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離開後,羅蘭長長出了口氣。
終於……金庫又充盈起來了。
向三家商會交付的蒸汽機共八臺,其中有三臺產自於弦月灣商會協助組建的二號工廠——不得不說,這些來自峽灣的工匠無論是天賦還是學習能力要遠高於小鎮的礦工和鐵匠,掌握機牀操作後,成品合格率直線上升,說不定再過兩個月,二號廠的生產能力就能追上一號廠。好在根據簽訂的契約,這些機器的售賣收入都歸羅蘭所有。
另外他還從弦月灣商隊得到了一份新的氫氣球購買訂單,瑪爾蘭對這種能極大擴充視野的東西非常感興趣,除了單人的偵查氣球外,還特意定製了一個可以搭載三至四人的巨型氣球,打算用於對峽灣新島嶼的探索。
加上首艘明輪船的交付,三者一共爲邊陲鎮帶來了近七千枚金龍的收入,刨去購入金屬錠、洗滌石和糧食等商品的花費,剩下的六千枚金龍足以撐起他的人口擴充計劃。
羅蘭將巴羅夫和鐵斧召進了辦公室。
“如今有了餘錢,是時候去外地招收更多的人口了。”他打量着兩位得力干將,“這一次行動由市政廳和第一軍協同執行,具體人員你們自己決定,我只交代大概的任務內容。”
“您請說。”總管點頭道。
“招收分爲兩個方向,北方和南境。”羅蘭從桌上抽出一張地圖,攤開在兩人面前,“特別是雄鷹城到碧水港一線……我懷疑提費科已將這些人視作嘉西亞勢力的一份子,屬於可以隨意耗費掉的無用人口,所以你們得搶先把他們拉攏過來。”
“市政廳派出的隊伍負責招攬貴族、工匠和其他識字者,而第一軍主要任務是招收平民,和此前的宣傳爲主不同,這次手段應該更主動些,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鐵斧遲疑了一下,“您是說……強拉?”
“咳咳,沒必要做到那一步,”羅蘭咳嗽兩聲,沙民的風格果然是簡單粗暴,“例如發放食物、主動勸說、提前支付生活費等等。”他掃了巴羅夫一眼,“這一套你應該很清楚。”
“當然,殿下,我在王都時就曾多次協助過大臣和巡邏隊鎮壓、安撫難民暴動,”後者摸着鬍子道,“他們的要求很簡單,有時候僅僅是填飽肚子而已,所以無需用錢幣拉攏,甚至不要提到薪酬——條件過於優厚的話,他們反而會產生懷疑。落魄貴族則麻煩很多,雖然現在手頭拮据、風光不再,但見多識廣,要求也高,不會爲了一片饅頭跟我們千里跋涉,這時候才需要用金錢和允諾來引誘。”
羅蘭滿意地拍了兩下手掌,“可惜邊陲鎮事務繁多,你無法親自前去,不然這個任務定能夠圓滿完成。”
“請放心,殿下,我會派出最得意的弟子前往。”巴羅夫笑道,“待到明年建城,赤水河兩岸都能遍佈民居纔好。”
“會有這麼一天的。”
兩人告退後,羅蘭靠在椅背上休息了片刻,決定去北坡後院看看安娜。
一進門,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滿地的金屬方塊。
羅蘭撿起一塊放在掌心中——它們個頭基本相仿,大約五公分長寬,表面並不平整,像是被什麼擠壓過一般,其中一面上還刻有編號。例如他手中的這塊便印刻着「256號」的字樣。
“怎麼樣,有什麼比較好的發現嗎?”
“1057號和2284號,一個格外堅硬,另一個無論硬度和韌性都十分優秀。”安娜迎上來說道,臉上洋溢出明媚的笑容。
“都做到兩千多號了?”羅蘭驚訝道,他接過露西亞遞來的記錄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數據。找到2284一行,發現編號後寫着「碳含量0.8%,四號未知元素15.2%」。
“嗯,這個比削槍管有意思多了,”安娜眨了眨眼睛,“往鐵塊裡參雜其它金屬,居然能讓它的性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真想知道這些金屬小球是如何結合在一起的。”
安娜和露西亞目前所做的探索,正是一項意義深遠的工作。
羅蘭先讓小姑娘將礦石分解成多種原料,再由安娜把它們按不同的質量比與純鐵混合熔鍊,製成試塊後測試其性能——通過黑火的擠壓和拉伸,安娜能分辨出每次操作所消耗的魔力大小,從而判斷它的強度和韌性。
最先添加的顯然是碳。
羅蘭雖然知道鋼本質是一種鐵碳合金:碳多了是生鐵,沒有碳是純鐵,碳含量在某個範圍內才能被稱爲鋼,而且一丁點波動都能大幅改變金屬性能,所以最先要測得的,就是這個範圍的大小。
從記錄上能看出來,1500號之前都是單純的鐵和碳熔鍊,而1500號之後則開始在鋼的基礎上加入新元素。羅蘭清楚,排列組合每多一個數字,其可能的結果將成倍增加,這是一個極爲漫長的過程,所以他也只讓安娜在製造任務不重時纔對這部分內容進行探索。
他鼓勵了兩名女巫幾句,坐到一旁,靜靜欣賞着安娜忙碌的背影。
入秋後的陽光雖然依舊明亮,但已沒有了季夏時的毒辣,他感到全身暖烘烘的,一陣久違的安定感涌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他忽然感到一隻柔軟的手放在自己額前,睜開半眯着的雙眼,露西亞已不見蹤影,而安娜正坐在他面前,“你有話想跟我說。”
“……”
“你的眼睛告訴我了,”她偏頭道,髮梢自然垂下,像是一縷縷半透明的金絲。
羅蘭猶豫了會,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迷惑罷了。”他將人口擴充計劃大致向對方講述了一遍,“比起最初的自由選擇,現在爲了抓緊時間,已經用上了一些半引誘、半強迫的手段。雖然這麼做是爲了避免他們遭到提費科的強徵,最後殞命於藥丸的侵蝕,可認真一想,我所做的離他也差不太遠……唯一的區別只在於目的。”
“目的還不能說明一切嗎?”她輕聲問。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安娜捂住王子的嘴,“你擔心他們並不領情,同時你也無法保證今後的目的永遠都是正確的——用錯誤的手段實現正確的目的而被人誤解,又或者是手段正確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錯誤……你不知道到底是正確的手段重要,還是正確的結果重要。我說的對嗎?”
“放心,”不等他回答,安娜已經貼上前來,雙手捧住羅蘭的面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有我在呢……我會好好看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