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的頭像閃了幾下亮了起來,清溪再次吃驚。他上網了,真的上網了。看着他亮亮的頭像,曾經望眼欲穿,現在卻不知措施。
半天,還是他先發送了信息:“林兒好。”
“你好,回來了。”她回答。把信息發送了以後連她都感覺這是一句毫無意義的廢話,他不回來怎麼可能坐到電腦前?可實在不知道該什麼說的,找不到合適的話。看着這句話落到那兒,她不由自主地補充了一句,“我很想你。”發送之後突然又後悔了,這叫什麼話?幹什麼啊?可這個絕對沒有收回來的可能,就好像一碗水潑到地上一樣。
——再怎麼說,都不能暴露自己的內心啊,何況這是面對面地說。她爲自己的沒有理智羞愧萬分。
“我也很想你。”他十分坦然地說。
看到這句話,清溪瞬間感到窒息。她想到這樣的話是****之間纔有,而他和她……
她努力拚棄了這些念頭,他走了好多天,自己最想的就是立刻看到他,既然他已經來了,何必爲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阻礙自己的願望?她按下了視屏邀請。
是他!
隔了她不知道是七天還是八天的時間,她又看到了他,——他還是那樣的容顏,歲月付與他穩健的成熟,操心勞累後的滄桑,只是因爲隔了幾天的時間,讓她覺得有點淡淡的陌生,然而那份熟悉和親切還是不變。——他是一個她不知道是誰的人嗎?好像……不是,她覺得她和他至始至終都熟悉或者說……親密,他們從來都不曾分開過,他應該就是她的,而她本來也就是他的。
他在笑,看着她笑,而她只想落淚。爲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低頭打字:“都走這麼長時間。”
“這都是公事啊,我也不願意,可我沒辦法的。”
這個是她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她說的他走這麼長時間的意思,又想到了他的妻子,於是問道:“你上網,不耽誤你和家人的團聚?”儘管心中很痛,也害怕他說出離開的話,可還是問了。
“沒有沒有。”他笑着搖頭。
她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我想我是不是影響了你,耽誤了你?”
“沒有,該做的我都做了,什麼都不會受到影響。”他回答的很乾脆。
“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她知道自己這樣的問話很愚蠢,又好像是在強迫他一樣,可還是忍不住。
他還是笑:“願意。”
其實,她知道他是願意的,不然不會剛剛出差回來就坐到這兒和她見面聊天。
“我也願意見到你的呀,我也想你。”他強調。
想你!
很深刻的話,而且這兩個字本身就很特別,有着特殊的含義,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和另一個人說的,這兩個字的應用範圍很小,也只有在特定的場合下才用,清溪知道這兩個字的重量。總感覺這樣的話不應該從他們這樣人的嘴裡說出來。他們都是嚴肅的人,謹慎的人,他們對自己的要求還是非常嚴格的,可現在……她想到了自己說“我想你”的時候,心中涌現的澎湃情感,就那樣不可截止地洶涌着,翻滾着,最終衝破了理智的堤壩傾瀉而出,她終於無法忍受,就那樣脫口而出,——“我想你!”衝動的語言,鏗鏘的語調,全心全意的吶喊。她知道自己說那兩個字的時候是什麼心情什麼感受,也知道他說這兩個字並不是隨便和平常。
可,現在這兩個字,卻從她和他的嘴裡吐了出來。他們可是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不是親人,朋友麼……也不怎麼沾邊兒,因爲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這樣的朋友是不是讓人很難理解?可心底裡卻產生了不能拔除的執念——想。這個想很深沉很莊嚴,絕對不是大街上看到一個長得非常特殊漂亮的人就時不時地想起那樣的寡淡和輕浮。這個想是透過皮膚穿過骨骼溶入血脈的渴望。
我想你!
普通的三個字,絕不普通的感情。他們是普通的人,但不是普通的隨便什麼話就可以出口的人,這一點清溪確定。她也搞不懂自己爲什麼對他這樣依戀,看到他的時候,那種親切自然的感覺就好像他們至始至終就是熟悉的親密的,他們從來都是在一起的,天生就應該是這樣的,這讓她很恍惚。
“我長這麼大,只對兩個男人說過‘我想你’這三個字,你是第二個。”她的淚慢慢流下來,滴落到她打字的手背上。
他看到她的信息後臉上的神情變了變,清溪還沒有來得及想他的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他的信息就發了過來:“是這樣的嗎?”
