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持續半個月後終於漸漸停歇,給了我們以喘息之機,我們一身的潮溼,時隔半個月之後,終於再一次感受到太陽的溫度。
雨停了,我們全體丘八就立刻化身成爲泥瓦匠,在沒過膝蓋的泥水裡,重新加固我們的戰壕,把被大雨沖毀的地方再加固。
交通壕裡的積水也要清理出去,不然每天我們都要這樣在泥水裡蹚着,像一隻只泥垢子成了精。
臨勐城大水圍城的局面也暫時得到緩解,在一些地勢稍高的地帶,開始顯露出來路面。但是從道路毀壞程度來看,我們需要進行一次大規模的道路修補工程。
沒過幾天,臨勐城就開始了又一輪的徵用苦力修路。這是現在最迫在眉睫的事情,沒有路,無論是物資,還是武器彈藥無法運進來,紙面上有再多東西都是空談。
臨勐的十里八鄉,大面積的抽壯丁進入苦力營,以軍民一體團結抗戰的名義,把願意不願意的壯丁們聚集在臨勐的各條被沖毀的道路上,開始工程浩大的修路築路工作。
我們一營處在最不可能受到攻擊的陣地,於是我們被理所當然的派了監督指揮修路的差事。我把這個差事派給了譚衛民去執行,讓他成立軍管築路處,協調監督修路的進度和質量。
譚衛民雖然不情願做這種在他看來與作戰無關的事,但是他別無他法,他不能拒絕,我也不會同意他拒絕。在軍隊搞裙帶關係,如果沒有強硬的靠山,是一件很受人詬病的事。
雖然老天爺暫時停止了連綿不絕的雨勢,並不表示說從此就豔陽高照萬里無雲。隔三差五就會下一場雨,然後停歇,過幾天再下雨,這樣反反覆覆下下停停,修路的工程進度可想而知。
做爲軍事主官,我的部下負責監督修路,我自然是要以身作則,時不時的蹚着泥水去施工現場“親臨督導,以示重視”。
譚衛民看見我來了,立刻開始大倒苦水,說道:“安大營長,你還是把我換了吧,這差事根本就不是人乾的!”
我看着苦力們揹着一袋一袋的石頭子,在我身前來來往往,這些石頭子都是他們從附近的山上背下來,再運到需要的地方,每天不間斷,不可謂不艱苦。
我說道:“怎麼了,是讓你親自上山砸石頭,還是讓你背石頭子鋪路了?”
譚衛民指着苦力們,說道:“你去看看這些苦力,從山上往下背石頭子,有多重先不說。就以現在這天氣,山路溼滑你也知道,每天都有失足摔死的!今天還有一個滑倒,被自己背的石子砸死的!”
我嘆息着,說道:“戰時都是這樣,軍部爲了趕工期,加快進度,有一些死傷都是在所難免。你就不要心存愧疚,這和你無關,你幫不了他們。”
譚衛民怒道:“這是什麼理論?爲了趕工期就要犧牲老百姓的生命?他們是人,是我們的同胞,咱們怎麼能這麼對待他們!”
我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以來都是如此,爲將者,在利弊權衡之下,也只能舍小義,而顧大局。”
譚衛民說道:“可是我們的捨生忘死浴血奮戰,難道不是爲了他們?就這樣犧牲了他們,我們的作戰還有什麼意義!”
我也很生氣,感覺他是油鹽不進,我忍着氣,說道:“你這是婦人之仁!再者說,這些死傷也都是意外的災禍,誰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你這些話也就是和我說說還行,換一個長官來視察,你要是當面說出這些話,小心會被扣上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
譚衛民默然無語,良久才嘆息着說道:“我從英國歸來,一心只是想着,爲國爲民驅逐韃虜。我痛恨那些魚肉百姓的軍閥,想不到今天自己也成了這樣的軍閥!真是巨大的諷刺!”
“軍閥這樣的詞彙,你也敢張嘴就來?我的大舅哥!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過一遍腦子再從嘴裡發出聲音!”我氣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譚衛民不服氣,兀自抗辯着說道:“我們現在行的就是軍閥的事,難道我還說不得?”
我看着譚衛民梗梗着脖子和我硬犟,完全沒有辦法,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是說服教育外加像哄孩子一樣慢慢解釋。
他的書卷氣還很濃,在他身上我看得見兩年前的自己。魯莽、衝動、熱血,拿無知當個性!
在我們的軍隊,有很多的忌諱是碰不得的。比如誰敢說我們坐鎮重慶的最高統帥是獨夫,這個詞一出口,永無出頭之日不說,很可能就此結束軍旅生涯。
再有就是不能碰觸紅色,不能和這些人攪在一處,雖說現在是統一戰線期間,但是說歸說做歸做。
永遠不要以爲,在統一戰線的大旗下護佑下,就能天下太平相安無事。
有這種想法的人,要麼會蠢死,要麼會笨死,升遷之路自然也是就此終結。
再就是自抗戰爆發以來,無論是各派各系,軍閥二字再也不要提。哪怕就如譚衛民所說,我們行的事,很多都是軍閥遺風,但是也只能腹誹,不能言明。
至於結黨營私拉幫結派,那是高層們纔有資格做的事,即使你覺得是烏煙瘴氣,這種烏煙瘴氣也還輪不到我們這些下級軍官參與,也就是說沒我們什麼事。
我把這些道理統統給譚衛民講了一遍,然後故作誠懇的對他說道:“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直面現實,哪怕殘酷!現如今就是這樣的環境,適者生存。你要看不慣,忍受不了,我只能是找一個罪名,把你解職回家,免得你一言不慎,自己再把自己害死,到時候我無法對你父母對沁柔交代!”
總算譚衛民不是三歲的孩子,智商也沒有任何問題,他對事務的理解能力,絕對是要超過大多數的丘八。
在我的苦口婆心說服下,譚衛民勉強也能接受現實。他不想被解職回家,那樣的話,他從英國回來就全無意義。
以我之心度他的心思,我覺得阿妮的存在也是他最終選擇妥協,選擇容忍的原因之一。
每一個上戰場的丘八,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大喊着鐵血衛國壯懷激烈,我們都有這樣或那樣的由頭,但是沒人會因此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