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跟在易容成了朱禮聰的寧非身後進了呂府,韓稹也進了呂府,呂府裡傭人不多,自然也沒遇到多少人,寧非左右肩膀都被東西虎軍押制着,被帶到了一處院落裡,這個院子宋繁花沒有來過,進到院子裡後她就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隨即又安靜地跟上,倒是韓稹,從踏進呂府開始眉頭就一直蹙着,狹長的桃花眼裡滲出了一點兒冰,那冰不明顯,很快就被風吹散,安繁花沒看見,她這個時候也沒心情去管韓稹。
進到院子之後所有的士兵都守在院裡不動了,說是不動,其實是隱秘地將院子圍住了,形成一種插翅難飛的局勢。
宋繁花看着這些人的舉動,冷笑一聲,跟着那兩個押着寧非的士兵進了堂屋。
韓稹左右看了一眼,跟着跨進去。
一進去,那兩個士兵就將寧非押進了臥室。
一入臥室,就是滿當當的人。
東西虎軍的兩個統兵首領一個叫孟平,一個叫任輝,這二人親手將寧非押到臥室裡面,將他推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宋繁花立在門口沒動,懶洋洋地抱起雙臂靠在了門外的牆壁上。
韓廖無聲看她一眼,“不進去?”
宋繁花擡眼看他,也是無聲回答,“等會兒。”
韓廖眉梢一挑,也站着不動了。
屋內寧非被推進去之後就被圍堵了,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神色各異,卻不一而同的都是駭然,心中驚疑不定地想,原來朱帝的兒子真是沒死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又看向寧非,然後就看向了坐在牀邊的段蕭。
段蕭也看了一眼寧非,只一眼,又緩慢垂下,他挪了一下屁股,靠在了牀尾,但就是不起。
雲蘇撐着手臂靠坐在牀頭,這一坐,氣血上頭,卻生生忍住,他看一眼段蕭,又看向被孟平和任輝齊齊架進來的寧非,再看向地上的柳纖纖,最後,看向薛凌之,一眼之後又看向薛尉,低聲地喊,“丞相。”
薛尉稍稍一怔,大概沒想到雲蘇會喊他,怔了半秒,連忙走到近前,恭敬地行了個禮,“王爺。”
雲蘇問,“勾結前朝遺黨,什麼罪?”
薛尉略微思忖片刻,餘光掃了一眼坐在那裡紋風不驚的段蕭,出聲說,“斬首級,誅九族。”
雲蘇淡笑,手指微微一擡,壓上了眉頭,玉容上染了一抹輕嘲,印着他雪白的臉份外明顯,他唔一聲,慵懶無忌地道,“本王若沒記錯的話,監國將軍的這頭銜是丞相頒給段蕭的吧?”
薛尉面上一驚,立馬往地上一跪,“王爺,那是先皇遺旨,老臣只是負責傳達。”
雲蘇沒什麼情緒地笑道,“嗯,先皇遺旨。”他好像也沒怎麼在意,似乎並不追究,雖然他很清楚,那所謂的先皇遺旨十有八九是假的,雲淳那個人,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連自己的骨血都不捨得拱手相讓,怎麼捨得給段蕭?再者,他又算不到自己什麼時候死,不可能提前弄一份那種遺旨出來,所以,這個老狐狸假傳聖旨拉段蕭入伍來對付他,真是嫌活的太舒坦了,他慢聲說,“既是你頒的旨,那就由你來處理。”
薛尉一愣。
雲蘇道,“捉拿段蕭。”
段蕭眉頭一挑,這個時候真不能不言不語地坐着了,再坐下去罪名就真的成立了,他笑着問,“王爺單憑一個女人的話就料定這個人是朱禮聰了?”
雲蘇挑眉反問,“將軍想說他不是?”
