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又到了付息的辰光唻”,王保長一邊板着臉講道,一邊把一隻手伸得老長,一直伸到了孫更生的鼻子下頭,一副把鈔票掏出來的意思。
“王保長”,孫更生這下慌了神了,只見他緊張而又不安的朝着背後望過去,分明唯恐借債的事體敗露的意思。
阿曉得?儂這樁事體,外甥女羅佳琳勿曉得唻。
“確實因爲小的今朝手頭不寬裕,鄉里鄉親的,還請王保長瞧在都是一個街坊的面子上頭,在延展些辰光”,孫更生低聲下氣的哀求道。
“幫幫忙哦”,王保長聽到孫更生嘴裡訴苦,不禁更加的勿歡喜唻。
“儂曉得伐?今朝就算阿拉大清國朝廷都跟洋人伸手借鈔票,也要還的唻”,王保長疾言厲色的教訓道。
“那是,那是”,孫更生一個勁的點頭附和道:“歷來阿拉老城廂裡廂究竟借了鈔票要還的,不過…”。
講到這裡,孫更生嘴脣嚅囁着,看得清清爽爽的,顯然他犯愁了。
“孫更生”,這辰光王保長換了一幅腔調,只聽他又是疾言厲色的對着孫更生講道:“難道儂想吃官司不成?”。
“小的豈敢得罪洋人?”,孫更生愁苦着臉,只是討饒道:“確實小的沒有鈔票歸還了”,這辰光他沒有絲毫的腔調了。
“孫先生”,王保長還是那副不陰不陽的腔調,只是孫更生不曉得的是,尋常洋傳教士們在阿拉老城廂借鈔票出去的辰光,可不是這樣的腔調。
啥腔調?一幅笑眯眯的關懷的面孔,阿曉得?上帝從天上派伊來拯救阿拉的。
上帝啊,救救你的孩子吧。
阿曉得?這是對王保長之類的門下走狗講的,至於講針對不針對道貌岸然的法蘭西國三德堂的洋人教士們,儂講呢?
“要不然儂都拿去好了”,孫更生忽然下定決心似的,一副蠻有腔調的模樣,顯得有臺勢,這就是阿拉,啥都可以不要,只是不能坍臺子。
“呵呵”,王保長一看孫更生手頭的銀角子、銅幣一類
的,不禁失聲的笑道:“幫幫忙哦”。
王保長差點就要笑掉大牙唻,伊堂堂法蘭西國的洋教堂,還收這些鈔票?
再講了,這些個小錢,遠遠的不夠。
再講了,儂曉得伐?今朝上海灘流行的事洋人的鈔票。
“王保長”,孫更生還想央求些啥,他的嘴裡怯懦的嘟囔道。
孫更生忽然意外的發現這個上門討債的人眼珠子裡頭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只見此人脖子伸了過來,活像被洋人捏着頭頸似的。
“英商匯豐銀行”,王保長歡喜的唸叨道:“上海紋銀一兩”,洋人的銀票,上海灘上頭有臺勢唻。
“孫先生”,王保長眼珠子裡頭裝進了銀子,又換了一副面孔,只聽他笑眯眯的對着孫更生恭維道:“鄙人早就曉得還是儂有腔調”。
“啥人不曉得孫先生有路子”,王保長一把從孫更生抖抖索索的手頭上頭,抓過去這張匯豐銀行的票子,歡歡喜喜的拿在手上,看了看。
迎着初升的日頭,王保長顯然看到了啥,其實就是上頭匯豐銀行的徽記,那上頭有暗記。
阿曉得?伊王保長替三德堂放債收利息,那是做慣了的。
“如假包換”,王保長一邊把這張紙頭踹到皮夾子裡頭,一邊歡歡喜喜的對着目瞪口呆的孫更生講道:“再會”。
這辰光不管再會不再會的,孫更生算是徹底的拎不清了。
孫更生驚訝多過歡喜,“原來這個洋人沒有騙我”,他心頭猜測道。
“好歹算是應付過去一陣子了”,心頭有些得意的孫更生掂量了掂量手上剩餘的銀子、銅板,心頭暗自嘀咕道。
“杯酒藉澆胸磊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一家歡樂一家愁,這時候的邵友濂可是悶坐愁城,遠方的戰事漸漸不利於大清國了,“李中堂,您苦心保留的黑旗軍眼看着節節失利,山西不報,北寧危矣”,他恨恨的長嘆道。
“下官風聞朝廷調命卑職襄辦臺灣防務”,邵友濂喃喃的自語道,“而今法蘭西勢頭
正盛,恐怕調停起來難度甚大”,說到這兒,他無聲的吁了口氣。
現在距離光緒十年、公元一八八四年不過還有十幾天的時間,空氣中升騰起一股辭舊迎新的氣氛,傳統的農曆新年就要來臨了,望着壁爐裡面紅豔豔的炭火,他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這位上海道臺、上海灘上代表大清國的最高行政首長,心頭究竟在想什麼?而在他的面前,擺着一份加密的電報,上面有個驚人的消息已經譯出來了,說是前方清軍主將、雲南巡撫唐炯預先避戰、退到了興化,其實就是逃跑了。
“我大清國如果都是這樣的將領,祖宗留下的基業怕是很快就要丟光了”,忽然邵友濂有些憤懣,只見他忽的站起來,走到有個櫃子前,打開了櫃門,拿出一瓶洋酒,擰開軟木塞,倒在了一個高腳酒杯裡面。
有些像中藥湯汁的酒液發出着琥珀般的光芒,邵友濂猶豫了一下,說實話,作爲和洋人最多的大清官員,他還是沒有習慣這種有些異味兒的洋玩意兒。
端詳到這兒,邵友濂無意識的笑了笑,然後一仰脖,“咕嘟”一口酒液到了他的嘴裡,那種苦澀之中帶着濃厚怪味的液體讓他不禁咋咋舌,邵友濂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苦澀的表情。
“唉”,邵友濂輕嘆一聲,緩緩的放下了酒杯,“啥玩意兒”,他自語道,顯然這位城府很深的官僚另有所指。
“如今時局艱難,下官身爲上海道臺,司牧一方,所做所言、所思所想,皆是爲了朝廷和百姓”,邵友濂說到這兒,拱拱手,對着上方陳說道。
“上海灘上,華洋雜居,各方各派利益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難處哪”,邵友濂長吁短嘆道:“就說最近的戰事,眼看着大清國有些不利,上海灘上的買辦們攜起手來,又有些興風作浪了”。
“如今英法租界地價飛昇,房價節節攀高,我大清黎民百姓”,邵友濂嘆息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矣”,曾經躊躇滿志的邵友濂面對着供奉着的孔孟聖人牌位,面露難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