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的時候,京城外的一條主要官道上,十幾匹高頭大馬迎風而立,馬上坐着的是身着西蒙服飾之人。他們當中,一人在前,其他人緊隨其後。當前的這一人,容顏俊朗,似乎在期待什麼似的,遲遲不拉起繮繩,催馬前行。其他的人也無催促之意,靜靜地騎馬橫行於那人之後,沒有發出一點聲息,就連臉上也不見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終於,天邊霧靄散盡,天已大明。官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各地前往官城的商旅行經時,都略帶好奇地朝他們看過去。
不是因爲他們是西蒙人的緣故。近來西蒙與中原日益交好,邊境祥和,兩國的商人經常互爲往來,帶來各自的特產,還有文化方面的交流也日益緊密起來。
他們中大多人看的是,這些西蒙人身下騎着的馬匹。
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這些馬匹絕對不是市井坊間那種普通的馬匹。以現在的市面上的價格,好一點的馬能賣上幾兩銀子,那像他們身上騎的,少說也得上百兩銀子,難怪周遭的人對他們另眼相加。
李京策馬立了半晌,擡頭看着已經大亮的天色,不由暗自嘲笑自己:自己昨夜潛入伯寧侯府跟自己心儀的人道別,那個時候夜深人靜,一切似夢似幻,他所心儀的那個人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即便是今天早晨醒來,一定以爲昨夜是個夢境吧,怎麼可能趕來送別他呢?
立於他身後的巴郎側目看向他的頭領,見他濃眉微蹙。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傷,倒令他一時捉摸不透。
他再朝他的頭領的腰間看去,平日裡一直懸掛着的碧綠澄透的方形玉佩已然不見所蹤。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昨天晚飯時分。他還看到那枚玉佩好端端地掛於頭領的腰間。
如果是遺失,他的頭領一定相當緊張,畢竟這不同於尋常玉佩,丟了可以再買一個。這可是皇室傳承。王子們各有一枚,只傳於自己選定的王妃。
被盜……也不大可能。誰不知道三皇子武藝高強,一般的宵小不大可能自他的手中得逞。
如果一來,只有一種解釋,是頭領把玉佩送人了,而且還是三更半夜送人的……
巴朗覺得此事有些荒謬怪誕了些,難道說,三王子心儀的人是中原傳說中的狐仙嗎,三更半夜纔出動的那種?
當然。他是三王子忠心耿耿的部下。絕對的忠誠。從來不過問三王子的私事。所以,他和其他的侍衛一樣,儘管心中有着疑惑。但是他們絕對不會多問一個字,也絕對不會泄露出去半分。
過了好一會。三皇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微微側了身子,對後面跟着的一干部下道:“走吧。”
巴郎一提繮繩,策馬前行半步:“三王子,我們就這樣離開了嗎,不用跟侯爺打聲招呼嗎?”
三王子搖了搖頭:“馬匹已經送入宮中,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已經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至於伯寧侯爺,我昨天在他臨行前的時候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說我們收拾妥當便會離開。他本來想送我們一程,不過因爲外地的古物採買,他必須得親自去一趟,所以就取消了。”
三王子說完,臉上倒沒有什麼惋惜的神色。本來嘛,他與中原的官員們就沒有什麼深的交情。他之所以結交他們,另有目的。
巴郎看了一眼頭領道:“三王子,此番大王子與二王子一個勁地催您回去,不知道又在耍什麼花招?”
三王子脣邊噙着一個冷冷的笑意:“我的軍隊不是已經全部交出去了嗎?他們還防着我有什麼用呢?或許此番,他們又爭着拉我加入他們中的一個吧?”
巴郎擰緊眉頭:“如此說來,三王子早就知道前面擺着的是一道鴻門宴羅?”
三王子點點頭。
巴郎有些疑惑地看看三王子:“既然三王子都已經猜出大王子與二王子的意圖,還依照他們的意思回去,豈不遂了大王子與二王子的願嗎?”
