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這樁事體的來歷有根有據,但凡明理之人都能拎得清的,旁邊座位上的趙伯韜聽到了這裡,嘴角不禁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偏偏麻煩就在這塊地皮和洋人們搭界了”,徐潤接着激憤的對着趙伯韜辯駁道:“說起來世上的事體就有這麼巧的,隔壁有個惡鄰,拎得清的變成了拎勿清唻”。
說到這裡,徐潤氣得嘴脣哆嗦了起來,頓時有些語塞。
“潤立兄所言極是”,趙伯韜聽到這裡,神情分明顯出了傷感,他垂着頭,“如今法蘭西國駐滬的領事李梅已經向邵大人提起的照會,說是要承領這片漲灘”。
“儂曉得伐?”,趙伯韜心頭有個聲音在響亮的高叫道:“照會唻”,說起洋人們的照會,那是了不得的,比喻成最後通牒或是城下之盟,一點也不過分。
趙伯韜尋思到了這裡,一雙眼睛迅疾的瞥了一眼神態激動的這位賦閒在家的在招商局會辦,他哪敢告訴他這個新近出現的情況,一時間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過了一晌,趙伯韜恨恨的長嘆一聲道。
這辰光他可不在像上次那樣,讚賞徐潤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仔細品味如今屋裡沉悶的氣氛,倆個人都灑脫不了。
聽到趙伯韜的嘆息聲,徐潤敏感的目光掃視了過來,他緊緊的盯着這位訪客,嚅囁的雙脣之間想要吐出啥心曲,只是一時間千頭萬緒的,他再次語塞了。
這辰光趙伯韜忽的擡起頭來,他的目光緊緊的望着神情激昂的徐潤,怎麼看怎麼也覺得這位華界一隻鼎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
“難爲潤立兄唻”,趙伯韜百感交集的感慨道。
隨着趙伯韜這句話說出口,徐潤扭過頭來,卻意外的發現這位天涯淪落人的臉上笑意越來越濃厚,賽過了清晨黃浦江面上涌起的晨霧,盤旋在臉頰上頭,怎麼也不肯散
去。
“竹園,儂這是怎麼的唻?”,徐潤不禁驚問道。
只是徐潤的話語剛剛說出口,忽的他的心念一動,“記得上次竹園來,殷勤的邀請鄙人和新沙遜洋行合作”。
想到這裡,徐潤忽然覺得身子一軟,頹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頭,想起自己上次說過的那句話,他頓時感覺到一陣心慌意亂。
“啥叫做‘先顧了眼前再說吧’”,徐潤頗有些懊悔自己爲啥要留個活口,“這不是給洋人們留下個把柄了嗎?”,他驚惶的心想道。
這辰光趙伯韜仔細的察言觀色,臉上不禁露出了歡喜的神色,“鄙人還記得上次來試探潤立兄的口氣,他講過‘先顧了眼前再說’,而眼前的情形對於這位華界地皮大亨來講,越來越不利了”。
趙伯韜說擔心的,確是實情,前頭說起胡雪巖、胡大財神去年辰光破產了,雖說徐潤僥倖暫時度過了一劫,只是他地皮上頭的經營,欠了各家錢莊百多萬的銀子,如今正是焦頭爛額了。
想到了這裡,趙伯韜不禁很是擔憂的打量着徐潤,只見這位身處險境的淪落人一如上海男人那樣,到了啥情形,都不自禁保持着臺勢,一副沉着的模樣。
“看起來潤立兄心未亂”,趙伯韜讚許的點點頭,“這樣子接下來就好講話唻”,他稍微放心的心想道。
這頭徐潤細心的觀察着這位說客的舉動,他已經瞧出來了趙伯韜的一舉一動滿含着善意。
“要講和竹園賢弟合作,不是不可以考慮的”,徐潤微微的點點頭,竭力的說服着自己,聽他的口風,隻字不提洋人二字。
在徐潤的潛意識裡頭,還是不肯親口承認自己要和洋人們打交道。
想到了要和自己的老相識打交道,徐潤頓時面色平和了下來,“竹園賢弟,儂有啥話,不妨直言”,他心緒坦然的說道。
趙伯韜聽到徐潤自
己肯接納自己的意思了,不禁面露喜色,只見他忽的站起來,對着這位自己敬仰的前輩,連連的拱手行禮。
“潤立兄”,趙伯韜心情激盪的高聲對着徐潤說道:“記得上次鄙人和儂講過,要是你我聯手,或許局面會是另外的一番情形”。
說到這裡,趙伯韜一雙透亮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徐潤,裡頭隱含着抑制不住的興奮之情。
徐潤聽到趙伯韜如此坦率的話語,還是禁不住的就是一愣,“竹園賢弟果真是快人快語”,他的嘴巴因爲這句話而微微的張開了,神情間顯得頗爲複雜。
“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徐潤不禁感慨的自語道,頃刻間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宿命的表情。
“想不到徐某人好強了半生,竟然到了末了、末了”,嘟囔到了這裡,徐潤黯然神傷了,他的話語微微有些哽咽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命嗎?”,徐潤的感慨一發而不可收拾了起來,他悲憤的昂起頭來,無語的仰望着花廳上頭幽暗的頂棚,那裡彷彿有司命之神在冷峻的笑着。
趙伯韜一旁也是板着臉皮,雖說於公於私,他今朝都算達成了意向,不過僵硬的表情說明了他的心情並不輕鬆。
“想不到一向倔強孤傲的徐愚齋也低下了頭”,趙伯韜的心頭無奈的嘟囔道:“真是世事艱險,足令英雄氣短唻”。
邵友濂看了看顯得頗有些焦頭爛額的亨同,心頭輕輕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洋鬼子哪”,那裡頭的意思十分的耐人尋味,是啊,想一想我們天朝大國,地大物博,就算你們那點兒停在外灘江邊上的火輪船,又能搬走我們多少東西呢?
心頭抱怨歸心頭,面子上邵友濂可一點兒也沒有帶出來,這位官場上老練的人物可謂城府頗深,一點也不流露出自己的心思,反而故作輕鬆的笑了,他的笑是顯得如此的從容,彷彿在只是一次閒聊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