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dropanorama”,路易喃喃的唸叨道,他美美的咂了咂嘴,“Fontaineàsec”,又是一串法蘭西語的詞彙從路易的嘴裡冒了出來。
此刻夏末天的晨光從玻璃窗戶外頭溜了進來,此刻望過去,整個外灘就像一座巨型的河濱花園,法國梧桐吐露出深綠的葉片,搖曳在醉人的風光之中,黃浦江泛起的波濤推送着十里洋場的風情扶搖直上。既然滿園秋色關不住,何況只是兩扇窗戶?
“Jevousaime”,路易說過了水景、旱噴泉之後,忽然冒出來這樣的話語,隨着夢裡溫馨的呼喚,他的手擡起來了,揉了揉眼睛,然後一雙明亮的眸子迎着透過來的一縷縷陽光看過去,而光線卻是如此的耀眼,*視着他,讓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皮。
此刻他的眼前全部都是明黃色的基調,而在這煥發出人內心最熾烈情感的明朗之中,精巧的雕塑石景中,體態豐腴的西洋女人和插着翅膀的小天使,飄飄欲仙,就像童話世界一般。
路易忽然彷彿看見了幾片雪花飄然落下,這一刻他困惑的眯起了眼睛,雖說上海灘的七八月也有初秋的陣陣輕寒,不過也不至於下起來雪。
“AhDieu”,路易忽然明白了,他恍然大悟的摸樣,忽然他像是想起了啥似的,原本整天在銅錢眼裡翻跟斗,和數字打交道久了,路易的表情麻木了。
可此刻他卻露出了天真的神情,而這樣的表情只存在於夢幻之中,每個人或許都有一個童話藏在心頭,而路易的夢想確是一套房子,不經意間就連做夢也在掛念着這件事體,可憐稀裡糊塗之間,又一個人做了房奴,上帝哪,救救你的孩子吧。
忽然風雲變色了,上海灘上風起雲涌,那雲團滾滾而來,頃刻間一陣寒風襲來,看看就要冷下去了。
吳竹齋站在錢莊門口,有些縮頭縮脖的,“過了夏至以來,今年的夏末天蠻
冷的”,他忽然感覺穿得有點單薄了,連忙進去招呼一個夥計道:“快生盆火起來”。
這位夥計答應了一聲去了,很快就端進來了一個架子,上面有盆烈焰熊熊的炭火,吳竹齋把手伸向了火盆,剛纔在外面有些發白的臉色瞬間恢復了血色。
吳竹齋伸手攏了攏火炭,“聽人講,本月中的辰光,法蘭西國的兵艦到了外洋的福建口岸去了”,他一邊心裡頭嘟囔道:“一歇歇辰光,就到上海灘來了”,一邊戰戰兢兢的張開十指,朝着還冒着青煙的木炭湊攏過去了。
吳竹齋忽的往後一彆頭,眼睛已經被煙薰火燎的眯起來了。
“鄙人到了阿拉上海灘,尋去老城廂的辰光,卻看不見十六鋪碼頭上頭有啥沙船”,吳竹齋接着心頭嘟囔道:“就連尋常辰光的洋人火輪船,也尋不着蹤影唻”。
今朝,昔日繁華的上海灘就像一隻被人扼住了喉嚨的雞鴨,流通不暢不講了,單單沒有商船出入,就已經要命了、坍臺了。
“鄙人到了老城廂錢莊的辰光,聽老掌櫃的講,法蘭西國的兵艦在福建沿海遊逛,那邊福州口岸停止貿易,帶累得上海港口也無商船出入唻”,吳竹齋臉色張皇的回想道。
“老掌櫃的講了,去年辰光就是西洋國收縮對阿拉上海灘錢莊放款,貸不出銀子來,這下子造成市道恐慌”,吳竹齋心頭戰戰兢兢的回想道。
這辰光吳竹齋被熊熊燃燒起來的炭火灸烤着,瞅上去他的臉皮有些像烤番薯似的,皺了起來。
吳竹齋忽然就像被針紮了似的,閃電般的縮回了手,“而且還有更加不得了的消息講”,他輕聲的嘟囔道:“掌櫃的講今朝阿拉上海灘錢莊業內都是銀根吃緊”。
這辰光吳竹齋露出了驚詫的表情,只見他一連搖了好幾個頭,有些嘖嘖稱奇的神色包含在其間了。
“掌櫃的講招商局會辦徐愚齋、徐大地皮商炒地
皮吃癟唻”,吳竹齋忽然心頭作驚作怪的嚷嚷道:“伊虧欠二十二家錢莊官銀一百多萬兩”。
“阿曉得,鄙人的吳記錢莊資本金不過才二十萬兩官銀”,吳竹齋咋舌道:“儂曉得伐?”。
吳竹齋緊盯着已經燒得盆火正旺的鐵火盆,眼珠子裡頭的冒出的火苗子,絲毫不比炭火遜色,而這辰光只見他兩隻手、十根手指頭一歇歇蜷曲,一歇歇伸直,滿臉專注的模樣,煞是嚴肅。
“哦喲”,吳竹齋忽然失聲的叫嚷起來道:“一百一十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兩一錢一分一毫官銀,光是利息那就不得了唻”。
到底是錢莊少掌櫃的,善於算計的吳竹齋不光是打聽,就連數額也清清爽爽的記在了心裡頭。
“如果講算三分利息”,吳竹齋手指頭今朝忙開了,“三、三、三”,他嘴裡唸叨道。
一邊仔細的這麼瞅過去,這個錢莊少掌櫃的滿臉豔羨的神情,凝聚起來了,快要掉下來了。
“哦喲”,忽然毫無徵兆的,吳竹齋驚呼一聲道:“恐這位華界地皮大王要吃不消唻”。
“講起來要怪都怪洋人們”,吳竹齋話氣惱的嚷嚷道:“聽老掌櫃的講,要不是西洋國銀行趁機握緊了錢袋子,哪有今朝徐愚齋債臺高築,阿對?”。
吳竹齋講到這裡,有些惱怒的晃了晃頭。
吳竹齋想起來了,“鄙人記得回來的辰光,還去了外灘白相”,他自顧的嘟囔道:“路過了仁記路,看到伊新沙遜洋行那棟三層紅磚牆西式洋房”。
“鄙人還啐了一口”,這一歇歇吳竹齋解氣似的接着嘟囔道,一時間他露出阿Q似的神態。
“都是怪洋人們講啥今朝上海灘地皮市道不好,不肯借銀子給阿拉上海錢莊”,吳竹齋很惱火的又是自個嘟囔道。
儂曉得伐?今朝吳竹齋無端端的責怪起來西洋國銀行,其實也是在泄私憤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