三王子搖搖頭:“我差不多離家三載,沒有回去過。父王思念心切,怎麼說也得回去看看老父王才行,還有我的母妃……”
說到這,三王子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一股濃濃的愁緒縈繞於眉宇之間。
巴郎忙道:“三王子不必憂慮,此番前來中原,屬下也曾派人到各地打探名醫,聽說江南一帶有一個名醫世家,醫術超絕,只傳女不傳男。後來這一代的傳人嫁到了京城,就沒有音訊。屬下多派些人去打探,一定會有消息回報的。”
經歷了這麼些年,幾乎訪遍了天底下的名醫,三王子對此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淡淡點頭道:“有勞了。”
他想了想道:“我此番回去,主要是探望父王與母妃,當然會防着大哥與二哥用什麼誘拐我加入他們的陷阱。此番回去說兇險也有些兇險,你們若有不隨我回去的,現在可以提出來,我一定不會強人所難。“
身後一干人齊聲道:“三王子說哪裡的話?我們這些人,跟隨三王子出生入死,得蒙三王子的厚待,幾番救我等出險境。說到底,在場的哪位的命不是三王子給的?我等誓死追隨三王子,絕無二心。”
三王子轉頭看看後面緊緊跟隨的一羣人,心裡涌起一陣感動。這些人當中,哪個不是追隨他南征北戰,討伐各地的得力助手?自他心灰意冷,把兵權交還父王之後,再不過問軍中之事,這些人也紛紛上遞辭呈,卻心甘情願跟着他,做他的隨從,隨他前去天下各地,從柔真到西蒙,從西蒙到中原,再從中原返回到西蒙,無怨無悔……
他的確無法放下心中的疑惑,全心全意幫助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母妃出事,兩位哥哥絕對脫不了干係,但是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懷疑,有力的證據卻找不到一個。下毒之人絕對是個高手,竟然讓人查不出究竟用什麼製成的毒藥,毒發的症狀竟然如突發急症一樣,然後母妃就這樣永遠沉睡下去了。
他很後悔,這些年來四處征戰,忘了保護母妃,才讓外人有了可趁之機,讓心懷叵測之人混到了母妃的身邊。
母妃身邊幾位看起來弱質纖纖的婢女,不管用什麼刑罰都一聲不吱,受不了的時候就打算咬舌自盡。
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這些人都是經人豢養的死士,刑罰對她們沒用。所以,他下令放了她們。這些人,完成了任務,就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即便是他放了她們,她們也會自殺。
她們的親人一定都掌握在幕後那個人的手裡,她們不死,她們的家人就得死,這是兩難的選擇。
他有他的原則,對於死士,放與不放對於她們來說,意義都不大。
果然,在幾天之後,有人發現了她們的屍體,經檢查,果然是自刎。
可汗的牙帳,裡面的婢女全是身家清白的女子,經過縝密的調查,方派到可汗及妃子們的身邊,尤其是自己那備受父王寵愛的母妃。所以說,如果宮中沒有內應,纂改她們的家底證明的話,她們是絕對難以進入王宮之內的。
一代美人寧凌閼氏,集可汗萬千寵愛於一身,終於身遭陷害,成了塞北草原聞名的“睡美人”。
而在當時,內宮皆有大王子與二王子的人,至於是哪個環節做的手腳,不得而知。
這幾年來,他人在柔真之外,倒讓那些幕後之人放鬆了對他的警惕。而他的查探也漸漸有了進展,所有的秘密調查的結果,矛頭都指向大王子與二王了。
所以,他說得沒錯,此去說兇險不算兇險,說不兇險的話,這局勢難測,難何大王子與二王子突然翻臉,那樣的話,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正因如此,他方纔纔要徵詢一下身邊近衛的意見,有不願意與他一道赴險的,他不強求。
這些近衛的回答讓他感動之餘,心更堅定了。有這些蹺勇善戰的人協助自己,大哥與二哥想要把自己怎麼樣,也應該有所忌憚。
“既是如此,我們抓緊時間趕路,快馬加鞭,幾天幾夜應該可以進入柔真境內了。”
他再看最後一眼這座繁華的都市,下了命令。
塵土飛揚,十幾匹駿馬如離弦之箭般朝前面的寬闊的官道奔襲而去。
耳邊風聲呼嘯,三王子微閉了雙眼,暗暗道:“寶珠,別了。我不求你能來送我,只求你能夠平平安安的等我回來。此行我若能安然無恙地回來,一定前來迎娶你,我們到一個遠離世俗的地方,不問世事,永遠在一起。”
塵煙散去,十幾匹駿馬早就不見了蹤跡。
誰也沒有料到,塵煙散盡之餘,一匹馬車正以超出平日兩倍的速度朝官道急馳而來。
“快點啊,不然來不及了。”馬車上傳來一個姑娘焦急的聲音。這位姑娘還時不時掀起車窗簾子朝外面望去,明若秋水的眼睛裡充滿焦慮。025sx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