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慧像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在她簡陋狹小的房間裡忙來忙去,她在忙活着給我生火做飯。
我靠在門框上:“你不問問你弟弟的情況?”
英慧:“他在你那裡,我很放心哩。”
“既然他不喜歡當兵,你又何苦逼着他。”
“他不當兵也幹不來什麼,當了兵還能有飯吃能活命,什麼也不做可是要餓死哩。”
英慧在竈臺裡添着火,說着一件我無法反駁而又現實無比的事實。
“臨勐每天都要清理出去好多餓死的人,我聽街上人說,掩埋隊都要忙不過來哩。”
英慧說的事情,我看見過很多次,軍車每天都在城裡巡視,然後把那些可能是餓死的、也可能是病死的人裝上卡車拉去城外。
教會的掩埋隊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也由此可見臨勐現在的情形了,英順若不當兵,也真是沒什麼活路可走。
英慧做得了飯菜,香噴噴的白米飯,和一碗放了些臘肉的醬豆子。
“我做的飯好吃嗎?我奶奶常說我只會煮茶,不會燒菜,怕我嫁不出去哩。”
“奶奶是逗你的,這可比我們團裡的伙食好吃一百倍。”
“那你就多吃一點,我就是怕自己做了飯菜,別人不動筷子……”
“嗯嗯,你也吃,別可着我一個人吃。”
我和英慧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既貧窮又恩愛的夫妻,我們將碗裡的臘肉夾過來夾過去,臘肉從我的碗裡到了英慧的碗裡,再從英慧的碗裡到了我的碗裡。
我笑着:“臘肉要是能說話,都要生氣了,幹嘛這麼不待見我呀,都不願意吃我。”
英慧最後重重的把臘肉放到了我的碗裡:“那你就吃嘛,你要多吃肉,傷口才好的快哩。”
碗裡的臘肉最後多數被我吃掉了,因爲我不吃,英慧就急得要掉眼淚。爲了一口臘肉掉眼淚,我覺得不值得,但是英慧覺得值得。這是要很多廢話才能解釋得通的道理。
天色將黑的時候,我去了軍法處的牢房。
軍法處的牢房,其實也不是真正的牢房,它就是一處本地富紳提供的一處院子。前院是軍法處辦公的地方,後面的兩排廂房就是關押犯人的牢房。
這裡面關押的都是犯了事的丘八,軍官士兵都有,門口有持槍的士兵看守,犯人被統一鎖在房間裡。段彪沒有和這些犯人關在一起,他是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單間牢房。
周科長送我到了牢房門口,把手裡的馬燈交給我,看了看錶:“安少校,可不要太久了,太久了我擔心讓人察覺了,那可就不好了。”
我推開牢房的門,牢房裡一片黑暗,我把手裡的馬燈舉向前了一些。
然後聽見段彪邊咳着邊笑着說:“安子,你來了。嘖嘖,這留過洋的醫生就是厲害,把一個死人治的又活蹦亂跳的了。”
段彪坐在角落裡,他身上腳鐐手銬俱全,臉上有大片的淤青,眼角都被打的開裂。軍裝還是在西岸時候穿的的軍裝,除了破舊些也看不出什麼不妥,但是若掀開衣服就能看見他身上的鞭傷都已經結痂流膿。
“老段,你……”我覺得喉頭有些哽住,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來。。
段彪:“咋地了,見不得我這樣?沒事,我告訴你,那幫癟犢子都趕不上一羣娘們兒有勁兒!就他孃的跟撓癢癢一樣,老子根本沒當回事。”
我做着深呼吸,總算把情緒穩定了下來:“老段,你這次的麻煩惹大了。”
段彪:“沒關係,老子皮糙肉厚的抗揍,等出去讓上官醫生給我也治治,啥事也沒有。”
我:“這次不一樣,他們不是說關你幾天,出出氣就完了,他們是要……槍斃你。”
段彪愣了半分鐘,才怒罵着:“他孃的,想不到老子沒死小鬼子手裡,到讓這羣王八犢子給害了!”
我站起身,開門看了看四周,院子裡只有兩個士兵在巡視,加上軍法處門口的兩個崗哨,總共也就四條槍。
我把腰裡的毛瑟槍掏出來遞給段彪:“老段,一會我幫你弄開腳鐐手銬,你拿着槍趕緊跑吧!”
段彪有些吃驚:“你把我放跑了,你怎麼辦?”
“我就說是你忽然襲擊了我,搶了我的槍然後逃跑了。就算他們懷疑,這種事沒憑沒據的,他們也不能拿我怎麼樣。”說着我拿出了早就藏在身上的錘子和鐵釺。
段彪看着我準備砸他的腳鐐,忽然推開了我:“安子,我不會跑了。從熱河跑出來之後,我就發了誓,這輩子他孃的再也不跑了。”
我急了:“老段,你別犯傻了!這次逃跑和你說的情況不一樣!……而且,而且他們後天就要處決你了!”
段彪不再驚慌,他很淡定:“生死有命,老子認了!”
按照如今臨勐現在的戒備程度,段彪想要逃出臨勐,其實是很難的,我只是想給段彪一個萬一的逃生機會。但是段彪沒有聽從我的勸告,在這個嬉笑怒罵的東北佬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絲絲疲憊和些許的心灰意冷。
“後天別來給老子送行,老子不愛看你娘們唧唧的哭喪臉,等完事了來給我收屍就行了!”
我的眼淚無聲的滾落,我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段彪眼睛裡也隱約的有淚光閃動:“行了,老子還沒死,你就開始嚎喪!”
外面的周科長催促我:“安少校,時間差不多了,你該走了。”
我撿起來鐵釺和錘子:“老段,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段彪想了想,然後他很認真的和我說:“安子,埋我的時候,別忘了把我的頭朝向東北方向……”
我從牢房出來,周科長看着我手上的錘子和鐵釺,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了。
我:“周科長,明晚我還得來,到時候還得請周科長再行個方便。”
周科長連連擺手:“安少校,我可不敢讓你來了,你,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和他一本正經的胡說着:“放心吧,周科長,這錘子鐵釺都是他平時最喜歡的東西,我是給他拿來看上最後一眼,沒別的意思。明晚我來也就是給他踐行而已,還望您成全。”
周科長將信將疑的看着我手上的錘子鐵釺:“踐行到是可以的,只是可不要再有什麼錘子斧子的……”
“您放心,絕對沒有這些東西了,就是一些吃食。”我拱拱手,轉身離開了軍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