“是的,絕對。”清溪慢慢地把臉上的淚痕擦了擦。
“能不能告訴我第一個人是誰?”他發送信息的速度極快。
“能。”清溪一下子就把這個字發送了出去,然後接着打字,“那個人是我的父親。”回答以後她慢慢地做解釋,“我小時候,爸爸每次從外地回家都給我們帶好吃的,我和哥哥總是高高興興圍在我父親的身邊,等着父親把食物拿給我們。這時父親會問我們,‘你們兩個誰想我了?’我的嘴快,總是搶在哥哥前頭說‘爸爸,我想你了。’那個時候很小,雖然不明白那句我想你代表的是什麼含義,但對父親的想念是真真切切的,父親走的時間長了,我的確是想念他,會纏着母親問父親什麼時候纔回家。也不僅僅是因爲父親會給我們帶東西吃,就算什麼都沒有,我依然想父親,那個想念的感覺現在也知道是什麼樣子的。”
清溪把這段話發送以後,接着解釋,“除了爸爸以外,我沒有對第二個人產生過那樣的感覺。我記得爸爸不在的時候,我有點失落,就好像有什麼東西丟掉了一樣,家裡也很冷清,現在那個感覺我仍然能夠體會到,是一種冷冷的涼意。我沒想到在我快要四十歲的時候,再次遭遇到這種感覺,說實話更厲害,影響到了我的情緒。我不知道爲什麼那個人會是你,只是真切地知道是你讓我再次體會了這種寒徹骨髓的涼意,和我對父親的想念不同的是,看不到你我會更加孤獨、寂寞、憂傷、難過、淒涼、冷情、無助,可以說所有讓人難過的感覺我都有,我還感覺到痛疼,找不到痛處的疼痛。我急切地希望你快點出現在我的面前,甚至幻想你是不是會奇蹟般出現在我的面前,那個時候我又是多麼開心?等待你的時候,你知道時間有多麼漫長嗎?不僅僅是別人說的比一生的時間還長,更有就是在沒有光明的黑暗中一樣,很絕望的。這是我對你的想念,說實話和對我父親的想念也是不同的。哦,還有,當初我想父親的時候,是有一刻沒一刻,有時候還會忘。而對你,我一刻都沒有忘,還總覺得有好多人很像你,我也從別人身上尋找和你一樣的地方,夢中都是你的影子,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眼前也是你的影子。”
這段話很長,她寫完後就發送了出去,沒有去檢查裡面是不是出現了錯別字或者那些地方詞不達意。看到他凝神去看自己的這篇文字,她突然想到了不妥,急忙又補充:“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請別介意,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也別笑話我。”因爲這段話,她忐忑不安,就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躲躲閃閃地看着他。
他看了很久,神情變幻不定,清溪看着他心裡懊惱不已,她後悔自己的胡言亂語,後悔自己爲什麼把自己的內心用這種解剖的方式暴露給他。她是想他了,真的是這種感覺,可是……看着他,說不出的淒涼突然輪罩了她,何必弄成這個樣子?傷心的不過是自己,難過的還是自己,何必呢?
“林兒,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而且年齡又這麼大,我何德何能得到你如此真摯的情感?我只有慚愧和內疚,這點你不會理解的。在我的心裡,你那樣高貴聖潔,我很怕自己的一不小心褻瀆了你,你明白嗎?我是人,而且也是很一般的男人,我也想你,很想,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想起你,一個人的時候我同樣想你,就想你說的那樣,有時候還去想別人的某一個部位和你一樣,但我不敢在你身上有一點點超出友情的念頭,我覺得那樣是對你的侮辱,你懂嗎?那一次我出去,在街上碰到一個女孩子,從後背看起來和你一模一樣,我還以爲是你呢,心裡還想你怎麼來了,會不會又像在火車上那樣巧吧?我不知不覺追着人家看,超過人家的時候我回頭,結果才知道不是你,你知道我那時心裡的滋味嗎?你的話讓我感動都來不及,我憑什麼笑?你說你,要我怎樣對待你纔好?”他的表情凝重而且虔誠,就像信徒面對神像。他,就那樣看着她。
他的話也很長,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任淚水靜靜地在臉上流:“我只要你別從我的眼裡消失,這是我的要求。”
“我不敢,我不敢這樣做了,我不敢辜負你的感情,死也不敢。”悲傷輪罩了他的臉,她怎麼懂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