段蕭道,“不是。”
雲蘇冷笑,視線陡然往寧非臉上一定,又很快錯開,看向屋內的其他人,看一圈回來後,他衝肖雄喊一聲,“肖太師。”
肖雄也往前走幾步,卻沒近牀前,就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對他俯禮,“王爺。”
雲蘇道,“你去檢查。”
肖雄看他一眼,頗爲意外。
雲蘇不冷不熱地道,“肖太師當初跟隨在先皇身邊,對朱帝應當是極爲熟悉的,朱帝在沒稱帝之前有一個很不雅的稱號,叫朱撇子,爲什麼叫朱撇子,肖太師應該比本王清楚。”說完,目光似有意無意地往他臉上掃了一眼。
肖雄大感意外,確實,朱帝在稱帝之前真有這麼一個不雅稱號。
朱帝,原名朱鷹,爲什麼取名爲鷹,據云淳所說,是因爲朱帝的爹孃沒什麼才學,在朱帝出身的時候,這二人想不到好名字,見山林枝頭棲了一頭雄鷹,便給他起名爲鷹了,而爲什麼朱帝會跟雲淳說這種私密的事,當然是因爲雲淳與朱帝是昔日的好友,也可以說是戰友,是以,朱帝的很多事雲淳都知道的,這朱撇子一詞,來源於朱帝只會用左手寫字,不會用右手,是以,在他稱帝后,他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刻了一隻左手的血印,這血印在朱禮聰出身的時候成了胎記,胎記在他的左側腋下,幾乎無人知曉。
肖雄之所以知道那是因爲他是雲淳的人,當時雲淳能被朱鷹收納,當然是因爲雲淳也是有實力的,當初跟隨雲淳的人有三個,一個是薛尉,一個是肖雄,一個是黃義,只不過還沒等雲淳登基,黃義就死了,是以,被封官的就是薛尉和肖雄二人,但這二人被封了官,還都是大官,命脈全都捏在了雲淳手裡,雲淳是個防備心極重的人,他以下犯上叛了朱鷹,自然也會防備着自己的人投桃報李,以此效防來誅了他,是以,在他奪了帝位,封了薛尉和肖雄後,同時,也對他們下達了一份密旨,這份密旨直接關係到這兩家的生死存亡,薛尉和肖雄自然不敢異動。
當初萱妃產子,雲淳去恭賀,薛尉和肖雄也去了。
當然,以那個時候薛尉和肖雄的地位,他們是沒那榮幸碰未來太子一根頭髮的,抱了朱禮聰的人是雲淳,自然,雲淳是看到了那個胎記的。
朱帝沒覆之前,雲淳與肖雄和薛尉的關係還是很好的,他與他們吃酒的時候就與他們說了這事兒。
所以,肖雄知曉,薛尉也知曉。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按理說,雲蘇是不知道的啊?
肖雄內心驚疑,卻不敢問,雲蘇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指朱禮聰身上有胎記,讓他去查驗。
這麼多人當場看着呢,肖雄就是想推辭也推辭不了,若真在這個人身上查到了那個胎記,段蕭就真的變成了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了。
肖雄略帶擔憂地往段蕭臉上看一眼,卻看到段蕭不慌不忙,面帶微笑地衝他說,“王爺這句話的意思我沒太明白,不過肖太師若是聽明白了,就照王爺的話做,我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肖雄只得道,“下官明白了。”
肖雄轉身,往寧非走去,走到寧非面前,很認真地在他刀疤猙獰的臉上劃了一眼,雖然只有一眼,卻也覺得這張臉異常熟悉,他眉頭一皺,對孟平和任輝說,“把他左肩的袖子挎下來。”
孟平和任輝也不多問,直接上手。
寧非裝模作樣地掙扎了一會兒,最終被孟平和任輝按住,挎了袖子,露出不太白,卻結實有力的手臂,然後,肖雄拿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擡。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包括雲蘇和段蕭,包括蘇八公和蘇府的幾位公子,包括那麼多大臣,包括呂子綸、呂止言,當然,呂如寧和杜莞絲是沒看的,在寧非的衣服強硬地被孟平和任輝扒下來後,呂如寧即刻別開了臉,杜莞絲也立馬把眼矇住,別開了去。
柳纖纖坐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寧非腋下,沒有胎記,她臉色微微一變。
肖雄沒有在寧非的腋下看到那個代表朱帝兒子的胎記,心裡頓時就鬆一口氣,他重新走到雲蘇面前,對他說,“這人不是朱禮聰。”
雲蘇眯起眼,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卻是喊一聲,“丞相。”
薛尉又被點名,跪着的身子一顫,立馬應道,“王爺。”
雲蘇問,“污衊監國將軍,混淆本王視聽,該當何罪?”
