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無法實現的諾言

和幾月前相比,贏政顯得有些清瘦了。看着他一身筆挺淡灰的警裝,我忽然有些黯然神傷的感覺。原本這個時候,我也該是這樣的打扮吧。

阿勇臉上帶着陰鶩的笑,對那被他稱爲水哥的當首警察說道:“這幾個傢伙就交給你處置了,我今天還有幾個別的朋友在,改天一定好好招待哥幾個”。

那水哥嘿嘿一笑,說:“咱倆什麼關係,還用客氣。再說了,我現在還在當班,等我們鬆下來,一定來嘮叨你”,說着轉頭對其它幾個警察說道:“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呀”。那幾個民警都是轟然應好。上前扭過了段劍鋒幾人。

阿勇點了點頭,笑着說一定一定,警民一家親嘛。

那水哥忽然轉過身去,對着站在樓道口贏政的贏政叫:“小秦,過來一下,我給你介紹個大人物”。

贏政嘴角皺了一下,有些不太樂意的樣子,但迫於無奈,只好慢悠悠走了過來,眼光忽然和我一直注視他的目光相觸了,不由一下睜大了眼,顯然是忽然在此地見到我,覺得太過意外。畢竟他和段劍鋒等人完全不同,對我再熟悉不過,雖然我站在暗處,但只是一眼,就已經看清楚我的樣子。我只好抿起微笑,輕輕朝他點了個頭,又用眼神示意他一會再說。

被叫做水哥的警察拍了拍贏政的肩膀,對着阿勇介紹道:“這是新來我們派出所實習的小秦,秦治國”。然後指着阿勇,嗬嗬笑道:“這是勇哥,這附近的大地主哦,你應該聽說過吧”。

贏政不輕意地用眼角輕輕瞟了我一眼,然後對阿勇點了點頭,說:“你好,我叫秦治國,剛到鳳凰臺派出所實習的”。

阿勇一付很欣賞的目光,認真地看着贏政,點了點頭,主動伸出手說:“我姓蒙,叫我阿勇就行,以後還要兄弟多多關照”。我心中輕輕嘆了口氣,只看阿勇現在那平和的樣子,根本讓人想不到他片刻之前踩斷了一個再無抵抗之力之人的腳。

熟料贏政根本不賣阿勇的賬,並不伸出手來,只淡淡說道:“我怎麼當得起你如此大佬的兄弟”。

這話一出,不止那被稱爲水哥的警察及阿勇的那些手下一下臉上變色,就連阿勇的臉色都有些僵。但只是瞬息之間,阿勇上下掃視了贏政一眼,嘿地一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似的,那伸在半空的手順勢伸了過去,輕輕拍了拍贏政,笑着點了點頭,說:“都在這做事,以後有機會大家警民合作,共建和諧”。

贏政也沒點頭,眼光帶着不置可否的不屑神色,徑直半轉過了身去,就似再和阿勇多說一句話也不願意似的。

那水哥似乎覺得場面有些僵,嘿嘿打冷場,發笑道:“小秦父親就是秦皇貢飲服集團的老闆哦,應該跟勇哥也很熟悉吧”。阿勇臉帶微笑,看了看不屑理他的贏政,點了點頭道:“果然將門出虎子,英雄出少年,不錯不錯”。

這次贏政連理也懶得理了,客氣話也沒回一聲。阿勇顯然沒想到這麼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竟然這麼看不起自己,面上不由有些尷尬,但畢竟也是混久了的人物,一下就壓過心中那絲不快,喜怒不形於色,只是用很奇怪的眼光盯了贏政一下,似要把這個人的樣子給完全記在心裡一般。

水哥見贏政這麼不給自己面子,不由用眼角狠狠掃了贏政一眼,狠狠推搡了一下身邊被其它警察給扭住的一人,口中對着另幾個警察道:“走啦,把他們扭到所裡去收拾”。然後又向阿勇告辭。阿勇點了點頭,隨口叫了一個女服務生過來,要求跟着他們前去做筆錄。

看着幾個人扭着段劍鋒等人慢慢走向樓道口,贏政忽然轉過身來朝我這往了一眼,我本想給他個眼色,但忽然覺得不妥,便低下頭去,裝作沒看見。阿勇等他們押着人走開,拍了拍手,說沒事啦,大家各回崗位繼續做事,嘴上輕輕哼笑,說:“錢凱那老東西,要不是老爺子給他乾爹面子叫我放他一馬,就憑他也想跟我鬥”?

