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鄙人會流落在了此地?”,想到這裡,亨同輕微的晃了一下之後,終於站穩了,想必是荷包裡頭的幾塊錢起到了作用。
這辰光門房打量着走投無路亨同,洋洋自得的笑了,這樣的笑容伊見過的,想當初劉姥姥尋着了周瑞家的,算是找對了廟門,今朝這個爲阿拉華人長了臉的人有心發發善心,順便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
“吾跟儂講”,門房頗有些得意的說道:“既然儂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教你見個真佛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回話,卻跟鄙人不搭界的”。
“不過,儂先安頓下來”,門房說到了這裡,“等到尋着了機會,鄙人去和沙遜先生講一講”,說到這裡,這位有心顯擺的華人好心的又仔細的打量了一眼亨同。
“這位華人怎麼啦?”,亨同看到門房仔細打量自己的目光之中,帶着些審視的意思,他心頭困惑的嚷嚷道。
“俗話講:‘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門房瞧着亨同,心頭嘀咕道,俗話講言爲心聲,果然被他瞧出些蹊蹺來了。
“儂切飯了伐?”,門房好心的對着亨同問道,一邊他細心的觀望着眼前的這個洋人。
門房看上去此人臉色有些蠟黃,“哦喲”,他不禁一聲輕嘆道:“瞅過去這個洋人面有菜色唻”,他顯然吃驚不小,儂曉得伐?想當年阿拉上海灘浪向,洋人們吃香的、喝辣的,伊出來沒有見識過一個堂堂的洋人還捱餓的。
講到這裡,就有講一講儂唻,人家洋人剛剛啃了幾個紅薯,啥面有菜色,不過是緊張過度弄的花頭,阿對?
有心幫幫忙的門房講到這裡,關切的望着亨同,想必他心頭在考慮究竟是請這個洋人吃啥東西,陽春麪還是泡飯醬菜,倒是蠻好的唻,阿曉得?
望着一臉關切的門房,亨同反而顯得緊張了起來,“鄙人初來乍到的,但凡有啥事情,都不要麻煩別人”,想到這裡,他果決的搖搖頭。
“喏、
喏”,門房看到這裡,不禁有點得意的哼哼了一聲,當着這位洋人沒有吃飯,自己果然拎得清唻,他由衷的笑了。
只是一眨眼間,門房的眉頭皺起來了,“不過”,他嘴裡絮絮叨叨的念道:“鄙人職責所在,倒是不能走遠了”,他尋思開了。
拜託儂究竟講的啥?讓人聽上去腦袋裡廂全是漿糊了,“要講起來往洋行裡廂送碗陽春麪啥的,沒得坍了臺勢”,他輕聲的唸叨道。
尋常辰光老沙遜洋行叫外賣啥的,都是法國大菜、本幫菜等等上等的宴席送過來,沒的講就叫上一碗陽春麪,退了臺勢不是?
尋思到了這裡,果然難倒了這位精明的上海男人,儂講把早上餘下的泡飯醬菜端些出來,客氣的請人家,順水人情做的漂漂亮亮的,阿對?
“只是今朝的泡飯沒的多餘的”,門房心想道,只是想到了這裡,他煩惱唻。
上海灘浪向百姓們過日子,向來都是精打細算的,誰讓儂做了不速之客不請自來,要講這辰光多出半碗、就算貼着碗底的幾顆米粒,也是尋不出來唻。
門房想到這裡,連忙把惠而不費的笑容朝着亨同傳遞了過去。
亨同一見,連忙賠笑對着門房笑了笑,然後肯定的擺擺頭,表示自己不願過多麻煩別人的意思。
儂不曉得這樣做了,反而讓有心扎臺型的門房難堪了,沒有臺階下,日後傳出去了,還怎麼在上海灘混,好面子的這位上海男人原本以爲這是小兒科,這辰光真是犯難唻。
“紅薯唻,新鮮的烤紅薯”,這辰光由遠及近,穿過了一陣商販的吆喝聲,分明有人遊走在上海灘浪向,所爲的是討生活來了。
老早上海弄堂裡廂格叫賣聲,行業蠻多,花頭也透,比方講一肩裡頭挑的油汆臭豆乾,北方講的臭豆腐,“油汆臭豆乾要伐?現炸的臭豆乾,聞上去臭烘烘,吃起來唻香噴噴”,一聲聲吆喝蠻有誘惑力的,時不時的飄蕩在大上海的空中。
莫非是伊個後頭聞名上海灘
的地皮大亨,到了滬上,吃的頭一頓就是貌不驚人的這樣的物事?
“烘山芋唻”,這辰光從旁邊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吆喝聲。
順着門房的目光望過去,有個面相蠻老實的鄉下人不曉得啥辰光蹲守在了洋行的角落裡廂,一根扁擔豎着斜靠在了牆根,旁邊支起口黃泥竈,顯然伊來到上海灘浪向討生活,也看上了儂老沙遜洋行這塊風水寶地,借光來唻。
就在這辰光,門房打遠一望,瞧得清清爽爽的,“儂講巧是不巧,果真這個洋人有好口福唻”,講到了這裡,這位上海男人笑了。
門房看到這裡,招招手把小販子喚了過來。
“洋先生”,這辰光門房滿臉堆起了殷切的笑容,只聽他熱情的對着亨同講道:“鄙人請儂品嚐、品嚐烘山芋,滋味蠻不錯的”,他一副主人的口氣,分明讓亨同無法拒絕了。
亨同滿臉賠着笑,雖說他聽不懂這位華人講的是啥,不過還是客氣的搖着頭,“在下實在是不好叨擾”,他低聲下氣的客氣道。
想必亨同在漂洋過海的航船上,處境窘迫的他倍受冷眼,有句話讓這位流浪漢記憶深刻,哪句話,就是這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果真亨同討好的笑着,一邊固執的搖頭,小心的表示着自己決不願給人添麻煩的意思。
“呵呵”,門房看到亨同羞怯的賠着笑,他笑出了聲,一邊不置可否的擺擺頭。
“洋先生講的哪裡話”,門房盛情的話語迴響在了這個洋人的耳邊,一邊伊頗有派頭的自做主張道:“儂曉得伐?烘山芋可是好物事”,可不是,只見小販識相的拿起一塊來,輕輕的掰開,沒用啥力,顯然是上品,一晌的辰光,已經烤熟了,透着誘人的香氣,掰扯開來,還帶着金絲似的紅瓤,彷彿在證明伊門房大先生講的,並不是虛言,阿對?
不由分說,門房朝着小販使個眼色,人家拿起一張過期的報紙,包上了四五塊香飄飄的烘山芋,塞到了亨同的懷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