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事到臨頭,都難辦哪”,亨同原本興沖沖的找到了好幾家外資的銀行,想要給新近的囤地計劃籌措資金,誰知道那些平日裡客客氣氣的銀行大班們都是推三阻四的,把頭搖得像黃浦江上的萬國旗。
“這些唯利是圖的傢伙們”,亨同不禁暗罵道,這辰光外灘是華燈初上,他的投影顯得是如此的孤單而又無助,飄忽的身影蠻像幽靈似的。
“剛纔聽弗朗索瓦先生講”,亨同扭頭望了望身後燈光迷濛的夢巴黎咖啡館,“一個多月前頭,大清國的欽差大臣曾國荃接到官方的指命即由滬回寧辦防,不必再議,‘惟有有意主戰’”,他接着嘟囔道。
弗朗索瓦先生就是跟自己這樣講的大清國給法蘭西國特使巴德諾的照會。,而這已經是八月十六日發生的事體唻。
“今朝大清國也會給西洋國發照會唻”,一時間亨同有些驚怪的嚷嚷道,講實話啊,他有些詫異的模樣溢於言表了。
想想看,照會好像是外交場合裡頭強勢的洋人通常纔有的舉措。這麼今朝一反常態,大清國也講啥嚴重交涉唻?
“鄙人又聽弗朗索瓦先生講,法蘭西國駐華公使謝滿祿遞交最後通牒於總理衙門,索要八千萬法郎戰爭賠款,要求十年交清,限二日內答覆”,亨同皺緊了眉頭,嘴裡抖抖索索的繼續嘟囔道:“這位公使先生宣稱,如大清國不允,即自行離京,任孤拔盡力行事”。
而這不過是大清國罕見的發出對法蘭西國照會幾天之後,發生的嚴重外交事件,至少亨同掂量出了事態的嚴峻程度。
“弗朗索瓦先生講,第二天大清國總理衙門就急電李鴻章:謝滿祿昨來哀的美敦書,下月初一日就要自行出京,希速電南洋、閩省、臺灣各處備戰事”,亨同擔心的回憶着法租界公董局董事弗朗索瓦講給他聽的官方消息道。
“結果沒過幾天,法蘭西駐華公使謝滿祿下旗出京,以示決裂”,亨同接着回憶道:“同日,法國政府送出境護照於中國駐法公使李風苞”。
忽然亨同臉上有些變色了,“哦喲”,他作驚
作怪的輕聲嘟囔道:“這不是相互驅逐外交使節,還是啥?”。
對於發生在一八八四年八月二十一日的這樁事體,亨同下了這樣的結論。
“如今聽人講大清國要和法蘭西開戰,鄙人唯恐大清國採取悍然措施,殃及了上海灘上的外資”,亨同又是叫苦連天道:“談起要貸款,這些西洋國的同胞們,個個都變成了縮頭烏龜”。
“真是門檻精得唻”,亨同忽然有些忿忿不平的責怪道:“難怪有人講,西洋國的銀行家們都是見利忘義,眼裡頭只認得鈔票”。
伊洋人的地皮商們尋常辰光都是外資銀行的座上客,今朝卻吃了閉門羹,難怪亨同這個洋人罵起了洋人。
不曉得上海灘洋人銀行不買地產界這個大主顧的賬,還是上海灘地產行對於勢利的洋人銀行大爲光火,講不清爽唻,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哪”,着急的亨同恨恨的跺跺腳,再一次嘆息道:“若是連主都站在我們一邊,偏偏這些洋大爺們,個個不開竅”,儂說嘔人不嘔人,看把他給氣惱得,臉都青了。
“我的主啊”,亨同不禁祈禱道:“華界有句話說:萬事開頭難,我、亞拉伯罕·亨同,豈能半途而廢?”,說到這裡,他看了看前面,這辰光順着一派自來火的燈杆子看過去,正好有一棟大樓還燈火通明。
“這裡不是滬上的法蘭西銀行嗎?”,亨同驚喜的嘟囔道,在他看來,忽然覺得眼前一亮,那精神陡然高漲了起來。
“前頭鄙人聽人講,路易貸給了新沙遜洋行一大筆款子”,亨同心頭不禁嘟囔道:“講明瞭就是做買地皮用場的”。
伊是地皮商,我也是地皮商,倆家都是洋行,必然的因果聯繫,看來搭界的,至少亨同眼下是這麼認爲的。
“真是走得着,謝雙腳”,亨同情不自禁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要說就憑着我和路易兄弟的交情,說不定就能談得下來”,他絮絮叨叨的說道。
是啊,戰事來臨了,哪家滬上的外資銀行肯把白花花的銀子,砸向過山車一樣瘋狂
的房地產市場?除非他們在吳淞口外頭的某個孤島上頭,不看報、不通電報。
不過亨同一向認爲自己在十里洋場上頭,蠻有臺勢的,雖然就不是阿拉上海人常講的一隻鼎,起碼也是那隻鼎的一隻腳,有些面子,阿對?
想到這裡,已經走近了大樓的亨同又躊躇不前了,“我的主啊”,他戰戰兢兢的祈禱道。
忽的,亨同臉上露出人們經常在賭場裡廂才能看到的神情,“俗話說死馬當活馬醫,說不得豁出去我這張臉,低聲下氣去求洋財神了”,想到這裡,亨同毅然下定了決心,疾步走進了法蘭西銀行的大樓。
亨同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法蘭西銀行大門,說實話,此刻他也是心裡沒底,只好去碰碰運氣了,“我的主啊”,他不停的在心頭祈禱道。
等到亨同頗有些戰戰兢兢的走進了大班雅克先生的辦公室裡的時候,這位法蘭西人興奮的對着他呼喚道:“我的主啊”。
雅克熱情的站了起來,頗有風度的擁抱了亨同一下,“我的朋友”,他果真是態度熱情的迎候着亨同。
亨同定了定神,自信的注視了雅克一眼,努力的想要從這一瞬間,看出些端倪來。
相比之下,這位西洋銀行家顯得有些盛氣凌人,雖然就他還是依舊的彬彬有禮,拿阿拉上海人的話講,就是有腔調唻。
亨同此刻真有些落魄的感覺,有資本在上海灘上就是一隻鼎,沒錢便是癟三,上海灘的十里洋場之上,這可是明擺着的道理。
關乎這一點,就連亨同的主子、老沙遜洋行的所羅門也是如此的這般。
要不然就是雅克哪根腦筋搭錯界了,沒看出亨同失魂落魄的摸樣,即或是雅克先生這位洋財神,對於登門求告的眼地皮商們,已經把臉皮修煉的水火不侵唻?
“因而英勇的孤拔海軍大元帥率領着法蘭西無敵艦隊,去了臺海地方”,雅克先生乾澀的嗓音忽然變得更加的尖銳起來道:“本月十二日晚”,他強調道:“我國遠東艦隊副司令利士比奉命攻取基隆,作爲索賠擔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