薛尉道,“沒釀成大禍者杖責三十,情節稍嚴重者監禁一年,若罪大惡極,便是斬首級。”
雲蘇往柳纖纖身上看一眼,見她也擡眼看着自己,他漠然出聲說,“陵安城郡主安箏,口出狂言,污衊將軍,差點兒害本王幹了糊塗事,罪不可容,斬。”
一個斬子,冷薄無情。
柳纖纖忽然就笑了出來,笑着笑着流出了淚。
房間很靜,她的笑聲像空曠的風,一時掃在了衆人心頭。
月離緊緊抱着她,聽着她這樣的笑聲,心酸之極,她張嘴就要對雲蘇說話,卻見雲蘇臉色一寒,手往牀鋪上一拍,一股沉悶的冷氣橫掃向她,雲蘇雖然受了傷,可他功力深厚,雖傷了根本,但底子還在的,這一手氣功直接將月離打的身子趔趄,栽倒在了柳纖纖身邊。
柳纖纖立馬擔憂地伸手去扶她。
月離喘着氣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對她說,“我沒事,小姐別擔心。”
柳纖纖抓着她的手,眼眶裡的淚洶涌而下。
雲蘇壓根不看這對主僕,只冷漠地喊,“來人,拖下去!”
孟平和任輝即刻上去拿人。
卻在這個時候,安靜的屋門外傳來一道懶懶的女人的聲音,這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乾脆,她說,“慢!”
一個慢字,孟平和任輝腳步一滯。
雲蘇眼眸一頓,看向門口。
段蕭也朝門口看了去。
屋內的所有人也朝門口看了去。
宋繁花拎起裙襬,擡步走進來,那些官職小的不能靠近牀畔的官員最先看到她,然後就是上下地打量,忽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少女跟地上的那個女人長的真像,衆官員心頭一驚,姐妹?
宋繁花跟柳纖纖當然不是姐妹,她之所以進來是因爲雲蘇這個斬字說的太絕情了,不過,是真絕情還是假絕情,那就說不準了,很可能這是一場以死換生的把戲,以雲蘇對柳府的情義,他大概不會真的要柳纖纖死,他想瞞天過海,宋繁花卻不會讓柳纖纖逃過此劫,她一路筆直地走進來,直接走到柳纖纖面前,站定,柔柔一笑,喊一聲,“安箏。”
柳纖纖不知道宋繁花要做什麼,但直覺不會是好事,她不應,只陰毒着一雙眼看着她。
宋繁花笑道,“不應也是正常的,本來你就不是安箏嘛。”
衆人一驚,“啊?”
有人道,“她不是陵安城的郡主?”
有人道,“那她是誰?”
宋繁花不理會衆人的神色,也不理會衆人的話,只轉頭看向雲蘇,“王爺,這個人不是安箏。”
雲蘇看着她,手指無意識地在衾被上撫摸了一下,慢聲問,“她不是安箏?”
宋繁花道,“不是。”
雲蘇問,“那她是誰?”
宋繁花笑着說,“柳纖纖。”
雲蘇低聲呵笑,眼中卻乍然現出一道冷光,他冷冷地道,“你說她是柳纖纖,有什麼依據?”
宋繁花說,“把她易容的臉撕掉就知道了。”
雲蘇眯眼,“是麼?”他如炬的眸子盯向寧非,緩緩,開口道,“那本王是不是也得把眼前這個朱禮聰的臉撕掉,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朱禮聰?”
