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有些心煩,準確的說是心亂了,他忽然起身坐在了牀上,一雙有些熬紅了的眼睛茫然的瞪着窗外,那一盞盞華燈閃爍着璀璨的光芒,把外灘裝點得跟水晶宮似的,隨着藍黑色的天幕下,紅男綠女的慾望,組成了生動的不夜城。
不多的辰光,路易已經出現在了這顆幾乎落光了葉子的法國梧桐樹下,只有光禿禿的枝條直插夜空,彷彿一個個驚歎號,生動的給路易腦海中的問號做了註腳。
路易有些失望的溜達在樹身周圍,遲遲的逗留不走,周圍的燕語鶯聲飄過、婉約笙歌隱隱傳了過來,無時無刻不在刺痛着他,“那天我喝得太多了”,路易忽然埋怨起自己來了。
這時候,自來火投射下來的影子,把路易的身影拉得很長,那辰光有首竹枝詞形容上海灘裡廂道: 自來燈火遍街頭,馬去車回極暢遊,如許繁華得未曾,歡場逝水,轉眼空花,一再低徊,不勝惆悵。
只是路易心有不甘,信步徘徊在外灘的江堤邊,一路走過去,漸行漸遠了。
忽然從後面跑來了一輛漂亮的馬車,雖說是天寒地凍的大冷天辰光,儂卻是敞着篷,刻意做出來的,喚作兜風,上面自然坐的是摩登佳人。
“嘚嘚嘚”,裹挾着一陣旋風似的,那馬四蹄翻飛,竟然揚起一陣香氛,其實香氛一詞用得十分恰當,阿拉要說路人甲、或者乙走得老遠了,就算有些香氣,也老早散去了,只是世上有一個地方,盛產老好、老地道的香水,那裡廂就是法蘭西,儂曉得伐?
如此地道的香氛不用問了,路易感覺老親切了,那勝過香氣的香氛繚繞着他經久不散,原本垂頭喪氣的路易精神爲之一振,記得他聽過些上海灘上本幫的說唱,那裡面有一句唱道:未折一枝心已闌,說的是採花不如賞花,嗅着香味,心頭已經陶醉了,阿對?
“既然上帝讓我遇到了她,就不會找不到她”,路易始終堅信這一點,吳儂軟語中有這麼一句:走得着,謝雙腳。
走着、走
着,前面可就熱鬧了,有道是:申江今作不夜城,管絃達旦喧歌聲,華堂瓊筵照夜樂,不須燒燭紅妝明。繁華的十里洋場,到了英法租界搭界的這塊地方,地道不夜城,自來火照的天地一片通明。
依照上海老城廂的規矩,這辰光早已經黑燈瞎火,人們進入了甜美的夢鄉了,周禮中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習慣,千百年來上海老城廂裡廂的人們還頑強的遵守着。
據說老城廂裡廂裡的百姓傳聞可外國的雷公電母到了上海灘,那一切都顛倒了,日夜不分,統統都是一樣的雪亮,上天震怒,誰用洋燈將遭雷擊,上海道臺邵友濂甚至禁止洋燈,以免不測。
可華界禁得了,租界可大行其道,路易走過去一看,戲院、酒樓、青樓,洋酒館,家家是高朋滿座,喧譁不堪,雖說夜半三更的,卻正是生意興隆的辰光,四周自來火燈一片雪白耀眼的光芒,可說是看得西洋景纖毫畢現,那西洋鍾秒針走到了時鐘上刻度XII,隨着出來個金屬的小人兒,拿着個小錘,叮叮咚咚的敲擊了十二下,宣示着此刻已經是光緒十年早春二月某一天的凌晨十二點了。
“Cher”,隨着一陣黏糊糊的招呼聲,愛麗絲走了過來,只見她那水蛇一般在照耀得如同水晶宮一般的房子裡扭來扭去,一邊走過來了,顯然她是招呼路易這位洋紳士的。
“嗨”,路易下意識的招呼了一聲,隨後緊閉了嘴巴,顯然他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言了,因爲今晚他並不是來此消遣的。
愛麗絲走過來了,“Cher”,她的聲音變得更加的嬌嗔,活像洋房子裡的奶油,而且透着地道的巴黎腔調,這句招呼和英倫三島的dalin一個意思,親愛的。
隨着愛麗絲越走越近,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染黃的頭髮盤起來了許多的花色,高聳起來,學的是西洋油畫裡面宮廷貴婦人的花樣盤發,很是摩登,身上穿着一件旗袍,外面卻披着一件法國路易時代樣式的披肩,就像她原本是華人,卻說着洋人的語
言。
愛麗絲可是外灘上數一數二的交際花,和那小桃紅同是歡場上的姐妹,和路易也是老相識了。
看到路易東張西望的模樣,阿拉不開心了,“哦喲”,愛麗絲紅脣一撅,發嗲了,“無老歡喜儂個!結果吃了空心湯糰”,交際花頓時有些勿歡喜,這洋克拉不解風情倒是坐定了。
果然雅各布一聽亨同說話得體,心中大喜,“哦呵呵”,他頓時滿臉的堆起了微笑,“亞拉伯罕年長雅各布幾歲,拿華人的俗話說,老成持重,鄙人有事還要多多請教”,他反而謙遜的客氣道。
自從其父伊利亞斯·大衛·沙遜三年多以前過世之後,這位野心勃勃的冒險家就把經營福壽膏賺來的大把真金白銀逐步投放到了上海灘的房地產項目上來,這次返回滬上的目的就是要大舉擴張。
看看雅各布罕見的對亨同的殷勤,他究竟會給這位同樣勁頭十足的冒險家帶來什麼,接下來就要發生什麼,或許就連亨同本人也不曾預料到,這纔是應了華人的一句老話,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聽說亨同先生馬術不錯,能否給大家表演一下哪?”,雅各布一邊說着,一邊挽緊了自己寄養在這裡的英國純血馬,用力的把它牽到了亨同的身邊,一副盛情的摸樣,讓經多見慣的話題也有些受寵若驚。
亨同望着神駿的高頭大馬,有些眼熱了,“這些馬可是橫跨了大西洋和太平洋過來的,名貴得很”,他感慨道:“看來雅各布先生擡愛了”。
亨同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躍躍欲試的感覺,尤其是當着兩位上海灘房地產大鱷的面,此刻連他也沒有仔細去想背後深層次的原因。
亨同動作熟練的翻身上馬,然後一緊繮繩,那馬一邊隨着勒緊的繮繩一個人立,前蹄騰空,後蹄蹬地,“嚯~”的一聲長嘶,然後兩條前腿着地,亨同一鬆繮繩,可了不得了,馬兒撒歡似的,飛奔而去。
“好啊”,下面沙遜倆兄弟一齊爲他喝起彩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