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日未到恩先斷(二)
“我曾是江州府最富盛名的繡娘,夫君當日曾說,我有一雙滿長安最巧的手——”她淺笑着伸出自己的雙手,對着光影擺弄。那雙手很纖細白皙,然而卻有些蒼白無力的感覺——縱然她有滿長安最巧的手,也無法抓住她夫君的心。她眉宇間神色鬱郁,嘴角的笑和她的回憶一樣,蒼白單薄如同白紙一張。
舒梨聲換了一身撒花煙羅衫,秉着一把柳絲桃花扇 ,一根淺綠色的腰帶系得她的腰身越發的柳秀,不盈一握。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想來是由於先前氣得太狠,本身身子又太弱的緣故。
她雙手捧着尚且冒着熱氣的茶盞,倦極似的倚着椅子,自嘲道:“我本也出身名門,舒家三孃的名號說出去,誰不知道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而如今,在長安街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人人都只拿我做潑婦看。”她嘴角些微的勾起,百骨本身所見、所畫的絕色女子本身已不在少數,竟也見得有些愣愣的。
百骨明白,如果舒梨聲從未得到過丈夫的寵愛,那認爲這個無足輕重的如夫人不足掛齒,可是,看着她這模樣,分明是用情至深……
她斟酌了下道:“夫人,恕百骨多言,世上男子如此之多,而夫人才貌雙絕,何必屈居此閨中。他日若拋下這一身富貴,也定然能遇上一個待你如初見、恩愛兩不疑的良人。何必自毀形象,叫自己淪落爲他人的笑談?”
舒梨聲美目光華流轉,倏爾目光落在了顧懷遠身上,她掩口笑道:“顧公子好福氣,竟遇上了這麼位敢愛敢恨、敢於放手的巾幗女子。”
顧懷遠苦笑着說:“椴夫人謬讚……不過,內子勢必會堅定地朝着夫人您所說的方向前進的……”
先前肅穆的氣氛頓時因爲這而搞笑起來,舒梨聲也放鬆了不少。
百骨問:“那夫人,您究竟是想要什麼呢?是夫君的寵愛,還是保住您現有的地位?”
舒梨聲顧盼左右,似乎心不在焉,口中話卻帶着一股子悲痛和決絕:“既然曾經得到過,如今失去了,叫我輾轉。無論今後如何,我勢必要重新要回他的心。至於最後是被我珍藏還是雪葬,得看天意。
百骨默默地看着她,心裡卻有些難過。這個女子果真如她所料一般剛強,可是她的自負與不服輸也叫人嘖舌。古人云,他若無情我便休,於她而言卻絕無可能,既然那人曾經是屬於她的,那就必須要屬於她,至少要讓她先放手。否則……
百骨斂眉道:“我知道了。既然夫人喚了我二人來此,必然知道百骨的規則。百骨有家傳的兩種手藝,一種是爲您化妝。一種是爲您畫皮。畫皮雖然人贊鬼斧神工,可是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很大,您若只是想要短時間內變得美貌,我建議您化妝。”
舒梨聲輕聲道:“化妝尋常的丫鬟也能做到,如何能算得上是你家傳的手藝?”眼神卻有些懷疑。
百骨矜持的抿着嘴笑了:“夫人暫且看看百骨化妝的技巧,若是真的尋常丫鬟也能做到,那百骨也不消靠此營生了。”
舒梨聲懶懶地倚着扶手,“錢倒是小事,若你真能讓我重新得到他的心,千兩黃金又如何!我舒梨聲,從來不是缺錢花的主兒!”
先前沉默了許久幾乎可以說是打了會兒瞌睡又醒了的顧懷遠讚道:“夫人好氣魄!”百骨白了他一眼,想必這位俗人滿腦子都想的金錁子了吧,也不想想這世間男子多薄情,若想重得那人的心得有多難?
晚間,顧懷遠和百骨住進了舒梨聲爲他們安排的房間裡。椴家果然財大氣粗,連那客房都是窗明几淨。兩張竹木椅子並一張青檀桌子,繞過一扇屏風便是一張雙人牀並一鳳尾竹榻。其間物件不一而足,竟是面面俱到。百骨頗爲滿意此處,拉出一張竹木椅子坐下,還很愜意地倒了杯碧螺春來喝。
顧懷遠一看,嘿,不得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他這都忍了一天了!——顧懷遠沉默了一天的情緒此刻終於爆發了,他坐在另一張竹凳子上面,翹起二郎腿,些微地勾起了嘴角,衝百骨招招手。“過來。”他笑得春花燦爛的。百骨顯然已經忘記了先前自個兒得罪了顧懷遠,好容易得了個空,恨不得早些休息。此刻顧懷遠召喚她,她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坐他大腿上,人皮那玩意兒就是棒,坐着顧懷遠大腿怎麼就那麼舒服呢?因此她就差沒有搖頭擺尾地前去迎接……當然,搖頭擺尾是不可能了,畢竟她只是一隻白骨精而不是獸精。
顧懷遠抱着百骨,有些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刻意曖昧地將脣貼着百骨的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果真見到百骨笑着躲閃:“……癢……”
顧懷遠壓低了聲音,恨恨地道:“你也知道癢?那你可知我看見那人毛手毛腳對你的時候我心有多癢?”百骨在他懷裡蹭蹭,聽他說了此話之後怔愣了片刻,然後眉開眼笑的問:“有多癢?”
