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儂說吃啥最好?”,吳竹齋存着一個童言無忌的念頭,不禁有意的問道。
“鬆糕最好了”,這個小人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吳竹齋,想也沒想就說道。
豬油百果鬆糕,吳竹齋笑了,糯米粉揉進去豬油,摻雜着乾果,那種香甜的滋味真是脣齒留香,松江府家喻戶曉的美食,忽然他有種想要大快朵頤的衝動。
小人露出小孩子應有的頑皮,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隔壁去了,“張阿公”,不遠處傳來了他清脆的呼喚聲,“店裡的客官要一旁現蒸的鬆糕,吃了好做大營生去”,聽他的口氣,似乎也替吳竹齋高興似的。
一口熱氣蒸騰的大鍋子上的蒸籠被揭開了,這辰光從升騰的蒸汽後頭,“好的呀”,被稱爲張阿公攤主樂呵呵的奉承道:“熱熱乎乎的,纔好”,他的話音穿透了層層的霧氣,清清爽爽的傳到了吳竹齋的耳朵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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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小人端過來泛着白色熱氣的鬆糕,吳竹齋笑了,或許一般生意人慧認爲這是好兆頭,可他卻不這麼想的,“填飽了肚皮,等會兒好去打拼”,他暗暗的對着自己說道。
太陽眼睛越過了外灘之上最高的摩天大樓了,這辰光地產俱樂部已經熱鬧起來了,進進出出的人們有面露喜色的,也有故作鎮定的,也有東張西望的,偶爾看見幾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空氣之中流淌着一種無形的緊張而又壓抑的氣氛。
那邊吳竹齋下了轎子,一邊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瓜皮帽,衣冠端正了,才能在洋場裡頭風風光光,這辰光在仲春豔陽的照耀下,他帽頂上那顆珊瑚石頭髮出了耀眼的光芒,頗讓吳竹齋感覺到了體面。
於是乎這個感覺到頗有些腔調的新炒房客左顧右盼和認識不認識的,紛紛的過去打招呼,似乎整個大廳裡頭都回蕩着他的“Hello”聲。
是啊,吳竹齋這次專程來,袖子裡廂藏着龍頭銀牌,一張可是一萬兩,足足有一疊,具體數目不詳,只是曉不曉得他是否把家底子都搬到了上海灘上來了。
終於有一刻,吳竹齋安頓了下來,他小心的躲在衣冠角落裡廂,
伸手去擼了擼衣袖中的銀票,那副意滿自得的模樣,甚至他閉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銀票上頭有條龍翻滾着,上頭方的、圓的蓋着好幾個硃砂大印,其中就有他家吳記票號的。
忽的,吳竹齋睜開了眼睛,四下裡尋人,那位和他約好了的槍手,就是前面他想到的冒名頂替的那個印度人,並沒有如期出現,這下輪到他有點着急了。
“到底出啥紕漏了”,吳竹齋果真像在那小人面前想到的那樣,他牽腸掛肚不說了,又開始了患得患失,真是煎熬哪。
忽然吳竹齋只覺得眼前一亮,他遠遠的瞅見了所羅門和亨同倆人微微錯開身,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頃刻間地產俱樂部裡頭一陣騷動,炒房客們紛紛涌上前去,簇擁着倆人,點頭打招呼的,探頭探腦觀望的,個個臉上都帶着恭維的表情。
吳竹齋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討好的笑容,隨着人流擠了上去,身體還是壯碩的他竟然被一陣擠到了東頭、一陣擠到了西頭。
“洋人有啥了不起的”,吳竹齋一歇歇有些誇耀似的自語道:“鄙人還喝過洋酒的”。
聽口氣,分明吳竹齋在抱怨伲子(洋人)擠着了爺(我),不過值得自慰的是,想起來洋人們整天喝藥水一樣的物事,他忽然有些解氣了。
講起來這個新近的炒房客覺得洋人的花頭,指的是啥進口的西洋國酒啥的,還沒有阿拉上海的老酒味道清清爽爽。
一邊吳竹齋咂巴、咂巴嘴巴,有些津津有味的回味着在杏花樓裡廂吃飯的餘味,有點不中不洋、不倫不類的。
“好好的一座杏花樓”,吳竹齋有點輕蔑的笑罵道:“都叫洋…”,他想罵洋鬼子糟蹋來着,可是想到官府早就明令禁止了,原先的上海道臺寶應時講的。
忽的,吳竹齋住了口,只見他驚訝的發現大名鼎鼎的買辦亨同竟然頗有些悶悶不樂的模樣,此人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很有些一人向隅的意味。
可是吳竹齋卻看岔了,旁邊狂熱的炒房客們啥人也沒有一絲絲舉座不歡的意思,伊一個個交頭接耳啥的,或者東張西望,看樣子
是在講斤頭或者別苗頭,臉上都流露出了興奮的神態。
儘管隔得遠了些,可是吳竹齋鉤子一樣的目光探究過去,“哦喲”,他心頭驚怪道。
原來吳竹齋瞧見伊一個堂堂的地皮大行的買辦,其實是協理,用比起自己尋常辰光撥弄盤算珠子還要快的動作,手指頭在對着虛空中的啥物事,動彈着。
“亨同先生在算計啥?”,吳竹齋瞧出來了,他不禁有些畢竟驚怪道。
“哦喲”,吳竹齋忽的生出些不安生的念頭,“難道要出啥事體?”,他心頭嘀咕道:“好像和上次不一樣唻”。
要說到了這樣要緊的關頭,難怪別苗頭的吳竹齋格外的敏感唻。
是啊,最近吳竹齋他爹臥病在牀了,其實就是中醫中所說的肝木旺盛,大意說是肝失疏泄,氣鬱化火,肝火太旺了,連着心結,就是激動過度導致的,西醫裡頭叫做irascibility。
人家如今可是聽到了不少的醫家方言,替儂把把脈,曉得了一些蹊蹺了,望聞問切,不禁心頭好像揣了只鴿子,撲騰開了。
要說疑心生暗鬼,這句話那是蠻有道理的,吳竹齋越看越覺得所羅門和亨同倆人臉上有點浮腫的模樣;再說是趕早了過來,可如今卻是快到晌午的辰光,沒有清晨的風寒,怎麼會臉上有些青黃不接?
吳竹齋越想眼睛瞪得越大,這辰光他不再掛念着那位印度人是不是回如期而至,而是緊緊的看住了人叢中倆人的舉動。
還是那排椅子,所羅門和亨同倆人不管不顧的一屁股坐下去,好像在許多圍攏過來的炒房客中,沉沒了,若是聯想到後世那艘泰坦尼克號,他倆也下沉得太快了些吧,怪不得吳竹齋眼睜睜的瞅見了,忽然有點心虛。
忽的,吳竹齋眼眶張得更大了,活像一對凸起的眼珠子要掉下來嘞,“怎麼沒瞧見趙買辦?”,他就像發現了敵情似的,頓時比遠在安南的大清國探報還要的緊張起來,他飛快的扭頭朝着大門看去,發現這兩扇闊氣的橡木波瀾門之外,並沒有如期出現新沙遜洋行那位趙買辦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