我很久了,姑娘你居心叵測啊。”梵瘋道:“我並不是去梅龍鎮。”
“哦,我明白了。那咱們是一樣的,走吧。”女孩說着就往前走去,不管梵瘋了。
“哎,別介啊。什麼就咱們是一樣的,姑娘你知道我要去哪?”
“天已經黑了,你不住宿,卻依然朝這邊走,說明你是着急着趕路,着急着趕路,卻不是去梅隴鎮。可前方,再無別的人家,只有一處和尚老道尼姑以及社會閒散人員待的驅邪會,你不是去那裡,還能去往何處?”女孩一臉的狡黠。
“姑娘心思縝密,實乃神人也。”梵瘋跟了上去,與她並肩行走。
“姑娘你也要去那裡?”
“恩。”
“姑娘你去那裡幹什麼?”
“別再叫我姑娘,我名字叫天瀾,你直接叫我小瀾就成。”
“姑娘好名字!”
“你再叫一聲試試!”
“我叫小風,小瀾你可以叫我小風,不必客氣。”
“你說的這不廢話嗎,你說你叫小風,我不叫你小風,那還叫你什麼?”小瀾沒好氣的說。
梵瘋自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的真名,自從出了大雷音寺事件以後,幾乎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梵風這個名字,而且還知道他已經死了。儘管現在自己叫梵瘋,可音是相同的,自然還是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小瀾倒是很活潑,一路上一直說話。可是她大概沒想到,梵瘋比她還能貧,死皮賴臉的不斷找話題,開着玩笑,當然,他們兩人還彼此交換了自己的信息,不過梵瘋說的自然都是假的,現編的。他剛剛下山,誰都不相信,更不會相信這樣一個半路認識的女孩。兩個人路上不斷閒聊打趣,倒也忽略了時間和路途的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