顧懷遠惡狠狠道:“想把他那毛手掰斷然後把他皮給剝了給你做新衣裳!”百骨道:“誒,誒,你這人,怎麼這麼暴力呢!”
然後羞澀捂臉:“不過新衣裳什麼的……道士,你是沒長眼睛看不出那是個男人麼?”
顧懷遠挑眉:“你也知道他是個男的?是男的你還敢讓他牽你的手?老子的東西他憑什麼動?嗯?說,你憑什麼讓他動老子的人!”說着在百骨的手上張嘴就是一口。百骨還沉浸在“這鮫綃真的咬不破嗎”這樣的設問中不可自拔,心裡百般擔憂,不可自拔。
同樣不可自拔的人還有顧懷遠。他明明只是想要百骨的手一口,舌頭卻逾了矩,輕輕地在百骨手上觸了觸,還擡起眼,挑、逗似的看着百骨。百骨尚自有些迷糊,壓根沒有發現顧懷遠眼中暗藏的情、欲。她默默地想,你摸還是他摸不都一回事兒麼,怎麼着還得家法伺候啊?!
顧懷遠將脣烙在百骨的脖子上,狠狠地吮吸,眼裡隱隱有一抹子叫悲傷的玩意兒:“叫你不聽話!那人毛手毛腳你他媽的一點兒也不反抗你把老子置於何地!”
百骨擔憂地道:“別吸了,一會兒皮破了不好補……”
顧懷遠:“……”
這二人,相守了五百多年,磨嘴皮子都磨出心得來了,總結下他們的相處模式,無一例外的是接受彼此的荼毒。也虧得用情至深,否則五百年說話那麼多重樣的,換別人不早就勞燕紛飛了麼?
“老子看這皮破不破!”顧懷遠一邊說,一邊解下了自己中衣,露出精赤的胸膛,百骨淡定地嗆了他一句:“雖然是初春了,可是天氣還是很涼,道士你要不要考慮穿上衣服以免得了風寒?”
顧懷遠搖搖頭,淫、蕩的笑着:“小妖精這你可就不懂了啊,來,寬了衣,大爺教教你如何不受風寒。”他原本英俊的臉頓時扭曲的猥瑣了,讓百骨心下覺得,其實做到讓那麼好看的臉變得這麼慘不忍睹的也很不容易了……
顧懷遠躺下,百骨離他遠遠的,似乎生怕這人教自個兒如何不受風寒那什麼少兒不宜的運動似的。
顧懷遠嗤笑一聲,長臂一攬便將百骨拉到自己懷裡。百骨料到自己是逃不掉要被當做人形抱枕的命運了,於是從容地在他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來靠着。顧懷遠看着懷裡百骨乖乖軟軟依偎着自己的樣子,心也硬不起來了,只得嘆口氣:“你總是這樣……你料定我不會跟你置氣?……都是上輩子老子欠你的!”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惡狠狠的,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那麼醜的男人居然膽敢往你身上靠?你不反抗是看上那個醜八怪了?”
兩人相距咫尺,顧懷遠的眼神讓百骨甚至無從躲避,偏生那人長得又好看,劍眉一挑英氣頓生,簡直和平時痞子似的他有天壤之別。她有些慌亂地移開眼眸,悶聲道:“以前……你不是說過麼,我看上了誰,儘管跟那人走就好了,你不阻攔。”
顧懷遠一口老血哽在後頭差點兒沒噎死,他炸毛道:“我說讓你走你就走?你不會假裝聽不見啊!老子說的那是氣話!氣話……氣話你懂麼?”
百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管你是不是氣話!”
顧懷遠急了:“百骨!”
百骨:“愛卿有事快稟,無事退朝!”
顧懷遠:“你生時是我的人,死了還是我的人你還想怎麼樣?勾三搭四拈花惹草,你以爲你雲英未嫁啊?只要老子還有一口氣你就別想跟了別的男人走!我死了化成鬼都還要纏着你!”
百骨:“知道了。”
顧懷遠:“……”
百骨想了想,翻過身來對着顧懷遠,眼睛忽閃忽閃的,似是帶着笑意,她輕輕在顧懷遠脣上印上一個吻,“我真的知道了。”
其實她有膽量讓那人摸她的手,也不過是因爲聞到了他的味道,知道他在附近罷了。
不過這些說不說都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