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車室裡永遠是鬧哄哄的,旅客們背背手提,各種各樣的腳各種各樣的腳步聲,還有各種旅行包上的輪子劃過地板的各種聲音交匯在一起,形成說不出的混雜,匯成一股股漩渦在整個大廳滿溢着,連天花板上都是聲音的海洋,
清溪找了一個座位坐下,茫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這裡所有的人和她都沒有絲毫關係,當然她和別人也是絲毫沒有關係,就算誰看誰一眼也是無意的,是巧合的,過了這一個眨眼相視的時刻以後就各自失散,再一次能夠這樣互看一眼的可能實在太小了。
世界確實很大,大到渺茫。
清溪慢慢把目光從眼前放開,環視整個大廳,耳朵裡又響起了工作人員“剪票剪票”的喊聲,又是一輛車即將離站。瞬間一大股人流洶涌着撲向檢票口。等到那股洪流過去,清溪再次收回目光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對面的長椅上有一對年齡很小的男女。男孩的雙手緊緊地按在女孩手臂上,卻是仰着頭的,目光也是有些無着無落的茫然,喉結上下不停地移動,非常焦躁地移動。女孩身穿一件橘紅色的外衣,齊眉劉海下一雙眼睛亮的攝人心魄,就這樣她把小燈泡一樣的目光鎖定在男孩臉上,一動不動,就那樣望着,男孩的頭部稍微轉動一下女孩的頭部也緊緊跟着轉動一下,卻把目光依舊保持一樣的距離滯留在男孩臉上。隨着時間拉長,清溪看到女孩的目光越來越亮。慢慢地,清溪發現原來女孩的眼裡是滿滿一汪淚水,她的眼睛不動……是怕那淚水流出來吧。
清溪感覺到自己的眼裡也有了淚,但她也不敢眨動眼睛,生怕眨動眼睛錯過女孩的表情。大概是男孩有所察覺了,終於把頭低了一低,這一低頭他看到了女孩的眼睛。清溪分明看到男孩顫抖了一下,隨即她看到了男孩低頭用嘴脣碰觸女孩整齊劉海下的眼睛女孩的雙手慢慢伸開,從男孩的身側環繞過去,緊緊環住了男孩的腰……
看着這一幕,清溪突然改變了主意,爲什麼要走?爲什麼總是爲別人傷心?爲什麼總是被別人左右?就算別人不把自己當人,那麼自己總該把自己當人吧?
既然來了,還是好好看看這個地方,好好玩玩,自己給自己開心,自己爲自己活一次……也就這一次,以後不會再來了。
她清醒了過來,站起身來走出候車廳。
外邊的世界更大更喧譁,但卻是不同的,清溪辨別了一下方向,然後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沒有思維,沒有感覺,就那樣呆愣着,直到鬧鈴提醒他到了上班的時間,纔去上班。整個下午他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也幸好工作不忙,免了出錯。
他不知道他的拒絕會讓她怎麼想,不知道她難過成什麼樣,他想起了她還有暈車的毛病,在這個對她來說陌生的城市裡,誰照顧她呢?她是返回去了還是仍舊在?他一次次地拿起手機想要給她打電話,但最終沒有。他不敢,他害怕……只因爲愛,所以怕……
他是孤身一人,而且她是他愛的女人。他知道如果她也是一個人的話,他會不顧一切得到她。可她有丈夫有家,他怕自己讓她過多的牽絆會影響到她的家庭,他不能……
“我的林兒,你在哪兒?”
