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唻,一定是的”,羅佳琳顯然被過度的擔心扼住了整個的心靈,他想起了孃舅停在院子裡廂的東洋車、也就是俗稱的黃包車,昨晚紋絲不動的趴在了尋常辰光常存放的地方。
這樣的蛛絲馬跡越想越多、越聚越攏,羅佳琳柔韌的身軀被心頭的巨浪狂暴的襲擊着,竟然有些搖搖欲墜了起來。
一旁路易說不出的尷尬,只是小心的賠着笑,只是這樣討好的笑容,應了一句華人裡廂的俗話,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如今無論是羅師爺和自己身旁的心上人都牽掛着那位吉凶未卜的人。
路易雖說羞慚莫名,可是心眼卻是蠻靈光的,他緊緊的盯着羅佳琳,生怕她有啥三長兩短的,這頭一見心上人出了狀況,“怕是要跌倒唻”,隨着一聲低低的驚呼,他敏捷的伸出手去,扶住了羅佳琳。
羅師爺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羅佳琳心頭的忐忑不安,“十有八九這位小妮子的親人是去了道臺衙門了”,想到這裡,他的臉不禁緊繃了起來。
“要說邵大人最恨的就是福壽膏,說是這樣的東西害國害民,有百害而無一例”,羅師爺同情的看着羅佳琳,心頭顯然不禁勾起了痛惜的情緒,他因爲一夜未眠的臉頰上,顯得更加的滄桑了。
“羅大人究竟在尋思着啥?”,攙扶着羅佳琳的路易聚精會神的觀察着羅師爺的表情變化,他的心頭緊張的掂量着這樁事體。
羅佳琳依偎在路易的懷裡,漸漸的定住了漂泊不定的心神,“這位大人”,忽的羅佳琳掙脫了出來,她竭力穩住了自己的腳步,對着面色凝重的羅師爺話語淒厲的說道:“小女子能否跟儂去衙門裡廂瞧一瞧”,她的話語中帶着央求的口吻。
徐潤心頭思忖了一晌,毅然的擡起頭來,“眉叔”,他艱難的開口說道:“不瞞儂講,鄙人今朝來,也是爲了虧欠局裡款項的事體”。
“原本鄙人租賣下了幾塊地皮,打算起造房屋”,徐潤乾澀的話語響起來了,“誰曉得大清國和法
蘭西戰事一開,伊洋人的銀行惜貸,而阿拉錢莊在去年的金融風暴之中,元氣大傷,也借貸不出多少的資金,因而鄙人的週轉和後續開發資金越發的緊張了”,他緩緩的說道,話音之中,包含着十分的沉重。
馬建忠一邊聽着徐潤的陳述,一邊也是艱難的點點頭,“說起時局,今朝輪船招商局也是深受其害,經營上步履維艱哪”,他心頭隨着被徐潤話題喚起而沉重的嘆息一聲道。
“要說吾拱手把手頭的地皮轉讓洋人們,鄙人實在是心不甘、情不願”,徐潤坦然的自陳道:“若說是這些洋人們囤積了更多的地皮,不知又要掀起多大的風浪,那可不得了唻”。
說到這裡廂,徐潤喉頭哽咽了,他臉上帶着三分羞愧、七分無奈,站在原地,側着頭,然後對着馬建忠用力抱拳,晃了幾晃。
馬建忠走過來一步,更加的靠近了徐潤,只見他的臉上也是百感交集,“潤立兄”,馬建忠感慨的說道:“鄙人雖說追隨李中堂遠在京津,初到上海灘,可兄臺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您的胸中抱負,鄙人雖不敢說了解,卻也略知一二”。
徐潤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眉叔別講了”,他再一次埋下頭來,表情慚愧的看着地上的青磚,“廉頗老矣”,他有些哀婉的嘆道。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馬建忠陡然的神色一變,激昂的接過徐潤的話頭說道:“鄙人以爲兄臺春秋鼎盛,何出此司馬牛之嘆?”。
馬建忠以問帶答,話語傳遞了過去,只見徐潤神情卻不見亢奮起來,卻是婉轉低迴,似有難言之隱。
“難道潤立還有啥話不方便說出口來嗎?”,馬建忠心頭驚疑的猜測道:“恐怕他遇到了啥麻煩”,不由得這樣不確定的心思流露到了臉頰上,越堆積越多、越厚重,這辰光整個房間裡氣氛凝重而又壓抑了。
“眉叔”,徐潤艱難的開口了,“鄙人有個不情之請”,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顯得有些羞於啓齒似的。
“潤立兄看來心頭有些想法,不妨先聽聽再說”,馬建忠心想道,一邊他緩緩的坐下來,目光炯炯的望着欲言又止的徐潤,用自己的目光撫慰着有些情緒低落的這位同仁。
徐潤望着目光柔和的馬建忠,情緒明顯的好轉了許多,他走回了椅子前頭,準備坐下來,這辰光屋裡的氣氛就要隨着徐潤的坐下開始變得緩和了。
哪曉得徐潤並沒有坐下,而是像釘子一樣的戳在了那裡,臉上就像掛了一層厚厚的嚴霜似的,這樣的外殼掩蓋住了他的自尊受挫而流露出來的羞愧感,這位華界叱吒風雲的地皮大亨不得不面對着自己的同胞,袒露出最爲脆弱的一面。
顯然徐潤充分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嘴皮嚅囁着,臉上的表情十分的黯然,並且迅速的傳遞給了馬建忠。
馬建忠忽的又站起身來,伸手去握住了徐潤的手,“潤立兄”,他的誠懇透過了這個細微的動作傳遞了過去,一時間倆人緊緊的握住了手,在這樣誠摯的氣氛當中,有啥話該是好說了。
“拖欠局裡的款項,鄙人一定設法補上”,徐潤斬釘截鐵的說道,悲壯的情緒溢於言表,讓馬建忠不禁更加的心酸。
“如今的上海灘上,要籌措一筆鉅款來歸還欠款,談何容易?”,馬建忠想到這裡廂,不禁深深的替徐潤擔憂道:“只有去尋洋買主了”。
“只是讓潤立兄輕易朝着洋人們低頭,恐怕有些強人所難”,馬建忠越想,他的臉色越顯得十分的難看。
“要說和這些洋人們求告,等於是屈膝下跪”,徐潤望着對面這位重任在肩的輪船招商局會辦,心頭也是百感交集,越看他越能領會到面部甚至有點扭曲的馬建忠,這辰光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有損個人體面不說,恐怕還要被人說成有損國格”,徐潤一想到這裡廂,“後果可想而知”,一想到這位來訪的同仁將會坐上囚車,遊街示衆,甚至押解到了大清國龍庭去,接受嚴厲的懲罰,一陣寒風掠過他的心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