宋繁花抱臂輕哼,用腳踏了一下地面,衝他不陰不陽地說,“王爺想撕就撕,你不怕再給自己打一巴掌就行,不過,這個女人。”她又往柳纖纖身上看一眼,冷笑,“光看身子就不是安箏,安箏是出名的胖妞,哪像她這般瘦的?她易容成安箏混到將軍府,現在又當着王爺的面這般陷害監國將軍,實在可惡。”
雲蘇道,“本王已經叛了她死罪。”
宋繁花笑道,“這個女人若真是柳纖纖,那死罪就太輕了,去年的朱堅一案大家可都是清楚的,當時勾結朱堅的就是柳元康,如今想來,那個時候柳纖纖就已經勾結朱禮聰了,她後來又混入皇帝后宮,不知道她想做什麼呢,大概就是想殺皇帝,可惜沒殺到,不過皇帝卻駕崩了,她又不知所蹤,這突然的又冒出來,”說到這,忽地一頓,看着雲蘇,“她是不是想勾引王爺,然後趁機殺了你?啊!”她又一驚一乍地大呼,“她一方面爬王爺的牀要殺你,一方面又要害監國將軍,其目地,昭然若揭啊,定然是爲朱帝一脈報仇啊。”
段蕭聽着宋繁花的表演,忍不住的在心裡悶笑,好想將她抱到懷裡揉一揉,可,地點不對,他只能遠遠地看着她,目光溫柔含笑。
雲蘇糾正道,“本王的牀,她爬不上來。”
宋繁花額頭一抽,心道,我管她爬不爬得上去,我只關心她的去路,她抿抿嘴,又道,“我覺得這般十惡不赦的人,要害王爺不說,還想害監國將軍,實在是不能輕易處置了。”
雲蘇道,“你想如何?”
宋繁花歪着頭想了想,說,“流放。”
雲蘇眯眼,“你想把她流放到哪兒?”
宋繁花笑道,“呂軍校不是明天就去陵安城剿滅安逸山了嗎?她那麼喜歡冒充安陵郡主,那就讓她隨着大軍一起去陵安好了。”
雲蘇往她臉上一瞪。
宋繁花卻不看他,轉而看向段蕭,“將軍覺得我這主意如何?”
段蕭想到曾經說給她的軍中一枝花,笑着道,“很好,她那麼喜歡爬牀,就讓她當軍妓好了,正好可以戴罪立功,或許,就不用死了。”
軍妓。
這個詞一出,柳纖纖頃刻間就擡頭看向了雲蘇,她這個時候不指望別人能救她了,但是,雲蘇若開口答應了,那她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雲蘇沒吭聲,沒答應,也沒拒絕,只平靜地道,“這都是你的推測,沒有依據。”
宋繁花轉頭看向呂如寧。
呂如寧摸摸臉,問,“幹嘛?”
宋繁花笑道,“你去揭了她臉上的麪皮。”
呂如寧一怔,問,“爲什麼是我?”
宋繁花道,“你去最公正,免得有人說我故意陷害。”
呂如寧看一眼宋繁花,又看向雲蘇。
雲蘇道,“去吧,本王也想看看,此女是不是冒充的。”
呂如寧沒法,只得去揭柳纖纖的臉。
柳纖纖抱着臉,大聲嘶叫,“別碰我!別碰我!”
呂如寧有武功,想要制服柳纖纖很容易,可她的武功不能暴露在這麼多人的眼下,所以沒法揭到柳纖纖的臉,她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成功,只得無奈地收回手,衝宋繁花搖搖頭,衝雲蘇搖搖頭。
雲蘇眯眼,喊,“傾心。”
傾心即刻上前,“王爺。”
雲蘇道,“你去。”
傾心眼眸一頓,卻是垂首,“是。”
有傾心出馬,柳纖纖再怎麼瘋癲,再怎麼抗拒,再怎麼歇斯底里,還是被揭了那層假面,真正的容貌露出來,驚的大臣們掉了一地下巴,以前或許沒人認識她,但她跟了雲淳好幾個月,當時又極受寵,怎麼不被這些大臣們認識?自是認識的,所以,綜上,這個柳纖纖真是膽大包天,要害王爺,要害將軍,要匡扶朱氏?