我心中一怔,他口中的老爺子會是誰,難道是蒙軍?這麼說來,阿勇剛纔說的並不打算繼續騷擾望月城,其實並不是阿勇想主動停止,而是蒙軍在背後叫停。

阿勇顯然根本想不到我現在是已經是錢凱那邊的人,又在自己的地盤上,所以說話很放肆。嘿嘿繼續笑道:“方纔那小警察挺硬哦,有趣,有趣,很久沒看過這麼不知趣的年輕人了”。旁邊那些阿勇的手下嘿嘿笑道:“看他能硬幾天,在咱們的地頭上,這派出所也就是個擺設,勇哥要叫他們往東,他們那敢往西”。

阿勇臉上抽動幾下,顯然也有些得意志滿的感覺,冷笑着說道:“有這麼幾條公家養的狗替我看門,隨便打賞幾個小錢也沒什麼不好吧”。衆人又是一陣轟笑。紛紛說阿勇的好話,更有人叫囂道:“只等勇哥再搞定那美妞,我看老爺子也不敢再小看勇哥了”。

阿勇眼光暴閃,忽然狠狠地望向發出此話的那手下,沉聲道:“你再廢話,我就把你給剁了”。那人渾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腳上,嚇了一跳,趕緊禁聲。

阿勇拉了拉衣襟,用手整理了下發型,轉過身去拍了拍我肩,似乎在沉吟什麼,片刻後終微微一笑,說:“你又救了我一次,謝謝”!

我淡淡應了聲不用,腦海中卻想起方纔他那一腳踩下去時的猙獰面目,還有贏政望着他的不屑神情。心中暗想,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於他,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阿勇拍了拍我,說走,咱們進去再說,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她們。

我想起贏政,忙找了個藉口,說你先進去,我得去外面跟女友打個電話,阿勇哈哈一笑,說你小子也不老實啊,揹着老婆出來偷腥!我訕笑了笑。阿勇點了點頭說打完再來,我們等你。

我衝下樓的時候,那幾個警察正在推掇着那幾人上警車,贏政似乎早猜到我會跟來,一直站在最後面,一看見我下來,臉上露出了絲會心的微笑。轉頭對那水哥說你們先走,我去買包煙自己趕來。那水哥似乎也正煩着他,揮軍手說去去,別來晚了,這星期你值班知道不。

紅藍相間的警燈長鳴着穿過鬧市而去。我望了贏政一眼,臉上嘿地一笑。

贏政嘆了口氣,說:“好久沒聯繫了呢,一直沒聽說你的消息,電話也打不通,還以爲你失蹤了,我說蘭蘭你分那個局去了”。

我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什麼太異常的模樣,苦笑了一下,說:“其實我沒做警察了”。

贏政啊了一聲,摸了摸我的頭,說沒發熱吧,不是家鄉發了一場大水就把你也給淹出病了吧?

我無奈地搖搖頭,說可不是,家裡這次遇水災,房子都被衝沒了,爲了重新建房子,借了很多債要還,如果還做警察,靠那點工資什麼時候才能還得清。這是我和施少強早商量過的謊話,就是爲了對付萬一遇上以前警校的同學時措辭之用。

贏政搖了搖頭,忽然說:“難怪你來投靠蒙天勇了,也是,以前在學校時你就和他認識的”。自然是想起以前在警校時看見蒙天勇留給我的那名片一事。

我本想說其實完全不是這樣,我現在是給錢凱打工,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畢竟像今天這樣遇見贏政的事可能性並不高,以後再遇,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隨他怎麼想好了。

贏政摸出只煙遞給我,說,你電話改成多少了,以後有空聯繫。

我搖了搖頭,說最近沒用電話了,等我重新換了號會給你電話。說這話時,我把手伸在褲包裡,輕輕按住了關機按鈕,否則這時候如果有電話打來這謊就撒大了。

贏政點了點頭,很鬱悶地看了看灰暗的星空,似乎在沉吟什麼,終於忍不住拍了拍我肩,說:“我現在在鳳凰臺這實習,也算對蒙天勇這個人有點了解了,這傢伙真不是什麼好人,如果要賺錢,跟他混一久沒什麼,但我當你是兄弟,有些話就說實吧,不要混得太深,對你沒好處”。

我點了點頭,誰好誰壞,又有誰比我更明白呢,可惜……

贏政又恢復了以前那付笑臉,嘿嘿一笑,說我還在值班,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和王金水他們相處的太差,不能在工作上被他們挑到刺。

王金水?剛纔那警察?

贏政點點頭,臉上飄過絲恨意,說:“可不就是,一羣警隊的垃圾,遲早要出事,我現在只想趕緊結束實習期,調到其它地方去”。

我知道贏政意思,點了點頭,說那趕緊去吧。

贏政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說再見!記得手機換號後第一時間給我電話。

我點了點頭,說一定!然而當贏政那穿着警服的背影,那有些瘦弱的身形在長街的盡頭慢慢消失時,我的眼角卻忽然溼了。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只因爲這樣一個普通的諾言,於我來說,卻再也無法實現。未來,再也不會有聯繫了吧。

再見,同學!

再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