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繆斯
陳啓遠遠地站在後面,看着主持人在臺上將何君的經歷說得一個天花亂墜。
最後,輪到何君發表他的致辭了。
陳啓注意到,在何君站着的旁邊,放了一幅用布蓋起來的巨幅照片,他手裡端着紅酒杯,洋洋灑灑地講着他照片裡的那些故事,還有,他對於今天這個影展能夠成功舉辦的榮幸與開心。
有人也看到了那幅神秘的照片,小聲地在陳啓耳朵邊討論着:“也不知道是什麼,據說是非賣品,何先生很喜歡的一幅照片。”
“或者是他最親密的愛人?”
“沒聽說他有女朋友啊……”
有人打斷他們:“聽,聽,就要講到了。”
陳啓斂神,果然,臺上的何君已貌似說到了尾聲:“謝謝大家光臨我的影展,現在,我要向大家介紹我最鍾愛的作品。”
隨着他的話音,何君輕輕拉動布的一角,揭開了整塊布,一幅巨幅的黑白照片展現在衆人眼前。
陳啓聽到所有人一下都發出哇的讚歎聲,他站在最後面,並沒有看到照片的全景,他踮起腳朝前看了看。
然後,他愣住了。
這是一幅張悅的照片,照片上,她神情憂鬱,半垂的睫毛上,掛着一顆晶瑩的淚珠。
他把她拍得很美,清純而嬌弱,那滴欲落未落的淚,卻讓她整個人又透着骨子裡的倔強與堅強。
陳啓直覺地尋找張悅的身影,她站在最前面,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微的一個側臉。
但他能感覺到她的震撼與震驚,還有一些的不可置信。
陳啓臉上的笑意終於全部隱去,換上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與晦暗。
他很慶幸,剛剛那一刻的猶豫,讓他退到了這後面,而沒有選擇與她在一起。
否則的話,這時候,他應該怎麼辦?
何君能爲她做到的這些,他很難做到,這種震撼還有這樣的手筆。
何君的話還在繼續:“這張照片的名字叫做‘lost’。它讓我在美國拿到了第一個獎項。可是,它也讓我失去了我人生裡最重要的一個女人,但是,所幸,上天待我不薄,讓我又找回了她。”說到這裡,他向前走了幾步,拉着張悅的手腕,讓她跟自己站在一起。
張悅有些不知所措,她被眼前這幅照片驚呆了,下意識地跟着何君走,愣愣地站在他旁邊,腦子裡一片迷茫。
何君牽着張悅的手,深情地看向她:“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她了。我的繆斯是一個很有事業心的人,所以我想,我要送她的這個工作機會,應該是對她來說最好的禮物。那就是去美國VOGUE雜誌社工作。”
聽到這句話,張悅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望向何君,是比剛纔更加的不可置信。
何君迎着她的目光,垂下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他的話很輕,響在她的耳邊:“喜歡嗎?我的繆斯。”
臺下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爲這意料之外的故事,也爲那個站在何君身邊的幸運女孩。
陳啓在何君說完那番話後,徹底面如土色,他不能不承認,他失敗了,跟何君比起來,他給不了張悅任何東西。
他轉身,無比傷感地離開。
此時,身處衆人中心的張悅則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她除了震驚還是震驚,目光望向遠處,正看到了陳啓離去時的背影,很寥落,寥落而寂寞,與他剛剛在她耳邊誇自己是個優秀的男朋友時,判若兩人。
張悅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有。
現場有記者在問何君是什麼時候認識張悅的。
何君帶着些嚮往的神情回答說:“她是我在我最好的年華里遇到的最好的一個人。”
然後又有人問他怎麼替她拿到的這個工作機會。
何君耐心地解釋說:“我爲VOGUE拍過一系列人像,機緣巧合,跟他們的主編認識了,彼此聊得很投緣,我便向他推薦……”
“哥!哥!”蘇一冉急急忙忙地追出來,她本來是站在程楓的背後,想要伺機給他一個大驚喜的,但是何君突然來那麼一出,讓她興致全無,整個注意力都放在了陳啓身上。
這會兒看到陳啓黯然地一個人離開,她不由得急急忙忙地追出來。
陳啓停住腳,回過頭來看着她:“怎麼,不打算好好欣賞了?”