大臣們心頭一涼,忽地慶幸剛剛沒有對段蕭落井下石。
有此心跡的幾個大臣還擡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擦出滿頭的冷汗。
柳纖纖抱着臉大叫,“我不認識朱禮聰!”她指着宋繁花,“她認識朱禮聰。”又指着段蕭,“朱禮聰就在他段家軍中,他狼子野心,你們不要被他騙了。”
段蕭眉頭一挑,卻不理會她的話,對呂止言道,“她就交給你了。”
呂止言也很憎恨柳纖纖,若非她,宋昭昭何以會被宋世賢……他狠狠地捏了捏手,想到衡州的那晚,他要離開,把宋昭昭堵在檐下,宋昭昭哭着對他說的話,雖然,宋世賢沒有真的把宋昭昭怎麼樣,可是,當哥哥的碰了妹妹,對宋世賢來說,那是無法原諒的罪惡,是心頭的荊棘,對宋昭昭而言,又何嘗不是?
呂止言那天說不介意,可真能不介意嗎?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別人玷污?
呂止言回京,就是因爲柳纖纖進了京,他要爲宋昭昭報了這股惡氣。
而今,機會送到了面前,他焉能不要?他會讓她好好感受一下什麼叫軍妓,那麼喜歡給別人下藥,她自己也嚐嚐這藥是什麼滋味!
呂止言面色冷寒地上前,一把抓起柳纖纖,走了。
柳纖纖大吼大叫,就在呂止言抓她的時候,她猛的一下子跳起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死衝到了雲蘇的牀前,一把抱住他,哭道,“我不要當軍妓!我不要!”
雲蘇猝不及防地被她抓着,一股血氣又衝了上來,他一把甩開她,臉色陰沉之極,“你真是想死,來人!拖下去。”
立馬的,孟平和任輝上前,毫不客氣地一人捉住柳纖纖的一邊兒肩膀,將她提走。
柳纖纖最後一刻看着雲蘇,心如死灰,在她漸漸被拖出這個房間的時候,她又看向了宋繁花,宋繁花也在看她,四目相對,誰的仇恨在翻騰,誰的血色在蔓延。
宋繁花無聲地張嘴說,“一路好走。”
柳纖纖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如毒蛇一般,冰冷陰沉,她想,她真是小瞧了這個女人,真是小瞧了!
柳纖纖被拖出去之後呂止言也走了,他明天就要帶軍去陵安城,原本他是極不願意的,可如今,他倒是很期待了,他將一切出行之事準備好,去了將軍府。
高御鐵一直心神不寧地守在門口,雖然真正的朱禮聰被軒轅凌帶走了,去呂府的那個是假的,可也不能讓他放心,他是真的擔心段蕭,真怕段蕭一個不小心,落馬失勢。
就在這般煎熬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嘭嘭嘭的拍門聲,他立馬一驚,咻的一下就將門打開了,原以爲會看到段蕭,卻不成想,看到的是呂府的三公子,呂府?他臉色驀然一變。
呂止言好像是沒看到他的臉色般,徑自平靜地說,“我來找宋昭昭。”
高御鐵死命地嚥下一口氣,往呂止言身後看一眼,沒看到什麼兵,他稍稍寬了寬心,勉強擺出一副正常的臉色,對呂止言道,“進來吧,五小姐剛醒,在吃飯。”
呂止言哦一聲,擡步進去。
宋昭昭確實在吃飯,在清晨那些官兵進來搜朱禮聰的時候她還在睡覺,等響動過罷她才醒,所以,她壓根不知道府上發生了什麼事兒,七非也沒告訴她,只是陪着她,正吃着飯呢,高御鐵帶着呂止言進來了。
宋昭昭眨眨眼,問他,“你怎麼來了?”
呂止言看她一眼,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慢聲說,“我還沒吃飯。”
宋昭昭蹙眉,“你沒吃飯管我什麼事?”
