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孫更生的那張臉凍得烏青,神情萎靡不振,一副憔悴的模樣,讓羅佳琳望上去,心頭不由得疼了,“孃舅”,她輕呼道。
“佳琳”,孫更生忽然臉上有了些喜色,只見他提起了手中的口袋,炫耀般的在羅佳琳面前晃了晃,“儂曉得這是什麼?”,他有些興奮的說道。
羅佳琳有些迷惑的看着這個不大的口袋,她費力的擡起頭來,整個身體也稍稍的離開了沒有花架子的牀,一雙含着抱歉眼神的眸子望着這個小小的口袋,雖說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麼,不過有一點她是曉得的,那裡面一定是食物。
“難爲孃舅了”,羅佳琳一邊嘆息道,一邊其實已經猜出來了,裡面是雜合面一類的,那裡面摻雜着一些五穀雜糧什麼的,舊時候窮苦人家過日子離不了的主糧。
孫更生一見外甥女猜不出來,更加的得意,原本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了兩抹紅暈,“佳琳”,他興奮的說道:“這是洋麪粉”,一邊他又搖晃了一下。
“哦”,羅佳琳聽到這裡,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呼叫,緊跟着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大勁頭,一骨碌她翻身下了牀,連衣服也披上。
“佳琳,小心着涼了”,孫更生慌忙上前勸阻道,一邊他趕緊抓起上衣給外甥女披上,“這小囡”,他愛憐的說道, 誰知道孫更生一個沒按住,羅佳琳歡天喜地的捧着麪粉口袋走到隔壁去了。
都說上海人過日子是螺絲殼裡做道場,果然不一會兒,
從隔壁狹小的竈房裡面傳出來誘人的香味,那是混合着黃芽菜、香蔥,還有點兒豬油特殊的香氣,悶悶的,瀰漫在了不大的臥室外帶充做飯廳的小房間裡。
孫更生這下簡直就是喜出望外,家裡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哪裡還有錢買豬肉,真是讓人奇怪了,“這小囡”,他不禁想要探出頭去看個究竟。
可孫更生剛剛支起身子來,羅佳琳已經捧着一碗麪進來了,缺牙的碗上面熱氣騰騰的,透過羅佳琳有些急切的想要擱到桌子上的舉動來看,熱度一定是很高。
孫更生好奇的看着面前的這碗陽春麪,果然裡頭泛着油花,他詫異的挑起手擀的麪條,下面浮起來幾顆油渣兒,“這小囡”,孫更生的眼角不禁溼潤了。
“聽洋人說今天許個願,就能心想事成”,看樣子孫更生知道的事情還不少,連聖誕節的事體也曉得了,“這小囡看樣子是求了外國的神靈的”,望着久違的油葷,這個明顯消瘦下來的漢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時候羅佳琳又捧着一碗陽春麪走過來了,“孃舅”,隨着她的呼喚聲的,是疑惑的口氣和疑惑的眼神,“儂哪裡來的洋麪粉”,看過去她的指縫間還殘留着一些雪花般白皙的粉末,就像外灘上那些摩登女郎塗抹的雪花膏似的。
聽口氣,羅佳琳是知道這些舶來品的價格的,“孃舅哪裡去弄的?”,她嘀咕道,不過聲音卻不低,剛好被孫更生聽到了,“快來吃麪了”,他有意的打岔道。
“哦”,羅佳琳也不及細想,或許是她久病體虛,捧起這一碗加了些醬油的、有滋有味的麪條,埋着頭,狼吞虎嚥的吃起來,全然沒有女孩子的斯文。
這辰光孫更生欣慰的笑了,“阿姐啊,小弟總算把丫頭拉扯大了”,他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此刻一盞豆油燈下,有光明,雖說很微弱;有食物的香氣,雖說沒有火雞大餐那樣的色香味俱全;更沒有外灘上那些洋人、新貴們觥籌交錯之間的歡歌笑語和場面上的交際,顯得格外的冷清,甚至有些過於寒陋了。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越過上海縣城牆,就在幾裡遠的地方,戶戶笙歌,依稀聽過去,聖誕狂歡仍未結束,今夜無眠。
很快聖誕節的*過去了,外灘上的碼頭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和繁忙,亨同也親自來到了這裡,檢查運送過來的貨物的情況。
“親愛的亞拉伯罕”,路易興奮的朝着亨同說道:“您看看”,隨手他遞過來一本賬本,上面記載着一個星期以來,碼頭上卸下來的福壽膏數量。
亨同接過來,仔細的翻看着,“有一千多箱嘞”,他滿意的笑了,“不過進度要加快”,他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
這辰光一艘貨輪船“唔、唔”的鳴響汽笛,吐着長長的黑煙,又靠近了十六鋪碼頭來了,望着轉載得滿滿的、上頭標註着“西洋良藥”、“對華專輸”字樣的木箱子,路易和亨同倆人都流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