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着,李先生丟一個眼神給了邵友濂。
腦袋靈光的邵友濂豈不知此人要自己捧場的意思,“李先生所言極是”,他用讚許的目光熱切的望着馬建忠,“雖說下官耳目閉塞,卻也知道眉叔自從抵達滬上以來,一直盡心公務,對於洋務那更是留意有加,可謂滬上不可多得的國之良臣”。
誰知道邵友濂剛剛說到這裡,馬建忠卻是搖搖頭,不禁輕輕的嘆了口氣,可那掩藏在裡頭的情緒卻是深沉得甚至有些凝重。
“眉叔有啥煩惱,不妨對李某訴說”,李先生帶着某種愛護似的關懷般的口氣說道,口氣之中不經意露出了某種大包大攬的意味。
“難道李中堂那邊有啥新動向了嗎?”,邵友濂如今身負着調停海上事務的重任,一聽李先生這句話,他敏感的浮想聯翩了起來。
“李先生,鄙人以爲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保全輪船招商局的資產”,馬建忠直勾勾的盯着李先生,帶着明顯迫切的口氣說道:“這樣才能以備不測”。
聽到了這裡,花廳裡頭的座上客們不禁都顯得緊張了起來,這辰光再聽悠揚的絲竹之音,彷彿變得尖利了起來,彷彿隱隱有金石之聲。
李先生的目光和馬建忠一碰,然後扭頭看了看邵友濂,“如今在北邊,李中堂正在和法蘭西國人談着嘞”,他一邊說着,一邊伸出筷子去,自顧的夾了一塊糖醋海蜇皮,扔進嘴裡“嘎嘣、嘎嘣”的嚼了起來。
“想我李玉堂跟隨者中堂大人多年,也沒見過這麼胡攪蠻纏的東西”,說着、說着,“這些個洋人,嘛不是玩意兒”,李先生不由得冒出來一句天津話,在吳儂軟語的席間,顯得很是突兀。
聽到這裡,邵友濂連忙拿起筷子和勺子,把那盤子中白灼的大蝦,分成了兩碟,親自端到了李玉堂的面前,“您消消氣,先嚐嘗南方的江河鮮味”,他小心的賠笑說道。
要說江南的鮮味,放進去黃酒,入水一汆,張牙舞爪的個個傢伙們,都蜷縮了身子,浮在碟子底部淺淺的一汪湯汁裡頭,不動彈了。
這李玉堂一看,笑了,他捻起了一個渾身通紅的大蝦,“敢情兒好”,忽然自失的一笑,“鄙人看着那些洋人,就像這麼個吃食兒”,他對着新鮮的蝦米自語道。
聽到這裡,邵友濂不解了,他看了看李玉堂,他回頭又看了看馬建忠,發覺他的神情和自己不一樣,卻是十分的凝重,“李先生說笑了”,他尷尬的笑道。
李玉堂夾起一隻大蝦,跟剛纔一樣,還是自顧的大嚼了起來,連皮帶殼,楞沒見他吐出啥來。
這辰光馬建忠似乎不像邵友濂這樣去留意李玉堂的古怪舉動,他昂着頭,“李先生”,神情頗有些激昂的說道:“不知李中堂那裡新近有什麼消息?”,他擔心的追問道。
李玉堂聽到馬建忠的話語,“怎麼辦?”,不禁激憤的嚷嚷道:“李中堂的意思,怎麼辦也不能盡依從着洋人們”,說到這裡,他一雙筷子有意無意的戳到了大蝦米上頭。
“若說法蘭西早些日子在歐陸大敗與普魯士,卻偏偏要在我堂堂大清國面前找回面子”,李玉堂氣咻咻的叫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別說安南北寧、興華丟了,只要朝廷之中還有李中堂這樣的擎天一柱,管教法蘭西討不了好去”。
說到了這裡,李玉堂頓了一頓,然後緊緊的看了邵友濂、馬建忠一眼,“這節骨眼上,國家多事,還要你我同心,爲國分憂”,他昂奮的對着旁邊倆人說道。
“那是、那是”,邵友濂一聽李玉堂的話語,連忙表示着自己的態度,“卑職一定不辱使命,維護好上海灘一方平安”,他連連點頭說道。
“鄙人這次來,正是爲了輪船招商局之事而來”,李玉堂說到這裡,鄭重的望着馬建忠,表情十分的嚴肅。
馬建忠一見李玉堂看着自己,“如今環顧世界,列強無不以實業興國”,胸中不由得熱血上涌,“卑職身受重託,定當不辱使命,維護好大清國的這點血脈”,他慷慨的說道。
李玉堂聽到這裡,滿意的看了看馬建忠,“臨行之時,李中堂交代屬下了一句話”,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然後接着說道:“‘疆兵以足食爲本,攘外以安內爲先’”。
“這不是明朝于謙、於少保說過的一句話嗎?”,馬建忠一聽就聽出來了,不過他的臉上卻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李先生這句話其中可是大有來頭的”,一旁邵友濂沉吟着,反反覆覆的琢磨着這句話,“難道是...”,他忽然覺得心驚,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模糊的身影晃呀晃的,在他的面前盤旋着,一陣子在空中,一陣子又好像在黃浦江湍急的漩渦之中掙扎着。
“難道是今朝的地皮大亨潤立兄?”,邵友濂心頭艱難的蹦出了這個名字。
“先生何以說安定內部?”,馬建忠聽到了這裡,不禁驚問道。
李玉堂深沉的看了看馬建忠,“聽眉叔的口氣,必定不瞭解李中堂胸中的籌劃”,他不禁沉吟道:“輪船招商局乃是大清國的,不是商賈所能把持的”。
一旁的邵友濂看似笑呵呵的,並不插話,“看樣子上海灘上又要掀起一場風波了”,他心頭瞬間颳起了一陣風浪,那浪頭蓋過了黃浦江上的洶涌波濤。
“鄙人還記得李中堂曾經說過,‘由官總其大綱,察其利病,而聽該商董等自立條議,悅服衆商,冀爲中土開此風氣,漸收利權’”,李玉堂略微流露着教條的口吻說道,一邊說着,一邊他戴着的瓜皮帽頭習慣性的昂了起來。
“這應該還是李中堂的官督商辦”,馬建忠低聲的自語道,其實他一直就是這樣子來理解的,自然說出來句句話都是發自內心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