呂止言道,“之前在百書齋,我可是款待過你好多天,就這一頓飯,你不會吝嗇的不給我吃吧?”
一提到百書齋,宋昭昭心口就一疼,那段日子是她對呂止言情意萌芽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多麼的美好,是多麼的甜蜜,是多麼的令人難以忘懷,可是,那都是曾經了。
宋昭昭抑制住心口的波動,垂下眼皮繼續吃飯,不理他。
呂止言厚臉皮地對一旁伺候的環珠說,“給我拿副碗筷來。”
環珠看看他,又看看宋昭昭,心想,我家五小姐還沒發話呢,你怎麼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坐下蹭飯了呢?臉皮也太厚了吧?不過,呂止言在衡州的時候與宋世賢關係很好,又曾經給宋繁花跟宋昭昭治過病,對於這個呂先生,環珠其實還是挺喜歡的,所以,不等宋昭昭開口,她便跑到廚房,又拿了一副碗筷過來,擺在呂止言面前。
呂止言衝她笑道,“多謝。”
環珠沒應聲,往後退開,又守着不動了。
宋昭昭性子比宋繁花要好很多,再加上她確實是喜歡過呂止言的,雖然很想出聲挖苦他一句,但想到之前在百書齋的那些日子,他確實很照顧她,便沒能忍心,就不挖苦了,沉默地吃着飯。
呂止言吃了兩口,擡眼看她,“我明天要帶兵去陵安城。”
宋昭昭一頓,她雖然住進了將軍府,但也才兩三天,宋繁花就帶她出去玩了一天,她也對京城的事沒打聽過,是以,不知道呂止言要帶兵去陵安,她問,“你帶兵去陵安城做什麼?”
呂止言說,“奉命剿滅安逸山。”
宋昭昭對這些事不清楚,也沒興趣打聽,隨便哦一聲,繼續吃飯。
呂止言又道,“軍中會有軍妓。”
宋昭昭正往嘴裡塞米飯糰子,一聽到軍妓二字,猛地咳一聲,好死不死的那團米飯卡在嗓眼裡了,吞也吞不下去,吐出吐不出來,難受的要命,臉都憋紅了。
呂止言嚇一跳,連忙端了手邊的一盅湯遞給環珠,對她急道,“快喂她喝。”
“哦!”環珠連忙穩妥地接過來,小心地喂宋昭昭喝下。
宋昭昭喝了湯,終於把米飯嚥了下去,她拍了一下胸口,伸出薄袖擦了擦額頭,怪罪似的瞪了呂止言一眼。
呂止言笑道,“瞪我做甚麼?因爲聽到我說這趟帶兵會有軍妓跟隨?”
宋昭昭道,“你想帶幾個軍妓都跟我都沒關係。”
呂止言道,“那你還嗆飯?”
宋昭昭臉又一紅,她口才沒有宋繁花好,大腦沒有宋清嬌靈活,性子沒有宋明慧穩重,脾氣又沒宋明豔大,被呂止言這般一反問,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回嘴,她確實是在聽了那個軍妓後被嗆住的,她扭着手帕,不自知的連手指頭都扭紅了。
呂止言看到了,笑着說,“彆扭帕子了,我不會碰那軍妓的。”
宋昭昭的臉騰的一下更紅了,卻知道如何反駁了,她說,“你碰不碰那是你的事。”
呂止言看她一眼,心裡嘆息一聲,不再說話,他之前給不了她名分,也就不想耽擱她,之所以忍不住的靠近她,自然是喜歡她,如今,她被宋繁花跟段蕭設計的不得不摻與到這些繁雜的事情中來,也沒法兩袖清風地去遊山川大海了,所以,他定了心,自然也得把感情定下來。
只是,宋昭昭看着好哄好騙,似乎,性子裡還是有點宋氏一脈的倔強的。
呂止言心想,得慢慢哄。
有了這種想法,呂止言不再說話,繼續吃飯,吃罷飯,宋昭昭要去找宋繁花,七非對她說宋繁花暫時不在府上,宋昭昭奇怪,問她宋繁花上了哪兒,七非說在呂府,宋昭昭一怔,扭頭就去看呂止言。
呂止言說,“陪我散散步,我帶你過去。”
宋昭昭道,“我要去用不着你帶。”
呂止言笑道,“我不帶你去,你進不了呂府,今天呂府不待客。”
宋昭昭一噎,正想問呂府既不待客,那我六妹妹如何進去的?還沒開口,呂止言伸手一拉將她拉走了,沒出門,就在將軍府院子裡逛。
呂止言對將軍府還算熟悉,之前在這裡蹭過酒。
將軍府人很少,環珠和七非遠遠地跟在宋昭昭身後,宋昭昭不甘不願地被呂止言拽着,幾翻掙扎,掙扎不開,她沒武功,呂止言想禁錮她,那是輕輕鬆鬆的事,十指扣緊她的,走了小半圈,看到一處涼亭,涼亭很矮,還有一道小巷子,小巷子裡不知道是什麼。