蘇一冉走上前攬着他的手臂,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不看了,也就那樣,還不如我在網上看到的來得震撼呢。”
陳啓颳了刮她的鼻子:“你個僞攝影愛好者,人家可是獲過獎的攝影師。”
蘇一冉很不屑:“獲過獎的攝影師又不只是他一個。”
陳啓沉默。
蘇一冉拉着他的手:“哥,你就這樣走了嗎?”
陳啓睨着她:“那不然呢?”
蘇一冉說不出話。
的確,不然要怎樣呢?站在臺上的那個男人,很明顯,比陳啓要優秀很多,他爲張悅姐做的事情,也不是陳啓能做的。
如果是她,也許,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那個男人。
多麼符合她春閨夢裡關於白馬王子的想象啊,他風度翩翩地站在臺前,牽着自己的手,跟全世界的人宣佈說:“她是我的繆斯。”
但這話卻不能跟陳啓說,所以蘇一冉只好訕訕地笑了笑。
陳啓說:“要是想看就繼續看吧,不用在乎我,這樣的機會,畢竟很難得。”
蘇一冉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不了,還不都差不多。”
陳啓笑笑,也沒有再勉強她。
這個時候,他很想一個人安靜一下,但是,他也不想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
其實原本的結局,不是意料中的嗎?
他們本就相愛,雖然中間隔了三年多的歲月,但那段感情,依然存在。
他不過是一箇中途插進去的人,就像在蔡樂婚禮微電影裡一樣,她是純潔的天使,而他,就是那個逗天使笑一笑的小丑。
現下,接她的人回來了,就到了該他離開的時候了。
張悅站在何君的旁邊,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笑僵了。
她覺得這一切很像一場夢,甚至於比何君回來找她說要帶她走更不真實與合理。
但這一切,都是真的。
開幕式致辭以後,何君帶着張悅到處跟人認識,聊天,張悅並不認識他們,然而也只得打起精神跟在何君的身後,與他們寒暄,聽他們表達對自己的羨慕與祝福。
何君問她開不開心。
張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開心嗎?有的吧。
畢竟進VOGUE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夢想,從她進到雜誌這個行業開始,VOGUE就跟何君一樣,成爲她的夢與理想。
生命不息,她曾以爲,愛不會停止,夢想也不會停止。
但現在,不知道爲什麼,在高興之外,她卻並不覺得圓滿,甚至隱隱還有一些嘆息。
但是,她還是點頭說:“是的,我很意外。”
何君說:“我本來就是想要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
張悅苦笑,意外是有,但很驚喜,卻沒有了。
她又想起陳啓離開時那寂寞寥落的背影。
蔣薇打開門,張悅站在外面,癱軟一樣地向她倒下來。
她忙扶住她,有些驚訝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張悅幾乎是靠着她進到屋裡的,一到沙發邊,整個人就那麼倒了下去。
蔣薇看她累成這樣,有點奇怪:“你不是去參加何君的開幕式去了嗎?有這麼累嗎?”
張悅聞言苦笑,她翻過來仰面躺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說:“累的不是身體,是精神。”說着她問蔣薇,“哎,你幫我看看,這肌肉,軟一點了沒有?”
蔣薇好笑着上去捏了她一把:“又僵又硬。”
張悅聽了,幾乎快要哭出來了:“真的?我也覺得我這臉皮都不是自己的了。”
蔣薇看她這樣,更好奇了,站起來坐到另一邊。她的茶几上擺了一套茶具,在張悅來之前,她正沉浸在茶道當中。
自從蔡樂離開後,她嘗試着把他以前做的事情都拿來做着試試,儘管失敗很多次,但她倒是尋到了打發時間的好辦法。
她一邊給張悅泡茶,一邊問:“看你誇張的,怎麼了,你到底是說啊。”
“何君他,他今天居然在開幕式上說,把我推薦去美國VOGUE雜誌社工作。”
蔣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真的嗎?”
對他們這一行來說,VOGUE是個傳奇,能進去,就更是傳奇中的傳奇了。
蔣薇看着張悅,這明顯是好消息中的特大好消息,她卻似乎很糾結。
蔣薇問:“那你答應他了嗎?”
