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曉得伊個娘娘就是寧波姑娘嫁到上海灘上的,原本阿拉上海灘就是移民的城市,這樣的事體不稀罕。
讚美歸讚美,石骨鐵硬的小寧波還是依然忠實的履行着自己的職責,“儂說說來做啥的?”,他口氣稍微緩和的對着路易問道。
“貴介”,路易想起了羅佳琳曾經跟他說的,稱呼別人家做事體的,最好用尊稱蠻靈光的,哪曉得一用,靈光了,只見小寧波高興的點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
“鄙人久慕張園大名,想要來畫幅畫”,路易趕緊搭話道,就在這辰光,羅佳琳一見走近了,“大襟布衫--只掄進勿掄出”,她用寧波話和小寧波搭起了話。
小寧波一聽,“哦喲”,他興奮的問道:“人客可是寧波人哪?”。
一見說的鬧熱,羅佳琳笑顏如花,話語說的嫡糯般的親和,“是的呀”,她應承道。
“不過今朝小女子倒要改一下說法”,羅佳琳對着小寧波親切的說道,她趁機要進一步拉近和這位看門人的距離。
“儂要說啥?”,小寧波驚奇的對着羅佳琳問道。
“尋常吾老家都說‘大襟布衫--只掄進勿掄出’”,羅佳琳笑道:“其實大襟布衫反穿,--只袖頭子掄進也掄出”。
小寧波聽到這裡廂,先是一愣,然後殷勤的笑意堆滿了臉頰。
“一見到家鄉人吾心裡火熱嗬”,小寧波一邊對着羅佳琳說着,連帶着扭頭對路易也格外的客氣,“甭管吾家老爺發不發脾氣,人客可不能慢待了”,一邊說着倆家話,一邊他大打開了大鐵門。
這裡廂羅佳琳走後,四馬路上這座精緻的繡樓上,方城之戰正是激戰尤酣,“啪”,隨着小桃紅一張牌出去,一圈桌上的牌友們個個圓睜杏眼的看着新出的牌。
別說打麻雀,就連幾千裡之外的宮裡頭,阿拉聖母皇太后、連同公主、格格,還有大名鼎鼎的小李子、李蓮英都好這口,不奇怪今朝成了大清國的國粹。
那辰光有人就說:叉麻雀,凡一百三十六,曰筒,曰索,曰萬,曰東南西北,曰龍鳳白,亦作中發白。始於浙之寧波,其後不脛而走,遂遍南北。又有人說,伊錯了,是阿拉上海灘隔壁裡廂的太
倉州流傳出來的,是儂看太倉之糧的辰光,打天上俯衝下來搗亂的麻雀個辰光,得來的靈光。
雖說出處各說各的,不過有一點,距離上海灘都不遠,而且散佈了出去,發揚光大了,不是由好事者吟詩一首講道:麻雀何難打,只求實者虛。逢和須要算,死聽不爲輸。三項家家大,雙風對對符。自摸清一色,喜煞牧豬奴。
剛剛講道這裡廂,巧了是小桃紅做莊,只見她似乎想起了啥,心有旁騖之際,一個犯糊塗,發出了箇中風,底家翠喜拍了下來。上家愛麗絲跟手發了一張白板,對面小玉也拍出。其時小桃紅正坐對面,翠喜對着她有些發嗲,一會勸小桃紅髮這張牌,一會又說發那張牌,好像她是抱膀子,而不是來打麻雀的似的。
愛麗絲聽她說話,丟出來一張八萬,底家翠喜一攤就出。桌上衆人仔細看時,原來是北風暗克,二三四萬一搭,三張七萬一張八萬等張。如今愛麗絲髮出八萬,底家翠喜數了數:中風四副,北風暗克八副,三張七萬四副,八萬弔頭不算,連着和下來十副頭,已有二十六副,一翻五十二,兩翻一百零四,萬字一色,三翻二百零八。
小桃紅做莊,打的是五百塊洋錢一底的幺二架,莊家單輸這一副牌已經二百多塊。小桃紅輸倒輸得起,只因這張牌是自己發的,再加以嗔怪翠喜多嘴,不由得勿歡喜儂了,頓時拿牌往前一推,漲紅了臉,說道:“自古賭場勿父子,各掃自家門前雪”。
“今朝我們打牌四個人,就數儂多嘴多舌的,原來存心來做我一個的”,小桃紅輸了許多的銀子,嘴巴撅得可以掛盞洋油燈了,只聽屋裡就她一個人嚷嚷道。
“天上嘸沒跌殺鳥,地上嘸沒餓殺人”,一旁要好的姐妹愛麗絲似乎樂呵呵的哼唱道,一副自得的樣子,想必早些的辰光,後頭躲着做事的好妹妹佳琳上來就是一圈,讓對面的鹹魚翻身了,難怪她幫襯着要唱起這段彩頭來了。
望着稀少的人煙,孫更生茫然的垂下頭,寶貝似的拿出一個小紙盒子,欣賞的打量着這盒洋火,就像安徒生筆下的小女孩一般。
忽的,孫更生劃燃了一根火柴,明豔的光焰照亮了他黝黯的臉龐,只見他把焰頭伸向了卷好的印度麻頭子上,一
邊貪婪的*着,很快就從黃包車的側面冒起來一縷縷青煙。
似乎這樣的癖好,跟後頭品味雪茄煙那派頭差不多,只不過比起那些悠閒的上海灘聞人來說,這位癮君子更像是狼吞虎嚥似的,恨不能把每一口煙霧都吸進喉嚨裡去。
這辰光邵友濂和羅師爺倆人對視了一眼,然後邵友濂也不請趙伯韜坐下,只顧着自行坐下了,一點上沒有場面上的那些客套,這讓慣於見縫插針的大買辦頓時傻眼了。
一邊的羅師爺用手示意趙伯韜坐下,就在邵友濂下首的一張矮些的椅子上,還不像上次,坐在邵友濂旁邊,起碼也有分庭抗禮的感覺,這傢伙,想做啥?
“邵大人”,趙伯韜老老實實的、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今朝儂請我來做啥?”,他以問句開頭,先是試探的口吻,有腔調。
“趙買辦想必也知道,如今時局艱難”,邵友濂沉緩的道出了開場白,“而上海灘上洋人們卻大發利是,百姓們艱難度日尚且只能求一果腹”,他說到這裡廂,大有深意的看了一旁的趙伯韜。
“大人說的那是、那是”,趙伯韜圓熟的點着頭,“鄙人身爲大清國子民,理應爲朝廷分憂,替大人效勞”,他乖巧的答道。
邵友濂聽到這裡,“嗯”,他輕輕的點點頭,作爲上海灘的主官,不管眼前這個洋人的利益代言人老實不老實,態度還是要肯定的。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邵友濂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茶,看上去波瀾不驚,其實在他心頭,已經如黃浦江的波濤般洶涌了。
“果然又說到房子的事體了”,趙伯韜暗暗叫苦道,其實他也有他的苦惱,“不是鄙人不做事,而是洋人們勢力大,輕易招惹不起,他們來了上海灘上,就像伊家裡廂的柴門一樣”,他想到這裡,不禁掏出雪白的西洋進口手卷,擦了擦汗。
只見搿搭趙伯韜擔着他的心,“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溼何由徹!”,而埃面邵友濂接着慨然的吟誦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