隨着灰濛濛的天色漸漸轉亮,熱氣也一波一波地襲來,呂止言看着那個涼亭,指了指,衝宋昭昭說,“我們去坐坐。”
宋昭昭看着自己的手,小聲地說,“放開。”
呂止言不放,牽着她去了涼亭。
七非和環珠對看一眼,很有眼色地沒有跟上去。
七非之前跟隨段蕭,後來跟環珠一樣伺候宋繁花,而段蕭與宋繁花那是隨時隨地都會溫柔接吻的,作爲丫環,這個時候就得長點眼色了,所以,七非和環珠被他們操練的越發的機警了。
呂止言跟宋昭昭往涼亭裡走,七非和環珠遠遠地站着,各自揹着手,看着檐角下的一片天。
走進涼亭,呂止言鬆開宋昭昭,撩開褲擺,選了個圓形石凳坐。
宋昭昭站着不坐,臉上明顯是對峙的神情。
呂止言鮮少看宋昭昭發脾氣,她一直都很溫柔,至少在衡州的時候,她是很溫柔的,脾氣也是很溫順的,他那個時候想吻就能吻,想抱就能抱,只不過,現在,大概不能了,牽她一下手她都十分反抗。
呂止言望着她說,“不坐?”
宋昭昭語氣不好地道,“你都蹭了飯,還不走?”
呂止言道,“跟你說說話,明天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宋昭昭哼一聲,坐了下來。
呂止言問她,“你不好奇這個軍妓是誰嗎?”
宋昭昭翻他一眼,“不好奇。”
呂止言說,“是柳纖纖。”
宋昭昭猛地一怔,忽地反應過來聽到了誰的名字後大啊一聲,撐着石桌就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問,“你說誰?”
呂止言面色平靜地說,“柳纖纖。”
宋昭昭驚道,“怎麼是她?”
呂止言嗯一聲,說,“就是她。”
宋昭昭覺得頭有點兒發暈,腦海裡晃出柳纖纖傾城嫵媚的樣子,晃出宋世賢對她柔腸寸斷的樣子,晃出那一晚她的惡毒心計,她喃喃地說,“不知道大哥知道,知道……她成了軍妓,會是什麼心情。”
呂止言嘆一聲,說,“但願他不會崩潰。”
宋昭昭譏諷地說,“已經崩潰過一次,不會再崩潰第二次了,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大哥在得知他曾經掏心掏肺,用盡全力去愛的女子,到頭來不單害了他,還成了軍妓,他會不會有點兒解氣。”
呂止言淡淡地說,“別人也許會,但宋世賢不會。”
宋昭昭冷笑道,“真得讓大哥好好看看柳纖纖如今的樣子。”
呂止言道,“我會讓你如願的。”
宋昭昭看他一眼,不說話了,心情卻出奇地好,可能是知道了柳纖纖的悲慘下場,心裡很解氣,宋世賢深愛柳纖纖,大概看到了柳纖纖現今的樣子會心疼,可她不會。
宋昭昭心情大好,也不對呂止言冷言冷語,板着臉色了,呂止言見狀,又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這一次,宋昭昭沒甩他。
呂止言看一眼遠處的七非和環珠,猛地起身一把拉住宋昭昭鑽進了那個小巷子裡,小巷子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長在那裡,呂止言將宋昭昭拉進巷子裡,按在牆壁上,低頭就攫住她的脣,吻了上去。
呂止言的動作很快,幾乎是一氣呵成,宋昭昭壓根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呂止言壓制住了。
宋昭昭伸手就推。
呂止言抓住她的手按在身後,加深了這個吻。
一吻罷,呂止言貼着她的臉頰,邊緩緩喘氣邊說,“我那天離開,也是因爲猜到柳纖纖進了京,我想爲你受的罪找她算帳,當時也不敢保證自己回了京還能不能出來,所以……”
他又低下頭,啄了一下她的脣,低沉地說,“昭昭,我可以娶你的。”
宋昭昭不聽他的花言巧語,他以前也說過很多花言巧語,她在理智沒有徹底被這個男人摧毀之前,慌忙出聲說,“你先放開我。”
呂止言問,“你還喜歡我嗎?”