他問天,問地,但是天地無言。
清溪在府河最繁華的地段遊玩,碰到喜歡的東西就購買了下來,她記得自己說過要給女兒買喜歡的東西的,所以凡是女兒之前和她說過喜歡而沒有的東西她都給女兒買下,她想讓女兒徹底地高興一回。掙錢幹什麼呢?她整天忙着掙錢,覺得掙錢是一種樂趣,卻很少覺得花錢也是一種樂趣,現在她想享受這種前所未有的樂趣。她身上的物品漸漸多了起來,讓她有一種充實的滿足感。
傍晚,她租車把身上的物品全部放回了她晚上住的酒店——仍然是上一次他給她找的那個酒店。因爲就在上一次她退房的時候,服務員給了她一張名片,她沒想到這張名片還真的派上了用場。這一次,在她決定要住下來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就按照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定房間,更沒有想到的是她提出要定她住過的那個房間時,正好還沒有人,就這樣,她和上次一樣,依然包了那個房間,按道理房間是兩個人的,她只要一個牀位的話可以少花一點錢,因爲那是一個星級酒店價格昂貴,但她還是一個人包了下來。她不知道她是要她一個人的世界還是要什麼,總之她不在乎錢,只要她的世界。
夏季,每一個城市中的夜市都十分火爆,她一個人逛了夜市,然後去了上次她等他的南國風情外邊的那個立交橋下。他,就是在這個地方和她見面的,兩次都是。這個地段不允許停車,每次都是她上車他們就趕快走。而這一次,清溪知道站在那兒的將是她一個人,那個人不會出現了。但她還是想要看看,她知道錯過了這一次,她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自少不會專程爲他來這個地方。橋上是流動的人,橋下是流動的車,車上大大小小的燈流成了一道燈河。她站在那兒,很久,終於淚流滿面。
他是開車來到南國風情的,比清溪到的要早很多。他沒有回家,一個人在外邊吃了晚餐,去了上次他和她去的那個遊樂園,邁進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是他一個人,然後返了出來。他不知道她在哪兒,是不是回了家,他的心油煎一般的痛,還有難受。“林兒,原諒我,我不是故意,這樣做只是因爲我愛你太深,我不想傷害你,只想讓你有一個幸福安寧的家庭,你……懂嗎?”他在心裡和她說話,但他知道她聽不到,而且他也知道這一次他更深地傷害了她。
從遊樂園出來,他慢慢地把車開到了南國風情的對面,找了一個停車位把車停下來,然後走出車子。他知道清溪是在什麼地方等他的,他站在不遠處像那個地方張望,憂鬱漫上了他的臉,他知道他不會在這個地方看到她了。難過,悲哀……
就在他黯然神傷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在清溪原來站過的地方,而且停了下來,恍惚間就是林清溪。他一驚,以爲是自己眼花,但是腳步不由自主地慌忙走過去,近了……終於,他確定了那個停下來不動的人就是清溪。他的心一下子狂跳,他的淚流下,“林兒……,你爲什麼要這樣?”他想走近,但……沒有勇氣,他覺得不能,他怕……
站在一個離她很近的暗影裡,他看見了她的淚在臉上閃亮,看見了她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淚。
他的心碎了。
——他知道她的心碎。
她知道她的心碎了。
——她不知道他的心碎。
很久,她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看到她離去,他慌忙跑回自己的車裡,尾隨而去。
清溪下了車,然後走進了酒店。她不知道他就在她的後面。
回到房間,她慢慢地洗漱完畢,然後仰臥在牀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她的淚流了出來。結束了吧,這次的旅行結束了,同時結束的還有很多,只是這短短的時間裡她說不上還有什麼。她很累很疲倦,但是她不想睡。拿起手機,她撥通了李豔萍的電話。
“哎呀,我在上網呢,有什麼話就在網上說吧,這樣還節省幾個電話費呢。”李豔萍在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就說,“你不是‘鐵公雞’的嘛,我給你節省兩毛錢的電話費。”
清溪淒涼地一笑:“上什麼網啊,我在外地。”
“又出去進貨了嗎?”李豔萍問。
“進的什麼貨,我在外地玩呢——旅遊,玩!你不是說我整天就知道往錢眼裡鑽的嘛,我也不能只掙錢不花錢,這不,也出來瀟灑一下,我在府河。”她的淚靜靜地流淌,但是臉上卻滿是笑意。
“你……,就你……,真的?”李豔萍半信半疑。
“真的,沒有騙你。”清溪的聲音黯淡下去。
李豔萍和她相處了那麼多年,她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無法逃過她的敏感,李豔萍早已經從她的話裡面聽出了她的異樣:“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因爲擔心,她也着急起來,“你去府河干什麼?”
清溪終於控制不住難過:“我來想看到一個人。”
“什麼人?”李豔萍追問,清溪的話讓她大惑不解。
“我不知道。”清溪極力壓住胸中翻滾的浪潮。
“你說什麼?”李豔萍更加大惑不解,“瘋了啊,看誰都不知道就說看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誰。我說的是實話。”清溪竭力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回答。
“你也是……太奇怪了吧?你不知道是誰,你去看什麼,你這是什麼話?”
“豔萍,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我能夠告訴你的是,他只是我一個網友而已。”
李豔萍的心沉了下去:“怎麼,你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