張悅低下頭,嘆一口氣:“我沒拒絕。”
蔣薇把泡好的茶遞了一杯給她:“那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張悅坐起來,端着那茶飲了口,茶苦,她的心更苦,頓時愁容滿臉:“我不知道。那可是VOGUE啊!我從高中起就定下的目標,我……”
蔣薇神情淡淡:“那還有什麼好糾結?”她知道張悅是在陳啓跟何君之間取捨,看着她,指了指她曾掛着項鍊的胸口,那裡已經空了有一段時間了,說,“既然你已經把項鍊取下來了,那你猶豫什麼?”
張悅苦惱地說:“我不知道。現在我心裡很亂。何君回來了,可是我對他真的沒有之前的那種感覺了。相反,我對陳啓……但是,那份工作真的很誘人,真的真的真的很誘人!要是沒有這一出,今天晚上我該是要跟何君攤牌了,我不想跟他一起走,我已經不願意再跟着他去了。”
“僅僅只是因爲工作?”
張悅沒說話。
蔣薇說:“那就要看你更看重什麼了,是那個能跟你走一生一世的人,還是一份能讓你夢想成真的工作。”
張悅想了想,末了覺得不對,睜大了眼睛看着蔣薇:“哎,什麼時候,你也可以給我講大道理了?”
蔣薇笑笑:“我長大了不行?以前你不總說我不夠成熟,不夠體貼嗎?”
張悅雙手合十:“真這樣,蔡樂之福也。”
蔣薇臉上的笑意收了收。
張悅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怎麼?”
“我去找過他了。”
看蔣薇的神色,必定是沒有找到,張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薇將泡好的一杯茶倒進茶盤裡,又重新裝茶葉,再泡,她的語氣伴着嫋嫋茶香,清淡得好似是一縷煙:“我覺得,他知道我在找他,但是他是真的有意躲着我,並不想見我。”
張悅說:“也許他只是沒想好。”
蔣薇笑笑:“但也許,他想好了,只是不願意面對面傷害我,所以這樣離開,算是給我留了情面了。”
這是張悅也曾猜過的原因之一,沒想到,蔣薇自己終是察覺了,並且,好似已經接受了這種揣測。
張悅畢竟不是蔡樂,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要是她,也許她會選擇直接面對,也好過這樣讓人不上不下的。
不知道他是在折磨誰。
張悅嘆了一口氣。
蔣薇失笑:“你嘆什麼氣?現在你選誰,都不錯。”
張悅煩惱地皺了皺眉頭,看到她一杯茶接一杯茶地泡好又不喝,終於忍不住了,問:“你爲什麼泡了不喝?”
“沒泡好啊。”蔣薇說,然後問她,“你還要不要喝?”
張悅接過來:“挺好的啊。”
蔣薇搖搖頭:“太苦了。”
張悅微頓,茶不都有些清苦的味道嗎?清苦裡的一縷暗香,難不成,誰泡出來的茶還有甜味不成?
她把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蔣薇說:“蔡樂泡的茶就不苦。”
張悅頓時失語了。
很顯然蔣薇只是強迫自己接受蔡樂已經再不會回來的最慘痛的現實,但是內心裡,她沒有辦法忘記她。
張悅想起蔡樂對張悅的寵溺,只有嘆息跟可惜。
蔣薇又泡了一會兒茶,問張悅:“何君當年走的時候,你是怎麼挺過來的?”
張悅臉色暗了一下。
蔣薇看着笑:“要是他沒回來,指不定我不會問你,不過他不是回頭了嗎?所以告訴我吧,就當我學點經驗。”
張悅說:“我喝酒,你喝嗎?”
蔣薇想起那次醉酒之後的痛苦,頓了一下,說:“算了,我還是繼續泡茶吧。”
張悅失笑:“你失戀後的舉動都比人家的高雅些。”
蔣薇搖搖頭,而後說:“你等了他三年半還是等到他回來了,不知道……”
她嘆了一聲,沒有再說。
不過張悅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等的,但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蔡樂回頭,是不是有一天也會跟何君一樣,再走回到她面前,跟她說:“蔣薇,我們在一起吧。”
“也許那時候,你也會糾結,對他的感情已經不如最初那樣了。”張悅說。
蔣薇停下手,有些嚮往地眯了眯眼睛:“真那樣,多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