宋昭昭道,“不喜歡。”
呂止言一頓,目光沉沉地落下來,落在她白皙的小臉上,洞察了很久,然後,緩緩鬆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看她一眼,說,“等我回來。”
結果,等他回來,宋昭昭被別人覬覦上了。
當然,這是後話。
呂止言一直認爲宋昭昭是喜歡他的,之所以現在不接納他,是因爲他曾經沒有給她安全感,現在,他願意給她名分,給她想要的一切,她應該會等他的。
呂止言來將軍府找宋昭昭,一是來告訴她柳纖纖的事,他知道宋繁花回來了也會對宋昭昭說,但他就是想親口跟她說一遍,二是他想在臨走前跟她告個別,所以,兩件事做完,呂止言就走了。
他回到呂府,一回去就看到大臣們陸陸續續地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地議論,議論聲裡有唏噓,有遺憾,還有隱隱的後驚後怕。
有大臣說,“今天這事兒真是一波三折,還好我夠機靈,沒有說出不可挽回的話。”
有大臣附和道,“是啊,原本以爲非池是朱禮聰,沒想到居然來了個大轉彎,這個安箏是曾經的柳貴妃。”
有大臣道,“王爺差點兒都被她害了。”
有大臣道,“監國將軍也差點兒被她害了。”
有大臣接腔說,“朱帝一脈不是早就沒了嗎?怎麼又蹦出來個朱禮聰?莫非真有這個人?”
有大臣連忙對他做噤聲的動作。
那大臣不敢說話了,埋頭往外走。
呂止言一邊兒聽着這些人的議論,一邊兒轉過左側廊門,去了別處。
而在大臣們走後,薛尉、肖雄、薛凌之沒走,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也沒走,蘇子斌又在給雲蘇號脈,這次還紮上針了,呂子綸也在給雲蘇運功渡氣,呂如寧看着段蕭,沒捨得走,杜莞絲一臉擔憂地立在牀頭,也沒捨得走,雲蘇在處理完柳纖纖後就暈倒了,這真是嚇壞了關心他的人。
段蕭看一眼屋內的情景,現在所有人都去緊張雲蘇了,牀被擠滿,他當然也坐不了牀了,起身走到宋繁花身邊,拉住她的手,與她對望一眼。
薛尉、肖雄、薛凌之站在一邊兒。
牀上,雲蘇一直在吐血,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似乎格外的嚴重,剛剛他一直在忍着,其實事情還沒處理完,雖然朱禮聰沒揪出來,但云蘇知道,朱禮聰就在將軍府,這一次肯定是被掉包了,這得查,還有這個假的朱禮聰,他也要揭開他的真正面目,還有柳纖纖既是假的安箏,那真的安箏是不是被周氏帶走了,這也得查,只是不等這些事提出來,他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然後就嚇壞了衆人。
一個時辰過去後,雲蘇還沒甦醒。